杨国鹏 发表于 2016-7-30 15:15:52

说不尽的悲凉故事

本帖最后由 杨国鹏 于 2016-7-30 15:18 编辑

                                                                                             说不尽的悲凉故事                                                                                                          ——读张爱玲的《倾城之恋》                                                                                                          文/杨国鹏      张爱玲用冷寂的双眸看世间所有繁华热闹,写感情总是毫不留情剥去种种温情的外衣,赤裸裸地表现出人自私的本性,没有任何修饰,让人看了顿生悲凉,即使看似以圆满结局的爱情小说《倾城之恋》也是一部说不尽的悲凉故事。
    小说以风情万种充满诗意的《倾城之恋》做题目,似乎要讲述一个含情脉脉的罗曼蒂克的爱情故事,将读者的阅读期待投放进一个唯美的世界里;可是文字一开始就给小说铺设了一个悲凉的底色:在异时间(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的世界里——胡琴咿咿呀呀地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故事。
      爱情故事的女主角——白流苏的出场是悲凉的。在前夫因病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娘家人的态度让人唏嘘不已。三哥一递一声说话,竟然要离婚七八年的妹妹回去奔丧,做寡妇去。通过对话,我们可以看出当初离婚时白流苏也是分到不少钱的,现在钱都被哥哥嫂嫂们盘来盘去盘掉了,妹妹就成了吃白食的了,要踢出门外,哪怕妹妹给人做寡妇看祠堂,只要饿不死就好。四嫂子冷嘲热讽她“一嫁到了婆家,丈夫就变成了败家子。回到娘家来,眼见得娘家就要败光了──天生的扫帚星”。 三哥四嫂一唱一和,四哥也顺风借势地劝妹妹回去,在场的其他人则冷漠地沉默着。她只好回到屋里,向躺在床上的母亲求助,唯一可以依靠的母亲却一味的避重就轻,并劝她回去,“领养个孩子过活,熬上个十几年,总有你出头之日”。在生活压力日重的现实里,娘家人想的不是大家一起努力如何过好日子,而是将自己家人视为累赘,要赶出去,任其熬日子去,至于是否受人欺辱,让别人笑掉牙齿都是可以视而不见的。在这里作者淡淡的笔触写尽了所谓的亲情 ,只不过是一层薄薄的遮羞布。当你有钱的时候,你是亲人,你的钱是可以再生钱的本金;当钱花没了,落魄了,你是衰人,是扫帚星,你当初拿出来的的钱,也是带着晦气的腌臜物。
   此时的白流苏是无所依傍的孤独者,除了哭,就是泪流不止,这时候徐太太的适时劝慰和适时指点,让白流苏若有所悟,她深刻地认识到娘家不过是自己青春的吞噬地,“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稀罕的。”年轻的适婚女子不仅有她的两个妹妹,还有三哥四哥的几个女儿,张罗她们还来不及呢,哪能顾得上自己,自己可是离过婚的旧人了?所以能救自己的,只能是她自己了,好在她可快就在穿衣镜里找到了自己残存的资本:最不显老的娇小身躯,永远是仟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小的可爱的半透明的青玉似的脸,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
      徐太太的指点是:女人是不需要有本事的,哪怕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要你找个人就好了,当然这个人必须有钱。哪怕是“往放浪的一条路上走,嫖赌吃着,样样都来,独独无意于家庭幸福”的范柳原,也是“无数的太太们紧扯白脸的把女儿送上门来,硬要推给他,勾心斗角,各显神通,大大热闹过一番”。而白家不光有原打算相亲的七妹白宝络,两个侄女——金枝金蝉,也要和亲姑姑一争高低,范柳原是大家“虎视眈眈的目的物”。当时上海女人的爱慕虚荣,嫌贫爱富可见一斑。
       我们的女主角白流苏却凭着会跳舞的本事,在七妹白宝络相亲的时候,意外杀出,并且一支独秀,出尽了风头,与范柳原对上了眼,拉开了一段“倾城之恋”的幕帐。
       白流苏跟随徐太太去香港,她自己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她隐约猜出徐太太凭空花费不赀的带她去香港是有背景的,甚至就是范柳原的鬼计,但她愿意用自己的前途去赌,那怕在甲板上看风景悟出:“在这夸张的城市里,就是在个跟头,只怕也比别处痛些”,也只是让她在赌的过程更加小心翼翼,她已经绝了自己的回头路。当一个女人,把命运当作赌注,想来是没有比这更悲凉的了。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白流苏的性格特征,以及她对现实的自我理解,她需要的不是什么爱情,而是“经济上的安全“和一张长期的饭票;可以在家人面前,出净她胸中这一口气!
      范柳原这个庶出、身份尴尬、放浪形骸的贵公子,原本对爱情和婚姻是没有概念的,随心所欲,风流浪荡。在认识了白流苏之后,也只是希翼两个人在一起,是情人,但不结婚。
       爱情故事里:他喜欢她,因为在他眼里对方是难得碰见的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喜欢她低头的特长。诚如徐志摩诗里写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甚至流苏自卑自己的无用,在柳原看来也是最最厉害的地方;她喜欢他,因为他多金而新派,是自由自在的人,“虽然够不上称作美男子,粗枝大叶的,也有他的一种风度”,并且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斯斯文文的,君子人模样”。
      但是谈恋爱时,两个人各怀目的。被目的挟裹的人,自己不率真,也怀疑别人的真诚。交往过程中:猜测和试探,算计和猜疑,斗智斗勇;他每天伴着她到处跑,什么都玩到了,电影、广东戏、赌场、格罗士打饭店、思豪酒店、青鸟咖啡馆、印度绸缎庄、九龙的四川菜……晚上他们常常出去散步,直到深夜……但是他们总有隔阂,即使对《诗经》里的《击鼓》“死生契阔,与子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追求的是“相悦”,而她追求的是“成说”;换句话说,一个求的是“欢好”,一个求的是“约定”即婚姻。在不断的交往的过程中,各自探明了对方的心思,范柳原在电话里直白地说:“我犯不着花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约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对于你,那也不公平,嗷,也许你不在乎,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白流苏对此也清楚:“他要她,可是不愿意娶她,只是希望她自动投到他的怀里去,做他的情人。”两个人不在同一旋律上,压根不合拍。
      她终于忍不住了,她感觉对方是“有意当着人做出亲狎的神气,使她没法可证明他们没有发生关系。她势成骑虎,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爷娘,除了做他的情妇之外没有第二条路。”所有看似甜蜜的语言,都有着自私的成分,他是在玩花样。然而她如果迁就了他,不但前功尽弃,以后更是万劫不复了。她偏不!就算她枉担了虚名,他不过口头上占了她一个便宜。归根究底,他还是没得到她。既然他没有得到她,她暗自猜测:“或许他有一天还会回到她这里来,带了较优的议和条件”。这里白流苏依然保持沉稳的冷静,她对自己有信心,对他依然有相当的把握。
   流苏打定了主意,决定用回上海来再次试探,柳原的反应却是“也不坚留,自告奋勇要送她回去”,并且“始终没有一句扎实的话”。他的态度有点淡淡的,可是流苏看得出“他那闲适是一种自满的闲适──他拿稳了她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去。”相互斗智的结果,是她满腹辛酸地回去了。
      果然在回到上海后,家里各种流言蜚语,恶毒的猜测,几乎让她丧失信心。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次回来不比往日,她和这个家早就恩断义绝了”可是她还得厚着脸皮硬挺着,她给自己打气,“不能寻了个低三下四的职业,失去了淑女的身分”。“自贬身价会让他更有了借口,拒绝和她结婚了”,因此她无论如何得忍些时。在这个哥没哥样,嫂没嫂样,妈没妈样的家庭里,她是一刻也不想待,好容易等到范柳原从香港来了电报,母亲随意的劝了两句,她就屈服了,她不是屈服在他的风仪与魅力,而是家庭的压力。一个秋天,她已经老了两年──她可禁不起老!这是时代的悲哀,社会的悲哀,更是女人的悲哀!
      她带着痛苦第二次到了香港,他们在一起了;然而此时 “他们还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两个世界的人”。她以一个离异女人残存的一点资本取悦了另外一个男人,这是多么悲凉的事情!他得手后的第二天,告诉她,他一个礼拜后回英国去,注意:这时候,她“要求他带她一起去”,他竟然说“那是不可能的”。看似他巴巴地求她回来,得手后就很快要离开,似乎他拍电报以前就有了离开的打算,她来或者不来,只能影响他离开香港时是开心或者失落的心情而已。他得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好在他良心尚在,给她买了一所房子,请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佣,置办了最重要的家具,一周后就离开了。我们看到她虽然得到了他经济上的安全,但是她仍然是一个屈服于金钱和男人魅力的情妇,所谓的爱情依然是悲凉的。空的房子她只能靠灯光来装满,虽然对她来说“从小时候起,她的世界就嫌过于拥挤,好容易到了这无人之境”,是她的所求,得到了满足,并且不用持家,不用带孩子,不用省俭着过日子,不用为钱操心。可是她怎么消磨这以后的岁月,他走后,家里楼上楼下各品式三间屋全是“亮亮地点着灯,一间一间呼啸着的空虚……”,这是多么悲凉的人生。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让他和她真正地走到了一起,在飞机的狂轰乱炸中,他回来了,两个人经历了一场战争的严峻考验,“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劫后香港的夜里,“流苏拥被坐着,听着那悲凉的风。她确实知道浅水湾附近,灰砖砌的那一面墙,一定还屹然站在那里。风停了下来,像三条灰色的龙,蟠在墙头,月光中闪着银鳞。她仿佛做梦似的,又来到墙根下,迎面来了柳原,她终于遇见了柳原。……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浅水湾的那面墙见证了他们那一瞬间的真,让范柳原下定了婚姻的决心。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范柳原在报纸上登了婚姻启事,他们过上了平凡的日子。张爱玲在小说中写道:“但是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作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然而流苏还是有点怅惘。”
      流苏怅惘什么呢?经济上不曾独立的女人,即使靠了意外的外力成全了婚姻,看似求得了后半生在经济上的保障,其实是世俗的表象掩饰了真正的悲凉。倾城以后的柳原,不曾改变纸醉金迷的放荡生活,“不和自己闹着玩了,只是把他的俏皮话说给旁的女人听”,既然能给旁的女人听,那么会不会在她年老色衰的时候,有另外一个更年轻貌美的女人,走进他的怀抱,那时候她流苏又该何去何从?她逃离了一个男人的奴役,费尽心思地抗争,耍尽了聪明,即使倾了城,得到了婚姻,得到长期的饭票,到头来不过是另一个男人的附庸罢了!
       “胡琴咿咿呀呀地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拉过去,说不尽的悲凉故事,不问也罢!”《倾城之恋》,看似圆满的爱情结局,给读者留下的依然是说不尽的悲凉。

2016.7.30于西安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说不尽的悲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