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风 发表于 2021-3-17 19:46:39

第三回,饥荒年月,野菜吊命

第三回,饥荒年月,野菜吊命由于饥荒年代,我家人口多,兄弟姐妹五人,加上父母就是七口人。那时候像我们这样的七口之家属于中间的,还有比我们多的,有的竟然有八弟兄,加上姐妹,一家人足有十口之多,那是战乱频繁的旧中国步入大一统的新中国,在“大跃进”之前,实现了社会主义的改造,社会稳定,生产恢复,国家当时还没提出搞计划生育,全国猛生了一批人,所以家家人口爆满,煮一大甑饭,瞬间就抢光了。我家五姊妹(我们这个地方说姊妹是对哥哥弟弟姐姐和妹妹的统称,不是书面语言的专指姐姐和妹妹哦),大姐不得去上学,很早就参加集体劳动,叫做“帮分”,只能抵半个大人的工分。人多劳力少,住居又偏远,所以年年差吃,还在二三月,家中粮食就吃光了,当时交通不便,又因为计划经济时代,到处都借不到粮食也买不到粮食,这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称为青黄不接的时候。青,指的是青青的麦苗;黄,指的是金黄色的油菜和麦穗,青的麦苗还没能赶去接上黄的麦穗,故称“青黄不接”。要到了四月五月,小麦黄熟了,才有救了。所以人们说“神仙难过二三月”。可是麦子是没有多少营养的,天天吃麦子(麦米,面疙瘩等)会出现营养不良!但,它都比二三月吃野菜好得多!二三月的时候,我每天放学回家,都是这样:去甑子里舀一土巴碗野菜和粗苞谷面蒸的饭,只能舀一碗,没有多的,用海椒酱,搅拌得红兮兮的,狼吞虎咽地吃得大汗淋漓,舒服极了!于是就赶着一大群羊,提着一个竹篼篼,去那些虚岩陡坎的地方采摘白蒿、斑鸠赞叶、蕨苔或者软条(又称清明菜)等野菜。这些东西,如果偶尔吃,有猪油,食盐,面粉,采嫩叶,放调料,那绝对是美食,我不否认。但是,那年月,没有猪油,菜油都极少,更别说什么面粉和调料了。很多时候,见不着一颗米,和的往往是粗苞谷面,米粉糠,麦麸子。顿顿就吃那个,都还常常吃不饱,所以经常浮肿,手背脚背一摁一个氹。其中,还有一样东西也是比较好吃的,它不是根,也不苔,不是菜,它是皮,树皮,它名叫“茹浪皮”。用刀剐下来,用碓窝舂,肉质的,黏黏的,伴上细面,做成汤圆,吃起来味道不错。   那种饥荒年月,令人心酸的事少不了,特别记得有一次,羊群总不听话,总是偷着去吃地里的苞谷秧,我刚赶入荒坡,正安心采摘野菜时,它们又去吃地里的庄稼,如此几番,我感觉它们和平时不一样,于是狠命的去追打。可是我又跑不赢它,肚子饿了跑起来是飘的,我感着羊群故意欺负我,我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下放声大哭!至今想来,恍如昨日,心酸无限!那饥饿的感觉啊,难以言表。我大哥饿了比我的反应激烈的多。有一次,他和我一起在长湾顶上砍柴,突然感到肚子很饿,就浑身发软,满头大汗,站不起来,就像突然发疾病一样,真吓人!他说早的阵就感觉饿,以为挨一阵就过去了,谁知饿第二次这么厉害,简直就是要命,我急的大哭,妈妈听到了问,我就说了哥的情况,她说不要闹,你赶快找几个山白果给你哥哥吃,我马上来,妈妈揣来两个红苕给他吃了才缓解了。至于为什么叫我不要闹,我不明白。不久,我就明白了。那次是我和母亲去河坝碾米。我们坐在“三肩抬”,隔场镇远,隔河坝更远。场镇上有打米机,但收费高;河坝有碾坊,碾米收费便宜得多。并且人们都说碾子碾的米要阃点(就是米粒要要完整些,大颗些),这不知是真是假,会不会是农民们怕花钱而找的托词。有时候,就请几个邻居的得力汉子,担几挑稻谷去碾,碾一次就要吃很久。但是,粮食少,又缺钱的时候,就只好背少量的去碾了。总之,我们家经常都要到很远的河坝去碾米,下去要走很大一坡的坎坷小路,下坡嘛还好,回来就很难了。那次,我和母亲一道,背着连米带糠的一背米,我也分担了一小口袋,走到捡柴沟,那地方很冷淡(就是容易闹鬼的很偏僻之所,土话中就说“冷淡”),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碰巧天又下起雨来,好在母亲提前备带了伞,那种把很长有弯钩的那种很大的伞。母子二人相偎在这很冷淡的地方在伞下躲着雨,我才明白母亲带上我主要是做个伴,并不是要我背多少米。四周寂静,只有雨声和风声,很快,那浑浊的洪水就从捡柴沟淌下来了,这时母亲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就把米带糠的抓一小把放在嘴里嚼。并且很神秘的对我说,在这种地方饿了,千万不要说饿,赶快吃点东西,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能吃点,放点在嘴里就好了。她小声地说如果说饿,被饿死鬼听到了,他们就跑来,把你抠了吃了。哇!好恐怖啊!于是我就牢牢地记住了。其实现在想来,那是像母亲那样的乡下人没见识,哪里有什么饿鬼抠人吃,其实是饿到极限,饿成低血糖了,如果没有东西补救,真会死人的。我也有体会,人啊,都能挨饿的,只是第一次饿,能挨。挨过了,似乎就不饿了,但如果第二次饿了,就实在挺不住了,再不进食,是会交命的。莫言在《丰乳肥臀》里,写饥荒年成,漂亮高傲的女大学生,为了的厨管员多给一个馒头吃,就把身体都贡献出去了,一边让那人在自己身后做那事,一边低着头狠命的啃馒头吃。可见饥饿的岁月真能把人逼成非人,何其沉痛!   还有两样野菜我要大书特书,那就是酱头脑壳和蕨根子。说它叫酱头,是随着母亲这样叫的,它的生物名字叫什么,我不知道(现在我听我一个当医生的朋友说,那叫茯苓)。那东西,地表植物非常像一种叫“金豇豆”的,叶子和藤状茎都很像,要区别它的唯一之处在于,它的茎布满粉红色的斑点,很漂亮,能救人的东西就是美!它属块根类植物,它的脑壳很多很大,有的比红苕还大。挖来洗净去皮后,用碓舂,用石磨推,呈粉红色,极像高粱外壳的颜色,很好看。和苞谷面蒸饭吃,除带涩味以外,还不是很难吃!这东西产量高,几乎当了主食。但是饥荒年月,大家都去挖,也就稀缺了,找到一窝就能挖半篼,只是它埋得很深,要挖许久。所以我的母亲,高大个子的母亲,饿着肚子挖,常常到中午12点过或者1点才能拖着一身疲惫,满身泥土,和被汗水打湿半身的衣服,弓着背,背着沉重的背篼,回到家里。写到这里,想起已去世的母亲,我哭了!子欲养而亲不在,何其痛矣!另外,就是蕨根子,当然要那种被称为“米蕨”的才好。就是采蕨苔也有这样的分讲,米蕨,比起大蕨,杆茎矮小,可是味道比大蕨鲜嫩了不少。她的齿叶细小,嫩苔时,浑身有米粉状的绒毛,酷似敷了薄薄的粉,这应该就是她得名“米蕨”的原因吧!她的根也细小些,但淀粉相对丰富。我父母去山上挖来,去皮,洗净,捣碎,用一张挞斗(打稻谷用的,能容下七八个人),安放在龙洞门前,搁上架子,用滤浆口袋,像滤豆腐那样,经过滤的浆水,在达斗里沉淀一晚上,第二天,倒掉清水,斗底有限的沉淀物,刮干净,因为太宝贵了,不容浪费一小点儿。用盆子端回来,在堂屋香火下铺上厚厚的草木灰,用碗底印很多凹印,将淀粉舀出倒在凹印里,凝固好后,取出抹去草木灰,就是一个个令人嘴馋的蕨粑。   无疑,蕨粑是最美味的,把她和“生分子”(就是煮得半生不熟的米粒从锅里漓起来,还未放入甑子蒸的米饭)混合,捏成一个个的粑,然后切成小块,用水煮熟放入油盐,亮晶晶、滑纠纠、糯糍糍、香喷喷的,美极了!那时我觉得蕨粑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但是美的东西是很少的,一则挖的人很多,我家后面的几湾几辽匾的山都被挖光了,可谓寸草不留!再则那东西产量太低,成本太大(劳动成本),繁琐,费时。要有闲时、有闲心的人慢慢弄才行。那时的人们忍饥挨饿,图救命,所以也不常做。往往吃“蕨臊儿”,就是制作蕨粑时的过滤物,最细的那层面末,或者只捣碎,不过滤,拿来蒸饭吃,那可难吃了,又苦又涩,难以下咽。更麻烦的是,小孩子消化差,大便时,就有可能拉不下来,精叫唤,惨啦!我就亲眼见我的弟弟人盼(当时盼望苦日子快点过去,好日子快点来临,所以父亲给他起名人盼),有一次就因拉不下来,上串下跳,精叫唤,母亲含泪把他抱在灶门前,父亲赶快去滴几颗菜油在拇指上给他抹肛门,反复几次,总算拉下来了!这一幕印象太深刻,至今如在目前,日久弥新。乃至在我初中毕业考上师范离家去遵义求学时,又刚好是我的生日,写了一首诗,在诗里也没忘了这这个情节。这里我谨用此诗作结本回——《丙寅生日书己》 神圣的日子九月初四/遥想廿年前的今天/我刚呱呱坠地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却有着无限辛酸的往事:听说小时缺奶吃/留给我骨瘦如柴的身体/在人们认为天真无邪的童年/我却很少欢乐和欣喜/因为成分是富农/处处受压抑/幼年刚至十左右/又遇灾荒日子/打白蒿蕨苔/跑遍荒山荆棘/吃茹浪酱头蕨根子/吃时难下咽/拉时难下矢/面黄肌瘦哪来喜/十三刚出头/病魔缠到我身子/因为小肚生大疮/医生未能起名字/整整三年里/打针吃药未曾离……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第三回,饥荒年月,野菜吊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