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先生
“先生”本是对知识界人士的尊称,可是在我们赵庄,却成了对一个人略带贬义的绰号。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村里在我们赵氏家族中,是一位学历最深知识最广的人。他名叫赵金祥,按照家谱,他是我的侄辈。虽说是侄子,比我的年令大得多,已经四十岁开外,他儿子熙阳是我的同龄人。我同他们家接触最多。上世纪四十年代,金祥在李沟小学任教,确实是一位教书先生。那时候,在我们赵庄,十有八九的人目不识丁,众多的男汉女婆,在花名册里认不出自己的名字。至到解放初,全村能题笔写字的人只有八位,余者全是文盲。当年金祥回家来,穿着四个口袋的中山装,一身书生气,文质彬彬的模样,大家都投以敬慕的眼光,无不高看三分,他是我们赵氏家族中文化最高的人。到了土改那年,金祥家被划上富农成份。他同王馥芬有着共同的命运,人民政府决不聘用一个富农成份担当人民教师。他被解聘了,只好回村从事农业老动。上世纪五十年代,乃至六十年代,一个富农成份在村里是抬不起头的,只有老老实实干体力活。偏偏这个时候,偏就有人很风趣地叫他“先生”,而且叫得很殷勤,半开玩笑半嘲弄,还带着贬义。以往对他的敬慕荡然无存。村干部鹞子,原来的食堂主人,是个老光棍老绝户,一米五多的个头,满脸没肉,瘦得像个猴子。他对村里人动不动就瞪眼珠子,若是看到女性,一仰脸,则变成另一副嘴脸,嘿嘿!嘿嘿!嘴都咧咧到耳朵根后边去了,村里人都骂他不是东西。鹞子和先生家本有亲戚关系,他的两个本家妹妹,是先生的亲弟媳。他六亲不认,所谓阶级立场分明。他几次对先生严加管教。有一次为一件锁碎小事,竟扣了先生的工分,仗势欺人。有人说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全靠工分计酬分粮,乃是血汗所得。况且,先生家孩子多,正是拉家带口,日子最不容易的时候。鹞子依仗权力,说扣就扣,许多人看不下去。我更看不贯那些没文化没知识的庸人,无端欺负一个念过书的弱者。我不管先生家富农不富农,我和金祥保持了很要好的关系。1963年开春,生产队开始收青草,全村所有女劳力都去割青草,每天傍晚,上千斤的青草收交到队里。队长把铡青草的任务交给金祥和我。铡青草虽说算不上技术,但是一口锋利的铡刀,不停的上下快速移动,两手紧贴铡口,一不小心就要出事。两人必须配合好。每天下午放工后,我和金祥加班铡青草,天天如此。那时候,哪有电灯,常常是摸着黑铡青草,又是力气活,又是细心活,而且要铡得越短越细越好,否则,牛老板们有意见。每天铡完草,很晚才能回家吃“晚”饭,晚饭晚饭一更半。一个月下来,我们两人工分最高,有人背后咬舌头,说长说短,队长只好安排轮流铡青草。其结果还是我和金祥一班。我们两人非常说得来,成了最要好的朋友。许多年以后,我回乡探亲,每次到家,金祥都来家里看我,叔侄两人共话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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