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相煎何太急》
人到晚年总是怀旧，每每想起当兵时期的人和事，总有伤痛之感。1968年，两派之争愈演愈烈，对立情绪越发紧张。不知为什么，原来地方民兵手中的老式步枪，很快散落到派性武斗之中。每一次规模性武斗，都有人员伤亡。保定问题很快反映到中央，党中央下发了有毛泽东主席亲自签署的布告，布告上端醒目的署名：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国务院、中央军委布告。右上方显要位置印着：毛泽东签阅。布告中心内容是收交武器，要把群众手中的枪支收交上来。于此同时，‘河北省革命委员会’也发出关于收交武器的布告。两个布告都需要到群众中做宣传，并付诸实施。同时，中央军委、北京军区首长又特向4800部队下达命令，要求倾巢出动，到农村、到武斗发生的地方去宣传布告精神，要奈心说服群众，上交武器，停止武斗。接到师首长命令，防化连第一天去了定州以西的赵庄公社。走村串乡，见了老百姓不管人家愿听不愿听，我们都上前搭话，宣讲布告精神。中午坐在村边上啃冷馒头、喝凉水。第二天又去了城南的东朱谷公社。一连几天，天天背干粮出城宣传。定州城南有一条孟良河，孟良河以南是红派控制区域。两派互有防范，拆掉了桥上的石板，值使桥上不能通车，只能走行人。1968年上半年，一一四师高炮营，参加抗美援越凯旋归来，部队刚回到定州地界，尚不知情况的高炮营，有两辆满载物资的汽车被红派哄抢。车上的大米可以不追回，可是汽车是部队的装备啊，不能不追回。在宣传布告的这些天，得到消息，说那两辆汽车现存放在吴咬公社的齐家佐村。几位营连首长商议，何不趁此机会，试图要回那两辆汽车。1968年8月22日，师直属连队集中下乡宣传。师通信营路付营长率队，侦察连在前，防化连、喷火连、通信营、高炮营紧随其后。共400余人，浩浩荡荡出定县县城，沿途呼口号造声势。部队遵照指令，过了孟良河。中午，部队在吴咬村啃干粮喝凉水。下午，集合队伍向齐家佐村出发，当队伍距该村还有一里地时，村外放哨的武斗人员，向我们鸣枪警告。一连几声枪响，队伍哪管他这些，当兵的谁没听过枪响，照样向前走。有两人用枪杆横住去路，不让前进，走在前边的侦察连，伸手夺下两人的枪支，告诉他：我们是来收交武器的。队伍走到村口，又有人鸣枪堵路，照例被收交。队伍进了村子，在胡同拐弯处，几名武斗人员张牙舞爪地并排开枪，他们哪是侦察兵的对手，三下五去二，轻取了他们手中的枪支。他们丢了枪乱喊乱叫，说解放军抢枪啦，侦察连的回答是：奉命收交武器。队伍冲破三道卡子，在村街上行进，红派头头们急了眼，命人开枪，子弹擦着我们头顶飞过。枪打得很低很密。尽管子弹嗖嗖地从耳边擦过，我们还是挺着胸膛向前走。直冲到开枪人员面前，与二百多手持枪支的武斗人员发生肢体冲突。我们手无寸铁，本来是搞宣传的，有理说理、有事说事。当面把话说清，就能解决的问题，眼前是有理讲不通。眼见武斗人员调转枪头，用枪托砸向我们头顶，我们用手遮挡，一是护住头顶不让砸伤，二是伺机抢夺枪支。真有奇效，夺过来不少枪支。都是年轻人，此时谁能让着谁。红派头头一看占不了上风，命令武斗人员稍后退，早已架在树林里的轻机枪开枪向解放军扫射，只点射了几发子弹，站在我左侧的曲爱仁同志，应声倒下，不远处的边朝德同志也中弹倒下。一颗手榴弹投到解放军队伍中，造成十多人受伤。眼见战友倒下，我急忙呼救，当我转身弯腰抬曲爱仁时，冷不防对面一枪托拍在我左肩上，幸亏我躲过脑袋，很危险。真想回头于以还击，但见曲爱仁脸上已没有血色，救人要紧。我们四人把受伤的战友抬进后边小院里。于此同时，付指导员陈德忠同志，一看对方凶狠地用机枪扫射，命令连队后撤。红派的头头们，自认为得胜了，他们发威，一个劲的朝我们这边开枪，农村院墙都很低，还没有一人高，很危险。曲爱仁同志腹部右下侧中弹，鸡蛋大的伤口血流不止。偏巧卫生员不在。枪声刚停，我们叫出了本户人家，说明原委，借门板抬起伤员，抓紧时间回定州，四个人抬着伤者刚出村，后面追上来几名不认识的战友，不知是哪个连的，他们说，路途远，咱们轮换着抬，赶紧走。齐家佐村距定州二十几里路，几乎是一路小跑，到定县西关，有人接迎，用车把伤员送到卫生科，军医仔细察看，曲爱仁早已没有了生命迹象，一条白苫单盖住他的全身。这次共有四名战友牺牲，边朝德同志伤势严重，抢救无效，也被盖上了白苫单，侦察连和通信营各牺牲一人，受伤者十几人，住满了卫生科。率队的路付营长出面交涉，晓之以理，被武斗人员掠走，挟持到石家庄，几天以后才放回来。齐家佐事件发生后，当天就得到报告的河北省革命委员会，并没有明确的态度，更没有派人员到定县看望逝者和伤者，本来是宣传落实‘省革委’的布告精神，出了人命却没人管，人命关天的大事竟然不了了之。触目惊心的事态叫我们难以接受。当我们含着眼泪掩埋了战友，重新回到收交武器的工作中时，心中久久地不能平静，同年入伍的两名战友就这样轻率地牺牲了。我们是在执行中央军委的命令，作为人民解放军的一个兵，时时刻刻准备着牺牲个人，军人除了服从就是服从，这些道理我们懂。但是，每一位士兵，都是父母赋于的生命。所执行的每一项使命，都是在保卫国家安全。收交武器也是一样，我们冒生命危险，险境中尽职尽责，服从上级命令有什么错。时至今日，解放军在文革中、因履行公务而殉职的逝者、伤者，没有说法。苍天在上，历史佐证，尽管那场劫难已经远去，我抖胆说一句：我们的作为，于党、于国、于民，于天、于地、于心无愧。感言： 殷红血迹染绿装， 无端内斗自相伤。 睽睽事理谁明鉴， 问询世道问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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