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7)
听完刘痒痒的讲述,桃花源人忽然意识到:原来,开斗争大会也不一定只是听现话,只要有刘痒痒在场,就可以听到鲜话。于是,在以后的政治学习时间,当丁兵拿出报纸来,刚念了一个标题,桃花源人就会大喊:“现话,又是现话!”丁兵就会假装无可奈何地放下报纸,说:“好吧,不说现话,说鲜话。现在开始抓革命,说鲜话。”于是,就有桃花源人站起来,指着刘痒痒厉声喝问:“刘痒痒,你这个老右派,你可知罪?”刘痒痒低声下气地说:“我有罪,我知罪。”桃花源人问:“你有什么罪?”刘痒痒说:“我妄图破坏生产队耕牛的纯洁性。”桃花源人说:“老实交代:你是如何破坏的?”刘痒痒说:“我半夜三更,一个人偷偷溜进生产队的牛栏,趴到一头沙牛身上,同沙牛搭脚。”丁兵问:“你为什么要同沙牛搭脚?”刘痒痒说:“我想让沙牛生下一头右派牛犊,破坏生产队耕牛的纯洁性……”桃花源人听得哈哈大笑。又一次政治学习开始了。丁兵指着刘痒痒突然发问:“老右派,你为什么磨刀?”“噢,磨刀?”刘痒痒翻了翻白眼之后,马上反应过来了:“对,我是磨刀了。我要杀人。”丁兵问:“你要杀谁?”刘痒痒说:“我要把桃花源里那个唯一的地主宋木杀了。”桃花源人愣了一下,纷纷喊道:“宋木在土改的时候就被镇压了,骨头都烂掉了,你怎么杀?”刘痒痒愣了一下,搔了搔头皮说:“那我就杀宋木的儿子宋春。”丁兵问:“你为什么要杀宋春?”刘痒痒说:“我恨宋春。”丁兵问:“你为什么恨宋春?”刘痒痒说:“因为宋春他爹挤占了我的位置。”桃花源人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大家竖起耳朵,听刘痒痒解释说:“黑五类的排名顺序是地、富、反、坏、右,我刘痒痒总是排在最后一名,宋木总是排在第一名。他宋木肚子里的坏水有我多吗?他凭什么排第一名?”任何一个桃花源人都可以向刘痒痒提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而刘痒痒总能积极配合,说出各种离奇的答案,让政治夜校里笑声不断,鲜话不断,斗争大会开得有声有色。丁兵从刘痒痒这里得到启发,他把桃花源里善于讲鲜话的人物一个个请出来,让他们在政治夜里配合各种政治学习讲鲜话。比如,让夜郎婆讲夜郎国的神奇故事,让向媒婆讲湘西土匪的故事,让丁君讲赶尸奇闻,让丁根忆苦思甜……这样,桃花源人夜夜都能听到鲜话了。当然,桃花源人也不能完全逃避现话。他们经常到桃花源大队,到武陵公社去开大会,这样的大会往往一开就是一整天,桃花源人一本正经地在台下听报告。只是散会以后,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桃花源人才会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说:“唉,今天听了一整天的现话,耳朵里都长蛆了。”于是,他们纷纷弯下腰来,从路边扯下一根草茎,歪起脑壳,眯起眼睛,开始认真地掏起耳朵来。掏了半天,舒服了,说一声:“好了,现话都掏干净了,耳根清净了,可以回桃花源里听鲜话了。”在桃花源的政治夜校里,要数到刘痒痒讲的鲜话最多,刘痒痒的鲜话像桃花溪的溪流一样,永远也流不完。刘痒痒的第一个鲜话故事是—— 有一个地主,无论他做任何事,都只许他的长工们说他做得对,谁要是胆敢说他做错了,就会招来家丁的暴打。有天晚上,地主喝醉了酒,第二天早晨起床时,他有些迷糊,结果把裤子穿反了。他反穿着裤子到田里去巡查,长工们见了他,都抿着嘴偷笑。地主问长工们笑什么,长工们就说:“东家就是东家,连穿裤子都跟我们不一样,显出主人的气派。”地主低头一看,发现长工们的裤子前面有裆,而他的裤子前面没有开裆。他很生气,命家丁把裁缝找来,他责问裁缝:“你给我做裤子为什么没有开裆?”裁缝说:“东家,你伸手摸一摸,你的裤子后面有裆。”地主说:“你为什么把裆开在后面?”裁缝不敢说地主把裤子穿反了,只好说:“你跟长工们不一样,他们都是下等人,所以他们的裤子裆都开在前面,屙尿时站着屙,可以节省时间。你是人上人,把裆开前面,让人见了不雅观。”长工们也都附和说:“是呀是呀,东家的裤子怎么能跟我们长工一样呢?我们的命贱,只配站着屙尿。”地主听了很得意,从此以后,他总是把裤子反着穿,只是到了屙尿的时候,他必须把裤子褪下来,然后蹲着屙尿。但他心甘情愿。他想:“东家就是东家,怎么能站着屙尿呢?东家就应该蹲着屙尿嘛。”后来,村里来了土匪,地主被抓到了山上。土匪头子一见地主,就拍手笑道:“哈哈,狗日的土财主就是蠢,连裤子都不会穿!”地主说:“谁说我不会穿裤子?我身上的裤子不是穿得好好的吗?”旁边的土匪提醒他:“你把裤子穿反了。”地主说:“我没有把裤子穿反。我是东家,我一直都是这样穿裤子的。东家的裤子就应该这样穿。”土匪头子抬手给了地主一耳光,骂道:“你敢顶嘴!你再说一遍:裤子穿反了没有?”地主小声说:“我的长工们都说我的裤子没有穿反。我一直都是这样穿的。”土匪头子挥起一拳,打落了地主的两颗门牙,骂道:“你狗日的还嘴硬!你再说一遍:裤子穿反了没有?”地主弯腰捡起地上的牙齿,哆嗦着说:“求你别打我……我承认我把裤子穿反了……”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服气,又小声嘀咕一句:“唉,裤子穿反了还是穿顺了,我说了不算,长工们说了不算,还是你的拳头说了算。”土匪们听了都哈哈大笑。 刘痒痒的第二个鲜话故事是—— 有一个地主,他有两大爱好,一是喜欢吃黄豆,二是喜欢把长工们召集起来开会,讲现话。他裤子上有两个裤袋,里面总是装满了炒黄豆,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会从裤袋里掏出黄豆,往嘴里扔,嘴里一直嚼个不停。由于黄豆吃得多,肚子胀气,他老放屁。不过,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在长工们面前,他从不放响屁,有屁了,他总是憋住,悄悄地放。他家的长工们闻到了他的屁臭,谁也不敢说,说了会招来家丁的暴打。这个地主每天晚上都要把长工们召集起来开会,他在会上总是翻来覆去地讲现话:“你们应该感谢我,我是你们的恩人,我是你们的再生父母,是我养活了你们,如果没有我雇佣你们,你们早就饿死了。”他一边说,一边不声不响地放屁。长工们闻到了他的屁臭,心想:“这狗日的又在放屁了。”后来,地主家里来了一位新长工。这位新长工虽然有一股蛮力,脑子却有点呆傻,长工们都叫他二傻。二傻第一次参加地主的会议时,刚好站在地主的旁边。当地主一边讲现话,一边不声不响地放屁时,二傻第一个闻到了地主的屁臭。当地主讲到“我是你们的恩人,是我养活了你们”时,二傻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呃,好臭好臭!”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周围的长工们都一本正经、安安静静地听地主讲话。二傻觉得奇怪,他悄声问身边的长工:“你们没有闻到屁臭吗?啊?好臭好臭,一定有人放屁了。”地主停止他的讲话,调过头来问二傻:“你狗日的不好好听我讲话,在那里嘀咕些什么?”二傻说:“好臭好臭。有人在放屁。”地主厉声喝问:“谁在放屁?”二傻把鼻子凑到地主的屁股边闻了闻,说:“你这里最臭,肯定是你在放屁。”地主一巴掌打在二傻脸上,怒斥道:“你听见我放屁了吗?你看见我放屁了吗?你这傻卵!”由于用力过猛,地主一个正要放出的屁没能憋住,好像打雷一般,他放了一个惊天的响屁,所有的长工都惊呆了。二傻一手捂着被打红的脸,一手指着地主,欣喜若狂地高喊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到底是谁在放屁?!到底是谁在放屁?!” 刘痒痒的第三个鲜话故事是—— 有一个地主,他总是疑神疑鬼,对任何人都不放心,对任何事都不放心。他雇了一位鸭倌,给他放养家里的一百只鸭子。他经常偷偷溜到河滩上去,想看看他雇的鸭倌和他家的一百只鸭子,在背着他时都在干些什么。地主来到河滩,他看到鸭子们都没有好好地在河滩上吃草,而是跑到河里戏水去了,而鸭倌对此不闻不问,独自一人躺在草地上唱歌。地主很生气,骂鸭倌:“你这狗日的懒鬼,鸭子都跑到河里去了,不知道它们时常潜到水底,偷偷摸摸干些什么,你为什么不管住它们?”骂完鸭倌,他拿起长长的竹篙,把水上的鸭子都赶到河滩上吃草,同时对它们训话:“你们都是我的鸭子,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我的眼皮底下进行,从今以后,你们要改掉喜欢戏水的坏思想、坏习性,老老实实地在河滩上吃草,再也不许你们到河里去戏水了。”可是,地主的训话还没有结束,鸭子们就三三两两地冲到河里去了,不管地主怎么阻拦,最后,所有的鸭子全都跑到水里去了。地主让鸭倌和他一起下到河里,把所有的鸭子都赶到岸上去,然后,他再给鸭子们讲现话:“你们都是我的鸭子,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我的眼皮底下进行……”可是,鸭子们不愿意听他的现话,它们又纷纷跑到河里去了。地主和鸭倌又下到河里,再次把鸭子赶上岸。可是,还没等地主开始讲现话,鸭子们又跑到河里去了……地主气坏了。回到家里,他昼思夜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命令家里的长工们给他一百只鸭子的腿上,都绑上一块小石头。第二天,当他和鸭倌赶着这群被绑了石头的鸭子来到河滩时,令他满意的一幕出现了:有几只胆大的鸭子拖着石头往河里跑,不过,刚入水没多久,这几只鸭子都咕噜咕噜地沉到水里去了,再也没有浮出水面。其余的鸭子见了,知道下河戏水要丢掉性命的,于是,剩下的鸭子们都乖乖地呆在河滩上吃草,再也没有鸭子敢到河里去戏水了。由于鸭子不能潜到水里去吃鱼虾、螺蛳、河蚌,光吃青草,鸭子们整天拉稀屎,越来越瘦,下的蛋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小。鸭倌忍不住对地主说:“东家,你养鸭子,不就是为了让它们给你下鸭蛋吗?你现在不让鸭子下水,它们下的蛋越来越少,你不是吃亏了吗?”地主打了鸭倌一个耳光,骂道:“你一个放鸭的长工,敢来教训我?!你这个鸭脑壳,你懂什么?老子宁肯所有的鸭子都不下蛋,也要它们服从我的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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