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德顺 发表于 2020-11-24 08:45:26

第十三章(7)

王书记打硪打了一上午,下午他没有来。到了傍晚,临近收工的时候,丁兵突然宣布:根据王书记的指示,今晚打硪要搞通宵大会战,所有人都必须在水库大坝上过夜。桃花发现,今晚搞通宵大会战的,远不止桃花源生产队的社员。桃花源大队的其他生产队,武陵公社的其他大队也都派社员来打硪了。其他地方的社员抬着石硪,高举红旗,浩浩荡荡地汇集到桃花源水库大坝上来了。一时间,大坝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歌声嘹亮。武陵公社武装部的娄部长也带着民兵们,来大坝监督社员打硪了。月亮升起来了。明晃晃的月光把水库大坝照得如同白昼一样。可是,王书记还嫌这样的月光不过瘾,他指示民兵燃起桐油火把。民兵们火速行动起来。没过多久,水库大坝上,大坝两边的桃花山上,都处都插遍了熊熊燃烧的桐油火把,把整个水库变成了一片火海。望着这些根本不必要的桐油火把,桃花心疼地想:“这得烧掉多少桐油啊。”桃花家里晚上照明,点的就是桐油灯。家里也有煤油灯,但不常用,因为没钱买煤油。就连桐油灯,也要省着用。有时候,在临睡之前,桃花会点着桐油灯发一会儿呆,想一会儿心事,母亲就会隔着墙高声责怪她:“桃花,你还不吹灯睡觉,亮着灯瞎想什么?!”每年到了采桐子的季节,丁兵就会在动员大会上强调:“一个桐子都不许留下,全部采集起来,上交给国家。”有时候,为了把高枝上的桐子打下来,桃花还会爬上桐树,用竹篙打桐子。有一回,她从桐树上跌了下来,把腰扭伤了,在床上躺了两天,是父亲采草药帮她治好了腰伤。此刻,望着这漫山遍野的火把,桃花在想:“我们上交给国家的桐子,国家没用上,是不是被王书记浪费了呢?”半夜时分,打硪的人肚子饿了,唱打硪歌也唱得有气无力。这时候,娄部长带着民兵走过来了,他高声喊道:“社员同志们,大声唱起来唦!唱起来,大声唱起来!王书记马上就要来大坝视察了,你们要拼命唱,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于是,每个打硪组都放开喉咙,声嘶力竭地唱了起来,水库大坝上歌声如潮,响彻云霄。果然,王书记到大坝来了,他的身后跟着刘秘书和宁干事。当王书记一行从桃花他们这个打硪组经过的时候,桃花看见王书记满脸笑容,兴致勃勃,一边指点江山,一边高声吟诗。桃花没听懂王书记吟的诗,刘痒痒给她解释说:“王书记刚才吟的是刘禹锡在朗州时写的诗。”等王书记走后,刘痒痒学着王书记的样子,拖长声音吟诵道: 照山畲火动,踏月俚歌喧。 月亮落下去了,黎明前的黑暗降临了。打硪的社员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困得两眼睁不开,再也没有人唱打硪歌了,抬硪时也没精打采。在桃花旁边打硪的,是石门桥大队的社员们,桃花听见石门桥大队的社员们悄悄议论:“不是说搞‘三同’吗?我们在打硪,王麻子怎么躲回家睡觉去了?”“靠造反发迹的人,哪里会真心同我们搞‘三同’?”“狗日的王麻子,水寨人说他是水老倌,二流子,真没有冤枉他!”“王麻子跟大跃进时下来蹲点的干部一个样,喜欢搞人海战术,喜欢大场面,只讲排场,不讲实效。”“王麻子他爹死得早,他娘和他的五个姐姐,把他当皇太子一样供着。他虽说是作田人出生,却从没下田干过农活,哪里晓得作田人的苦。”“王麻子把武陵公社的这么多社员召集到这里来,点上这么多桐油火把,就是为了配合他吟那两句诗。”天快亮的时候,整个水库大坝冷清了下来,连娄部长和他的民兵们也不见了踪影,打硪的社员坐在地上休息,或是倒地睡觉,整个大坝,只有一个打硪组还在不急不慢地打硪。不知道这个打硪组是哪个大队的社员,只听见他们一边打硪,一边唱打硪歌: 王麻子呀,嗨呀嗨呀,不像话呀,嗨呀嗨呀。搞“三同”呀,嗨呀嗨呀,装样子呀,嗨呀嗨呀。点火把呀,嗨呀嗨呀,糟踏油呀,嗨呀嗨呀。搞夜战呀,嗨呀嗨呀,折磨人呀,嗨呀嗨呀。吟诗歌呀,嗨呀嗨呀充文人呀,嗨呀嗨呀。二流子呀,嗨呀嗨呀,性难移呀,嗨呀嗨呀…… 有一天傍晚,收工以后,桃花走在罗肤身后,听罗肤不断夸赞王书记,桃花便忍不住打断罗肤,跟她谈起那天夜里的打硪大会战,谈起石门桥大队的社员们对王书记的议论。罗肤不屑地撇撇嘴说:“桃花,你难道听不出来吗?石门桥大队的社员们,他们都眼红我们桃花源生产队唦。王书记没有到石门桥大队蹲点,他们当然恨王书记唦,当然要讲王书记的坏话唦。他们的话,你怎么能当真呢?”桃花说:“搞这么多人来打硪,点那么多火把,搞那么大的排场,太浪费了!”罗肤笑了,惋惜地叹道:“桃花呀,你书读得少,不懂唦,我告诉你,王书记是诗人唦,诗人喜欢浪漫主义唦,浪漫主义喜欢大排场唦。”浪漫主义。这是桃花第二次听到这个词语。看见桃花眉头紧锁,罗肤又说:“桃花呀,你真是桃花源中人,不知今是何世。当领导干部的人,哪个不喜欢搞大排场唦?王书记打硪搞的那点排场算得了什么?我跟你讲讲我在娘家时的事,我在娘家做姑娘时,那时的武陵县委书记叫于之。于之的排场,要比王落桃的排场大一万倍!”接着,罗肤就说起了于之的故事—— 武陵县委书记于之不抽烟,不喝酒,不搞女人,也不吟诗。他衣着朴素,冬天穿一件破棉衣,脚上穿一双草鞋,根本看不出他是县委书记。我们阖家山公社的社员都说:“于书记真是个好书记。”于书记喜欢微服私访。有一回,于书记骑个自行车,到胜利公社去私访。当时,胜利公社的社员们,都打着赤膊在工地上挑土,工地上红旗招展,歌声如潮。看到这个场面,于书记很满意。他从自行车上下来,独自一人往工地指挥都走。工地指挥部门口站着两个民兵,不让于书记进去。于书记撞开他们往里冲,他看见胜利公社的李书记,正和几个干部围在火炉边吃狗肉。于书记怒火万丈,他飞起一脚,把锅踢翻了,大骂道:“堂客们都打着赤膊在挑土,你们却躲在这里吃狗肉!你们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吗?”于书记啪啪地扇了李书记几个耳光,打得李书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个李书记当场就被于书记撤了职,插上白旗,打着赤膊到工地上挑上去了。胜利公社的社员们得知李书记被罢了官,大家都拍手称快,都说于书记是个好书记。各个公社的书记都害怕于书记微服私访。为了防止于书记私访,各个公社都在主要路口设了哨卡,在山顶上立了消息树。只要看到于书记骑着自行车来了,消息树就倒了,哨卡的人飞快向公社书记报告。公社书记就溜到乡下躲起来,只留一般干部接待于书记,说是公社书记下乡检查工作去了。除了微服私访,有时候,于书记也大张旗鼓地到各个公社视察。这个时候,于书记不骑自行车了,而是坐吉普车。有一年腊月二十八,我们阖家山公社的社员们正忙着准备过年。突然,生产队的广播响了,要求全体社员立刻赶到大队部开会。广播响过没多久,民兵们就上门来催促了:“快走快走!全家都走!一个不留!”有社员问:“小孩也要去吗?”民兵说:“小孩也要去。”有社员问:“老人也要去吗?”民兵说:“老人也要去。”有社员问:“跛子也要去吗?”民兵说:“跛子也要去。瘸子也要去。瞎子也要去。”那一天下大雨,北风刮得呼呼响,生产队的社员们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扶老携幼往大队部赶。一路上,社员们互相打探:“是不是苏联的坦克快要开到我们这里来了?不然,为什么连瞎子都要赶来开紧急会议?”每个生产队的社员赶到大队部后,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打听:“今天开会是为了什么紧急大事?”我们张家桥大队有十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的队长,都急忙跑到主席台,去问台上的大队书记吴守口。可是,这个吴守口总是闭口不言,只是笑眯眯地望着问话的人。我们生产队的张队长,平时跟吴守口关系比较好,他缠住吴书记问:“吴书记,你能不能透一点底:今天开会到底是为了什么大事?”吴书记望着张队长只是笑。台下的社员眼巴巴地等着吴书记作报告。可是吴书记不作报告,只是望着社员们笑。张队长递给吴书记一支沅水香烟,然后问:“是不是蒋介石反攻大陆,打到我们大队来了?”吴书记点燃了烟,吸了一口,说:“我们共产党的江山是铁打的江山,他蒋介石怎么能打过来?”张队长又问:“是不是美帝国主义的飞机要来轰炸我们大队?”吴书记笑眯眯地说:“不是。”张队长又问:“那到底是……”吴书记突然变了脸色,怒气冲冲地朝张队长吼道:“你这狗日的张队长,你要大姑娘脱裤子,大姑娘就马上给你把所有裤子全部脱光?!”张队长挨了训斥,低下头,默默地沉思了好半天,然后望着吴书记,小心翼翼地问:“吴书记,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今天召集社员开会的原因,你不愿意一下子完全告诉我们,而是要慢慢地一点一滴地透露给我们?”吴书记笑了,他亲热地拍了拍张队长的脑袋,说:“到底还是你张队长最了解我,你是我的知己。不要急,大姑娘的裤子要慢慢地脱,一层一层地脱,尤其是最底层的那条内裤,要留到最后才脱。”张队长不再追问了,他回到台下,耐心地等待“大姑娘”吴书记“脱裤子”。“大姑娘”吴书记很有耐心,他笑眯眯地望着台下的社员们吵成一团,始终不发一言。半个时辰过去了,吴书记终于开口讲话了。“大姑娘”吴书记讲话有个特点,那就是每讲完一句话之后,停顿下来,让台下的社员们议论好半天之后,他再讲第二句话。吴书记说的第一句话是:“广大社员同志们,今天我们开个动员大会,因为武陵县委书记于之要下来视察工作了。”社员们在下面议论:“于书记不像话,怎么选在过年的时候下来视察工作?”“于书记选定在哪个生产队视察?”“我们张家桥大队有十个生产队,难道他每个生产队都视察一遍?若是那样,今年这个年别想安生了。”吴书记说的第二句话是:“于书记这次下来视察,不是到我们张家桥大队来视察,他是到石泉大队去视察。”社员们议论:“我们张家桥大队属于阖家山公社,石泉大队属于跃进公社。于书记要去石泉大队视察,关我们张家桥大队什么卵事?为什么要把我们召来开动员大会?”吴书记说的第三句话是:“于书记这次到石泉大队视察,是对我们阖家山公社、对我们张家桥大队的最大关怀!最大支持!最大鼓舞!最大鞭策!”社员们议论:“于书记到人家跃进公社视察,怎么是对我们阖家山公社的最大关怀最大支持最大鼓舞最大鞭策?吴守口这裤子怎么脱得颠三倒四?”“狗日的石泉大队,你们修梯田,过革命化的春节,害得我们张家桥大队的社员也不能过一个安稳年!”吴书记说的第四句话是:“这一次迎接于书记的视察,不仅是石泉大队的一项政治任务,也是跃进公社的一项政治任务;不仅是张家桥大队的一项政治任务,也是阖家山公社的一项政治任务。” 社员们议论:“狗日的于书记,他下来搞一次视察,竟然要两个公社的全部社员迎接!皇帝下来巡视,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吴书记又不作声了,笑眯眯地看着台下的社员们议论。等了老半天,也不见吴书记部署应该如何迎接于书记视察。我们生产队的张队长再也忍不住了,他说:“吴书记,你这个‘大姑娘’脱裤子怎么脱到一半就不脱了?你倒是讲清楚:我们大队该如何迎接于书记呀?” 社员们都笑起来,吴书记也笑了。 张队长问:“是不是像以前一样,在于书记的吉普车经过的路段插上红旗?” 吴书记摇头。 张队长问:“是不是像以前一样,在于书记的吉普车经过的路段安排锣鼓队敲敲打打?” 吴书记摇头。 等到社员们议论得烦了,吴书记才说:“于书记的吉普车,明天上午从我们大队的枫树坳经过,全大队的所有社员,必须在明天早晨六点钟之前赶到枫树坳集中。迟到的社员,每人罚一担红薯。” 散会之后,我们摸黑回到家。吃过晚饭后,全家人急急忙忙上床睡觉。这是因为,明天早晨六点钟之前要赶到枫树坳,那我们必须早上五点钟起床。上床睡了没多久,民兵就挨家挨户来敲门了:“快起床快起床!迟到的社员每人罚一百斤红薯!”我们全家人手忙脚乱地起床了。我那个最小的妹妹,因为草鞋的耳子系不上,急得哇哇大哭。等我们一家人赶到队屋场时,全队的社员全部到齐了,连一个瞎子和一个跛子,也都规规矩矩地站在队伍中了。 我们生产队的社员在张队长的带领下,向枫树坳出发了。那个跛子穿着蓑衣,拄着一根拐杖,走路很不方便,他干脆把身上的蓑衣脱了下来,交给他的兄弟,自己只戴了一顶斗笠走在雨中。我问跛子:“你不去不行吗?”跛子说:“民兵说了,像我们这样的人更应该去,而且还要站在队伍的前列,让于书记看见了,他会觉得自己深爱广大社员们拥戴呀!”听了这话,走在跛子身后的沈二娘接过话头说:“他这么显眼的跛子,如果都可以不去的话,那我这个谁也看不出的瞎子,就更不应该去了。”队伍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沈二娘患白内障,家里拿不出钱来治她的眼睛,只好让她瞎着。她牵着孙女的手,小心地走在队伍中,时不时眨一眨她那双白濛濛的眼睛。 还不到六点钟,我们生产队的社员就赶到了枫树坳。没想到,其它生产队的人比我们到得还早。看来,谁也不想被罚一百斤红薯啊。看到全大队的人都到得很整齐,吴守口书记很高兴。吴书记一高兴,说话就不像昨天那样拖泥带水,遮遮掩掩了。吴书记说:“现在,全体社员马上向石泉大队出发!务必要在早上八点赶到石泉大队的梯田现场,在那里迎接于书记的到来。” 社员们都惊叫起来:“去石泉大队?不是说在枫树坳迎接于书记的吉普车吗?怎么又变了?这里到石泉大队还有三十多里山路呢。”没办法,社员们只好向石泉大队进发。一路上,社员们议论纷纷。一个社员抱怨道:“早知道是去石泉大队,我应该带两只红薯上路。我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呢。”我们生产队的张队长说:“吴守口这个大姑娘脱裤子实在脱得慢,从昨天脱到今天,直到刚才的最后一刻,他才把最底层的那条内裤脱下来。”社员们都哄笑起来。张队长又说:“县委书记于之在过年的时候,还要搞得我们不得安宁;公社书记为了讨好于书记,也来折腾我们;大队书记吴守口也想着法子来日弄我们。我们这些作田的人就是该死!”社员们笑不出声了,大家都埋头匆匆赶路。我们大队的社员一路向石泉大队进发,行进途中,不断有别的大队的社员队伍汇入我们的队伍。砖桥大队的社员队伍与我们大队汇合了。我们生产队的小芹嫁到了砖桥大队。我同小芹搭讪:“小芹,你们大队那么偏远,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走到这个地方来了?”小芹叹了一口气,说:“唉,有什么办法?迎接于书记是一项政治任务,我们大队的社员没顾得上睡觉,半夜时分就动身了。”接着,她又稍显欣慰地说:“我们大队的书记说了,今天去迎接于书记,也算作出学大寨工,每个社员都记二十个工分呢。”说到这里,小芹脸上有了满足的笑容。我心里在想:“每个社员都记二十个工分,不就意味着每个社员都没记工分一样吗?不过就是往生产队的这一锅红薯汤里,多加了一瓢水罢了。”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石泉大队的梯田上。哎呀,那真是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在人群里,我遇到了从我们生产队嫁到石泉大队的小云。小云见了我,说:“罗肤,你也来迎接于书记了?”我没好气地说:“托你们大队的福,我们一夜没睡好,早饭都没吃,到现在已经走了三个小时,才来到你们这个学大寨的典型大队。”小云说:“哎哟,罗肤,你快别这么说。将来,你们也会有向我们公社借人的时候。”我没听懂,问:“什么借人?”小云说:“谁不知道现在的这个县委书记于之喜欢大排场?于书记要到我们石泉大队来视察,如果只让我们石泉大队的社员在这里迎接,那排场就太小了。如果只让我们跃进公社的社员在这里迎接,那排场还是嫌小。我们公社的书记就跑到你们阖家山公社的书记去借人。现在你看看,我们跃进公社一万五千人,再从你们阖家山公社借一万八千人,加起来就是三万三千多人,这是多大的排场!不过,你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次于书记到我们跃进公社视察,是我们跃进公社向你们阖家山公社借人。将来,于书记到你们阖家山公社视察,你们阖家山公社,不也得向我们跃进公社借人吗?到那时,我们跃进公社就不欠你们阖家山公社的人情啦!”我望望山上山下,到处都是人,排场确实大。看到新开的梯田层层叠叠,我问小云:“你们把树砍了,把山开了,修这么多梯田,准备用来种什么?”小云一脸愁容地说:“鬼晓得把这些梯田修起来做什么用。大队书记想升官,把我们大队的几千亩山林挖掉了;公社书记想升官,把你们公社的一万八千多个社员借来了。他们升官走了,留下我们这些社员为做饭发愁:以后做饭,到哪里去砍柴禾呢?”于书记的吉普车迟迟没有来,在濛濛细雨中,三万多顶斗笠,三万多件蓑衣,看上去煞是壮观。不过,我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壮观的景色,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我猜想,这三万多个社员,恐怕没有几个是饱着肚子的吧。只有山脚下那一帮敲锣打鼓的人干劲十足,那些击鼓的汉子打着赤膊,大汗淋漓地擂鼓,咚咚的鼓声响彻云霄。我猜想,昨天夜里,石泉大队的书记,大概让这些锣鼓班的人,都吃饱了白米饭吧?站在锣鼓班旁边的,是阖家山公社和跃进公社的跛子,瘸子,瞎子,他们被民兵们集中安置在最显眼的位置,迎接于书记的到来。在于书记到来之前,这些人在寒风中冻得直哆嗦,脸上满是愁容。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天色放晴了,太阳出来了。太阳一出来,于书记的吉普车就出现了。满山的人都激动地欢呼:终于把于书记盼来了!于书记来了,我们就可以回家过年了!三万多人都拼命地鼓掌,欢呼。锣鼓班的人拼命地敲锣打鼓。锣鼓班旁边站着的跛子,瘸子,瞎子,个个脸上笑成了一朵花,眼角涌出了激动的泪花。于书记的吉普车开得很慢很慢,于书记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频频向山上的人群挥手,脸上布满了微笑,是那种受到万众拥戴时才会涌现的幸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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