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芳长诗集
王国芳长诗集我确信我这样回过故乡骑着马,用青花河的水漂洗缰绳鞍子,及藏青色的布袄我的祖母收好秋天的毛豆子坐在晒楼上修她的小脚父亲的哭,我后来从没有见过温暖的光,越过屋檐照着他奶奶解下布扣,端出她沉甸甸的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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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布谷生动地鸣叫,间或几个农夫走出房间为那些刚刚醒来的土地,他们选择最亲切的词语交谈大约是旧历二十二年春天的某一刻祖父正在专心浸泡稻种我的马沿着青花河走向一片开阔的草地他发现了马和我,眼里燃着光
总有一些希望的事物突然出现,控制世界就像稻种控制着田野——成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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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还不明白瞬间事物的意义像一些字,沉睡在词典里语言并没有发生包括祖母留下的木梳,祖父压帽檐的鹅卵石,还有母亲戴在手上的玉镯子,总是让人想起冬天的袖口露出她开裂的指头。这一切让我想到自己,将在关键时刻选择什么留给女儿们,活过的,死过的在某一时间,我的连腮胡子我过于倾颓的额头,以及怕见陌生人的家族习惯。变成一种只有冥想的手指才能拨响的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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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向我讲述过时间只是一道光在王家大屋场闲逛,布谷鸟从那一边回来,也许,是一种季候飞过屋檐,从低矮的路边发出斜斜的少年的鸣叫。献出某种精神直到身体长大,足以喂养乡下那些黑压压的蚊子,变得麻木像青花河岸的田泥,承受犁铧世代供奉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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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举着下元节火把看戏归来的人都是谁?过田埂,出现在光中祖父、祖母、母亲、伯父、乡邻、我相同布扣的冷棉袄,都在谈论戏中那个寡妇忠贞如一的美德。真理般从田埂漫向大屋,久远,牢不可破就像青砖的祠堂,在那里宣布判决用鞋针,刺伤出格的屁股在通往小城的石板路口,把她赶出村外主事的绅士坐在椅子上拍篾片道具,表达道德的意愿两个买卖人提供了彻夜的油灯仿佛不是捐献,而是一种有钱人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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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曾经有过严酷的夏天“无人无牛不及犁,持刀斫地翻作泥”那时,我还没有读到戴叔伦的诗句不知道经略使来过湖南
祖母坐在线车旁,而丈夫远在贵州回来又怎么样呢?“他只是一个不懂耕作不断折本的小商人”。这时她的地完全枯死,忠诚的狗狼一样威胁地坐到乡绅的椅子上,让全村惊慌
在祖母干瘪的乳头下,我用父亲那种姿势,表达对活的渴望。那样清晰我听到祖母心跳撞击的回声渐渐忘记了烈日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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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揭示了轮回的词 —— 观音无法不偏离教义而等同于粮食样子肃穆,她的檀木手指往下界派发圣水世界是什么?是老和尚从念珠一粒粒拨下的命运。“得活着,少年”是的,得活着。绳子需要供词和天真的头颅念珠与念珠之间,我们有神,有国家有母亲冬天用棉被捂热的米酒我在那里唱歌,神哪只要一滴雨水,我就会就会给你造一个春天,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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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马,因为草料和荣誉疲惫于坐骑,我宁愿它弃我而去
一只人皮鼓在奏乐,像久远文明的悲叹只余下我,我脖子上的红领巾我脚趾头化脓的创口,黄疸病,荒症还有转眼抓紧石头的刺槐
天空慢慢转蓝,灯芯草绿了一会闪耀着少年的泪珠即使在梦里,布谷鸟开始唤回自己春天残缺的手臂,攀上山北
春天也推远了土地,远方更远了我是冒险寻找的许多人中的一个,我的马从前面回来。有些人倒下了就像突然失踪的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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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是我见过唯一向往死的人那一天,青花河又细又长,她站在尽头我割鱼草回家,抚摸她油膏一样的前额祖母含着唯一的糖,不能说话她身上最后一场冰块,冻结的手型发出暗转的门声
我惊讶于这样的安排,惊讶于锡箔结出来的花每当我要大声感谢命运就会想到债务还未清偿一切过早,就像关门的超市面临无数代金券
月亮很圆,甚至更圆我无法实现自身的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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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河东下七十里,进了衡州外祖父是不再回来的人他精于拳术、音乐、美食,兀自使得一把大条尺既格斗,也卖布。与市长赌博常常一掷千金
我想起寿佛山上一所房子在城南的南端,木制的梯子一个少女从那里上上下下,她的喇嘛装歌声一样的课业,就像早晨开满露珠的蝴蝶花
那时,战争还没有爆发五桂岭的老城墙围着回雁峰,围着少女的幸福。当刺槐开满花,一条小路把她引到河边,他看到山茶树看到平沙上的大雁
一个人可以拥有那样的时代就像她父亲宽幅的丝织,点缀着星星我愿意去那里。跪在脚下叫——母亲——她抚摸着我的头说:“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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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一切虚幻与喜欢都曾经是真的为什么不?在一件双面的夹袄上每一个人都这样翻来覆去多么奇怪,你学会了当众解下衣襟喂孩子学会了到更远的地方寻找刚刚灌浆的果球
直到初夏的某一天,你带回一管麦笛让我吹出一个少年的忧伤“孩子啊,你长大了”我长大了吗?因为坐在祖传的板凳上,学会了大人们的沉默?因为把期望许给了远处的事物?难道你已经有了预感,多年后我会消失在黑夜,就像匆匆划过目光不肯回头的流星?
当母亲在世,还在使用第二人称一个男人不会有“长大”直到她带走眼中石灰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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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河,无数次闯过丘陵继续着旅行。城市不远高粱花开在两岸,那么高艳女性的果实,洗脸架上蜡光烤亮的青花前额铺在沿岸。我把这一切记上日记在关键词下划出日期。“我会回来”我要一场新雨,路上没有行人青花河从广阔的水域伸展白帆——完满的记忆
我问候花,问候马匹,问候一九六三一九七九,二0 0七,问候我的羞愧与失败问候村里严肃的学名,垂直的炊烟问候鬼魂,在母亲的坟头跪下来
感谢冬青树,在我到来之前充分绿了,也感谢忠诚的马匹在我跪下之后,已经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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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重的坚果摆在案上凡人的眼睛看不到它的盛开大仙打完哈欠,说:“天堂肯定存在”那么地狱呢?那么死去很久的亲人呢?那么我呢?
所有的文字,都从石头塌陷进去看上去比时间更为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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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信我存在过,曾这样回家温柔的青花河流过我,撞响早年的铃铛在一扇雕着蝙蝠的窗下,被选作这个世界唯一完美的礼物,祖父冲出他的阁楼接待了我我的姓氏,我的雄性物我族谱中安排好的香位,我语言的戏法我从土地弯下去收割的手臂像瓦檐上珍珠般的雨滴,注入的眼中——我是王的儿子
松树林里,一只布谷鸟在叫生命的各种欲望——你告诉我——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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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死,不是没有原因的早在一九七六年,我就从她的言辞里听出了征兆她说:“主席都走了,我还活个什么劲”而那时候,她值得自豪的儿子正蹲在他后来的敏感词汇里,接受改造
她有痛苦,但无法解释以至于棺材的厚木板才可靠。我隐隐感觉有一种力量让有些拉长,有些终止
那么,我的女儿们,当我告诉你们这些一定不要惊讶,这是书本之外的智慧有一种家园在黑暗的地方,你们无法看到我也将奔向那里,并偷走你们的红毛衣照片但这样的逻辑并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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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活得像一只灰獾岁月的钩子伸出矮灌木,在狭窄的行人道我被捉住。我用祖父那种异乡的尖叫翻转身体,露出苍老的肚皮。我常常多尿、多梦喜爱巨大的黑色语言也正在进入这种超验
死亡以更加广大的山谷与森林接受一个旅客。在苦苦的丘陵坡地我秘密签下了地契很久以前,我在那里降生,摇动树一只布谷鸟飞出来:你是谁?你是谁?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一个下岗工人一个爬格子的无产者一只简单而纯粹的獾,没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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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皈依了佛陀又怎么样?我曾经坐在他的树下为生活祈福。奔向他的大海,像一只忠诚的犬,站着睡觉参与一万次围猎。史前生物从石头里张开眼睛,在它X形伤口我怀疑自己会不会回到身上神哪,那又能怎么样?
大海撞死了白鲸,城市撞死了头颅而我只有一场梦,和梦中的七百二十八天神哪,那又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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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父亲、我,男人们。以及他们的妻子、女儿们。都曾经这样远离又回来过他们的生死都感应着,像一些事物回旋在指针上,发出脚步的回音——
火苗,老茶壶,土地,磨光的锄柄小镇,雨棚,热爱生活的大田鼠城镇电线杆上挂着的白霜。在琐屑的词语中我们能阻止什么?又能改变什么?
当我在历史课中倾听过去老师们混淆了时间,而我轻信了将来真理在教鞭上那是他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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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玻璃扎坏的膝盖,没有站起来也不能像祖母那样坦然死去到生活的那一边耕地、纺线、白手起家当然,我也正在为你,为自己悲欣交集为2012,我们都站在预言的门口审核自己的一生,成败得失为生活洗擦身子在墓碑,或野苴麻的尖刺中接受强大的统治者 —— 他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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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山那边升起,正在突破世界脆弱的边界,获得新的词汇我将把美丽事物,一一摆上你的桌子可能,不可能,排斥的,关联的
我也将认出青花河认出一只布谷鸟和它的雨滴挖掘石头,可不是为了金子而是拼接文字,在巨大的遗迹上发现不朽的事物
我将成功于这样的拼接,进入它的光和它一起飞,一个少年,和他的布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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