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德顺 发表于 2020-11-21 09:37:10

第八章(6)

于是,刘痒痒开始了他的讲述—— 桃花源人喜欢看电影,还喜欢把电影里的人物同桃花源里的人比来比去。看了《永不消失的电波》,桃花源人就说:“电影里的女特务柳尼娜跟当年的李兰花长得像。”看了《英雄虎胆》,桃花源人就说:“电影里的女特务阿兰小姐跟当年的李兰花长得像。”看了《铁道卫士》,桃花源人就说:“电影里女特务王曼丽跟当年的李兰花一样乖。”丁兵的女儿梨花,儿子细佬,高德英的儿子丁一毛,李兰花的儿子刘一痒,也都喜欢看电影,尤其喜欢看有女特务现身的电影。他们几个人经常在一起讨论有女特务的电影。梨花说:“电影里的女特务都穿旗袍,将来我也要穿旗袍。”细佬说:“我爹说了,女特务吃得好,女特务都吃牛肉罐头,是美国佬、蒋介石空投给她们的牛肉罐头。”丁一毛、刘一痒问:“牛肉罐头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吃?”细佬说:“我也没吃过。我爹说,他在朝鲜战场上吃过缴获的美国牛肉罐头,好吃得不得了。”丁一毛、刘一痒听了,跟着细佬一起流口水。有女特务现身的电影看多了,细佬就说:“电影里有那么多女特务,难道我们桃花源里就没有女特务吗?听我爹说,蒋介石为了反攻大陆,经常派飞机向大陆空投女特务,还有传单和牛肉罐头。最近,在桃源县就发现了一个潜伏多年的女特务。台湾派飞机给她空投牛肉罐头,这个女特务到山上去接牛肉罐头时,被民兵抓住了。”刘一痒问:“桃花源里也有潜伏的女特务吗?”细佬说:“电影里有那么多女特务,桃花源里就不能潜伏一个?肯定有。”丁一毛说:“如果找到了女特务,我们就逼她交出牛肉罐头。”刘一痒说:“我们就可以吃上牛肉罐头了。”细佬说:“你们看看,桃花源里谁像女特务?”三个人把桃花源里的女人挨个比对了一番,最后,细佬和丁一毛一致认为:“李兰花最像女特务,桃花源人都说她像女特务。李兰花就是潜伏在桃花源里的女特务!”刘一痒大呼冤枉:“我妈是常德汉剧团下放到桃花源里的演员,她怎么会是女特务呢?”细佬说:“你妈在常德汉剧团时,就已经是女特务了。我爹说了,女特务最善于伪装,潜伏得很深。你妈就是潜伏在常德汉剧团的女特务!”丁一毛高喊道:“一痒,叫你妈把牛肉罐头拿给我们尝尝!”刘一痒说:“我妈一年到头吃红薯,她哪里有牛肉罐头啊?”细佬说:“你妈把牛肉罐头藏起来了。”丁一毛说:“难怪经常有飞机飞过桃花源上空呢,原来是给你妈空投牛肉罐头的。”刘一痒说:“我爹饿得吃粪缸里的蛆。我妈要是有牛肉罐头,她不拿给我爹吃?”细佬说:“你爹跑到湖里坪生产队去找‘小泥鳅’,你妈恨死他了,她会让他吃牛肉罐头吗?她要是把牛肉罐头给了他,他再转手把牛肉罐头拿给‘小泥鳅’吃,你妈不是自己找气受吗?”刘一痒说:“我妈跟我总不会有仇吧?她为什么不给我吃牛肉罐头?”细佬说:“你妈要是给你吃了,你会跟我们说吗?”丁一毛一把抱住刘一痒,凑到刘一痒的嘴边闻了闻,然后说:“果然有一股牛膻气。”他接着向细佬揭发说:“这狗日的,牛肉罐头吃多了,他现在跟牛一样,一坐下来,嘴里就嚼个不停。”刘一痒说:“我肚子饿,嘴里嚼的是蕨根。”丁一毛说:“快把牛肉罐头交出来!不然,我们把你抓起来,扭送到派出所去。”细佬说:“你一个人吃牛肉罐头,不让我们沾点光,我们把你扭送到公社武装部去,说你跟女特务勾勾搭搭。”刘一痒百口莫辩,憋得满脸通红,最后,他只好说:“我家真的没有牛肉罐头,不信,我带你们去搜。”搜就搜。细佬、丁一毛跟着刘一痒来到李兰花家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搜了老半天,没有搜出牛肉罐头,却在一个箱子里搜出了一件旗袍!“啊哈,那些电影里,只有女特务才穿旗袍;你妈藏着旗袍,不是特务才怪呢。”丁一毛抖动着手中的旗袍,对刘一痒说:“我看你还怎么狡辩!”刘一痒说:“我妈不是特务。这旗袍是她以前在常德汉剧团时穿过的,到了桃花源以后,就再也没有穿过了。”细佬望着旗袍,呆呆地说:“以前,只有在电影里才能见到旗袍,没想到,在桃花源里还能见到真的旗袍。我姐天天念叨要穿旗袍,我去把她叫来。”丁梨花被喊来了。见了旗袍,梨花两眼放光,她忍不住当场就试穿起来。可惜旗袍太长了,不合她的身。细佬问梨花:“李兰花家里藏着旗袍,她会不会是特务?”梨花想了一下,说:“李兰花这个人不寻常。不过,她到底是不是特务,关键要看她有没有发报机。要是没有发报机,她怎么跟蒋介石联系呢?你看电影里那些特务,总是偷偷用发报机发电报。”于是,几个人又开始在李兰花家里寻找发报机。他们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发报机。梨花说:“李兰花如果有发报机,她可能会把发报机带在身上,带在身上可以随时发报。你们看电影《海霞》里那个特务,他就把发报机藏在腿弯里。”细佬和丁一毛就去找李兰花,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发报机。当时,李兰花正在田里翻凼子。细佬和丁一毛就假装到田里捉泥鳅,两个人围住李兰花,时不时偷偷往李兰花身上觑一眼。李兰花看这两个人鬼鬼崇崇的样子,觉得不对劲,便问他们:“你们两个偷偷摸摸老往我身上看什么?两个嘴巴上都还没长毛的小崽子,难道你们就对老娘开始动起了歪心思?”周围的堂客们都哈哈大笑。细佬和丁一毛灰溜溜地爬上田埂逃走了。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丁一毛问:“细佬,你看出来了吗?李兰花的发报机藏在哪里?”细佬说:“李兰花胸脯挺那么高,发报机肯定藏在胸脯中间。”丁一毛说:“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脱掉她的衣服来搜查发报机?”细佬说:“她洗澡的时候,会自己把衣服脱下来的。我们去找刘一痒帮忙。”两人找到刘一痒。刘一痒为了证明他的母亲李兰花不是特务,他在自家的柴房外搭了一条凳子。到了晚上,他让细佬、丁一毛潜伏在柴房外的窗口下,等到他母亲到柴房里去洗澡的时候,他就吹口哨,向细佬、丁一毛暗示:李兰花要洗澡了,你们赶紧瞪大眼睛仔细看,看看李兰花身上到底有没有发报机。为了分散李兰花的注意力,不让她发现柴房的窗口边有两双眼睛在偷看她洗澡,刘一痒站在柴房的门边,没话找话地同李兰花搭讪着。李兰花一边同儿子说话,一边开始脱衣服了。柴房里的桐油灯照耀着她,窗外的月亮照耀着她。细佬和丁一毛扒在窗口,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李兰花脱衣服。李兰花先脱裤子。她背对着他们,把裤子脱光了,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连屁眼都暴露得清清楚楚。细佬和丁一毛看得清清楚楚:屁眼里没有塞着发报机。李兰花再脱上衣。她背对着他们,脱光了上衣,她的背光溜溜的。细佬和丁一毛看得清清楚楚:背上没有挂着发报机。然后,李兰花开始洗澡了。她先是背对着他们洗,后来,仿佛是为了消除他们的疑虑似的,她转过身子,正面朝向他们。她把稻草灰涂在她的两条大腿上,然后闭上双眼,好像怕冷似的,嘴里咝咝地吸气,使劲地搓着两条腿。细佬和丁一毛看得清清楚楚:两条大腿之间没有夹着发报机。李兰花开始洗她的胸脯了。好像跟自己有仇似的,她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搓洗着自己胸前的那两坨肉。细佬和丁一毛看见李兰花的那两坨肉皱巴巴的,干瘪地下垂着,毫无生机,好像两只盐腌过的猪尿泡。李兰花翻来覆去地搓洗着它们,连每一条褶皱都不放过。仿佛是为了彻底证明自己的清白,李兰花闭着眼睛,把它们扭过来,拨过去,从多个角度、多个侧面向细佬、丁一毛宣告:你们看清楚点,我的胸脯里没有掖着发报机!我李兰花不是特务!我儿子刘一痒不是特务的儿子!……第二天,刘一痒屁颠屁颠地跑去找细佬和丁一毛,得意洋洋地对他们说:“昨天晚上你们都看清楚了吧:我妈身上没有发报机,我妈不是特务,我妈没有藏着牛肉罐头。”细佬朝地上啐了一口,叹气道:“狗咬猪尿泡,一场空欢喜。”丁一毛心有不甘地说:“桃花源里的人都说你妈像特务,她怎么就没有发报机呢?她怎么就没有牛肉罐头呢?”刘一痒火了:“你明明亲眼看见我妈没有发报机,为什么还说我妈像特务?我看你妈才像特务呢。”丁一毛说:“我妈不像特务,你妈才是特务。”刘一痒说:“你妈就是特务!”丁一毛说:“我妈是党员,怎么可能是特务呢?”刘一痒说:“你妈是混进党内的特务!”这时候,细佬说话了。他严肃地、以不容置疑的权威口吻说道:“高德英是党员,她不可能是特务。”刘一痒说:“特务就不能混进党内吗?”细佬说:“我爹跟我说过:入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入党要查三代,查八父。哪里那么容易混进党内?”刘一痒、丁一毛瞪大眼睛望着细佬,问:“哪三代?哪八父?”细佬掰着手指头说:“我爹说了,查三代,就是要查父亲、祖父、曾祖父。如果这三代人的阶级成份有问题,那就不能入党。查八父,是要查生父、继父、叔父、伯父、岳父、舅父、姨父、姑父,这八父当中,任何一父的阶级成份有问题,都不能入党。”看见刘一痒和丁一毛听得很认真,细佬又继续说:“我爹跟我说过,山那边有个知青林场,知青林场里有个姓杨的长沙知青。这个杨知青平时很积极,一心想入党,开斗争大会的时候,他喊口号喊得最起劲,检举揭发别人的时候最卖力。党支部在准备吸收他入党之前,派人去他老家查他八父的成份,结果查出他姑父在解放前当过国民党的警察,于是,他入党的事卡壳了。从此,他在知青林场里抬不起头来,其他的知青天天笑话他,那些被他检举过的知青天天检举揭发他。他受不了,一天夜里,他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听完细佬的话,刘一痒好半天都没有出声。丁一毛得意洋洋,他冲刘一痒说:“我妈经得起查,查三代查八父,都没有问题!你妈不是特务,也可能是个历史反革命!不是历史反革命,也肯定是二十一种人!”刘一痒说:“你妈才是历史反革命呢!说了半天,你不就是想吃牛肉罐头吗?你看,这路边就有一堆牛屎,我让你先吃点牛屎尝尝鲜……”就这样,刘一痒和丁一毛打起来了。刘一痒给丁一毛的嘴里糊满了牛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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