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痕迹 第八章 县长的无奈
这次出山,钟武和吴老汉为陈玉兰作了些准备。从吃的到雨伞,再到途中露宿时搭棚遮风挡雨的都安排妥当了。陈玉兰和吴小运临行时,钟武、吴老汉和两个兄弟以及吴小秀的堂哥一行人送到了石拱桥头。钟武总感觉愧疚,觉得办这些事情应该是男人出面。而今又要劳累妻子出行,担当梨溪的对外交往的使命。他不是不放心妻子,而是担心遥远的路途颠簸,折磨坏她柔弱的身体。他为自己身不由己而感到惭愧,他也为妻子能顾全大局毅然前行而感到高兴。所以一出学堂门他就紧紧牵着妻子的手,一路上啰里啰嗦问她钱够不够用啊,走这么远怕不怕累啊,肚子饿了一定要吃东西啊这些废话。“你好烦啊,哆里哆嗦的,你啥时学会的呀?”陈玉兰娇嗲地说。钟武都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好多话都是昨天深夜对妻子说的,现在又说,他自己都觉得烦了。“钟武哥,爸、大伯、二伯,你们都回去吧。放心,陈老师我会照顾好的。”吴小运背着沉重鼓胀的行囊朝他们招手说。“路上小心。”吴老汉也不忍心年轻的陈老师一个弱女子,为大伙的事出远门奔波劳累。他说话的时候眼里都含着泪花。“小运,一路上照顾好陈老师,出了事,看我回来不打死你。”“你们都放心,都回去吧!”陈玉兰也眼含热泪朝大伙挥手告别。“姐,放心走,我等你的好消息。”吴小秀挥手跳起来朝她喊道。望着陈玉兰和吴小运渐行渐远的身影,望着这两位年轻轻的肩负梨溪人重托的人远去,大伙都依依不舍地立在原地不肯离去,一直到望不见他俩的踪影。“为难陈老师年纪轻轻为我们大伙劳累。我们这梨溪的老人都不中用啰。”吴家老二吴天云一脸愁云一脸胡须巴茬的感叹说。“是没用了,现在的大事还得靠钟武兄弟和陈老师这样的年轻人,有文化的人。”老三吴天名也说。“就是。所以要叫娃儿们跟陈老师多读点书。还有你们两个娃儿,也该去识识字,多学钟武兄弟,能文能武。梨溪往后要这样的人。”吴老汉依旧背着双手,心事重重地边走边说。“大哥、大伯、二伯,你们别这么说。我和玉兰到了梨溪,就是梨溪人。梨溪的事就是自己的事。”钟武虽然忧虑重重,还是口气沉稳地说。“人家钟武哥和玉兰姐都是自家人。”吴小秀天真地说。“你别忘乎其形。放学回家多去割些猪草,免得你妈老是骂你把猪仔饿瘦了。”吴老汉朝她说。“我才不怕妈骂嘞。”吴小秀说完笑着跑到前头去了,“我要当小老师去啰。”......陈玉兰带着吴小运一路风餐露宿,风尘仆仆,辗转到达省城。到国立中学一问才知道侯朝闻校长已经离开了学校,说是当县长去了。她又马不停蹄去找在政府部门任职的同学和校友。终于得到信息。有位校友告诉她:测绘图确实是二十多年前测绘的。批准是近十年内的事。由下往上报送审批,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测绘图和各级政府的批文都在国土部门档案封存,他已经查过了。这位校友也感到蹊跷,怎么明明有房子有田地,却变成了无人荒地而批给教会了呢?但是在批文上签字盖章的当事人,从县国土部门到县长,再到省国土部门负责人到主管副省长,又人去楼空,另谋高就了。所以在省里是无法找到当事的长官核实。这位校友突然想到梨溪距水磨镇一百多里,应该属清宁县的区域管辖,而现任县长正是过去国立中学的校长侯朝闻。“你去清宁县找侯校长,兴许他会帮上你的忙。”这位校友对她说:“你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有职无权,权力在长官手上。”“侯校长当县长了,真的么?”陈玉兰一听喜出望外地问。“清宁县一连两任县长都只知道中饱私囊,无能到境内饥荒四起,频发干旱。省里熊长官才请侯校长出山。侯校长一到清宁县就启动赈灾,安置灾民,又从省上要了水利专款,兴办水利。清宁县一下子在省上出名了。都说侯校长是个好县长,恐怕以后还要升官。”这位校友一口气把他知道的事对陈玉兰讲了。“谢谢,谢谢...”陈玉兰一连几个谢谢就欣喜若狂地告别这位校友,带着吴小运朝清宁县心急火燎地奔去。陈玉兰怎么会在梨溪呢?梨溪这地方连听都没听说过。她又怎么会跑来追究这件事呢?这位校友满是疑惑地揣测了好久,也没有找出答案。直到梨溪村民与教会纠纷风波见报,他才恍然大悟,钦佩这位小师妹,小校友的正义感,而且是当年的校花,有好多人追求的女神居然有这种伸张正义的举动,令人佩服。“侯校长,侯伯伯!”到了清宁县,陈玉兰等不及秘书通报,就心急地跨进侯朝闻的办公室就喊了起来。两眼顿时就流出了委屈的眼泪。从学生的角度,她叫侯校长,从与父亲至交的角度她叫侯伯伯没错。“玉兰!你怎么来啦?谁欺负你了?你们快坐。”侯朝闻看着眼前的陈玉兰大吃一惊,这孩子没有了读书和教书时讲究仪态,而是素面素衣,还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头发也有些絮乱。“这位是?”侯朝闻看着她旁边的吴小运问。“我们村的吴小运。”陈玉兰泪眼蒙蒙地抬起头望着侯朝闻说。“你们村?”侯朝闻更加吃惊,更加瞪大眼睛。他摘下眼镜,弯腰看着陈玉兰说:“你们村是啥意思?”“我们村就是梨溪村,距离磨盘一百多里地。”陈玉兰伸手抹着眼泪说。侯朝闻又戴上眼镜,亲自为他俩斟上茶,坐回办公桌前,凝视着陈玉兰,看她那忧虑的样子,肯定有事。“这是你爸爸贿赂我的茶,喝吧,喝了后慢慢说。”侯朝闻说。“我爸才不会贿赂你呢,侯伯伯又管不到他。”陈玉兰端着茶杯抿了口茶说。“玉兰,梨溪村是怎么回事?你咋跑到梨溪村去了呢?”侯朝闻好奇地问。“我到那儿办了个学堂。”陈玉兰说。“有多少学生,几个老师?”侯朝闻又问。“几十个娃娃,不分年纪,就我一个老师。没有工资,我自个掏腰包吃自家。”陈玉兰回答。“玉兰,这就是你不对啊。”侯朝闻听了后说:“我要早知道,叫你去区里,县里备个案注个册,我还可以让教育部门每年为你们争取点经费。”“侯伯伯,你不要说这些了。我有大事要跟你讲,才来找你的。”陈玉兰急不可耐地说。“大事?什么大事?”侯朝闻问她。陈玉兰这才把梨溪村房屋和田地由政府划拨给教会的事详细讲了出来。“混账!糊涂!”侯朝闻大惊失色,一掌重重地击到桌面上,震得茶具都跳了起来又落下摇晃起来。他气得脸色变青,大声说:“简直是败类,丧权辱国,来人。”秘书已在门外了。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临近办公的人员,都站到门外。“你把她俩在附近找个旅馆安顿好住下来,吃住费用全部记我账上。完了你立即给我查清楚梨溪这件事,马上向我汇报,晚上通知国土、财政和司法部门负责人开会。”侯朝闻吩咐秘书说。“侯伯伯,我们走了。”陈玉兰眼见侯朝闻如此重视和安排,感激地说。“玉兰你父亲知道你的事吗?”侯朝闻送她的时候说。“不知道,求侯伯伯千万别告诉我爸妈。是我骗了他们说是去北平上学就跑了。”陈玉兰央求他说。“你是去找钟武才到的梨溪?”侯朝闻进一步问她,声音很小。“是的,侯伯伯。你知道钟武的事情?”陈玉兰说。“我咋不知道,大街小巷都有通缉令。”侯朝闻回答说。“你相信他是那种人吗?侯伯伯。”陈玉兰望着他说。侯朝闻没有直接回答她,说别的学生他十分了解,虽然钟武家境贫寒,父母双亡,有自卑感,但又血气方刚,有正义感。如果说别人干为非作歹的事,他相信。说钟武干这种事他一时肯定不是很相信的。钟武为什么好好当了个军人而被通缉,成了纵火犯还把上司烧死了呢?侯朝闻一直解不开这个谜团,一直没有人告诉他真正的原因。他只能为钟武人生命运感到惋惜,从此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钟武告诉你真实原因了吗?”侯朝闻扶住眼镜问陈玉兰。“没有。他只是说要相信他没干坏事,只是说太残酷了,太不得已了。”陈玉兰含着泪水说。“我知道了。玉兰,如果你爱钟武,就不要去深究,再次触痛他的伤疤。他已经很痛苦很绝望了,你平时要多关心他,告诉他如果做的是正义的事,就不要过多的悲哀和绝望。”侯朝闻也是伤感地说:“你们都走到一块了,侯伯伯还能说什么呢。”“我知道了,侯伯伯。你现在千万别跟我父母讲我和他的事,我怕他们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陈玉兰望着侯朝闻再次央求说。“放心。侯伯伯知道什么时候告诉他们好。总不能瞒一辈子吧。玉兰,我告诉你,侯伯伯现在是省内外的大书法家。上门求字的人多得是。在清宁你别替侯伯伯省钱。缺钱就向侯伯伯开口。好吗?”侯朝闻把她和吴小运送出办公室说。侯朝闻望着她俩和秘书一道走远,心中愤慨不已。他返回办公室立在窗前思考了很久。身为一县之长,他可管也可不管。管是因为关系到梨溪近乎成百千人的生计;不管这是前几任遗留的问题,与自己无关。而且处理得不好,不仅是得罪教会,甚至引发外交风波。所以他必须权衡轻重。作为尚还谨记中山先生教诲的民生、民权的自己,他决定要过问此事。绝不允许官场再发生如此荒唐,如此有辱国誉的事情,至少在自己的县境内不允许这种丧权辱国的行为存在,可耻啊。他坐回办公桌,仔细阅读陈玉兰走时留下的材料。越看越生气,越觉得荒唐,越觉得昏庸。任何一个稍稍负责、稍稍认真的官员,虽不必躬行,只要委派一两个下属亲临现场就能解决处理好。从下到上,从区到县,再从县到省,一路糊涂,一路混账。这就是读完材料后的感想。秘书也把他调查的情况向侯朝闻作了汇报,陈玉兰反映的问题属实。是前任的前任土地部门负责人和县长批的,都人去楼空了。前者去邻县任副县长了,后者去邻省任某地区行政专员,都升迁了。侯朝闻听完更感到诧异,居然都升职了!清宁县政府会议室灯火通明,侯朝闻主持召开的紧急会议,有宗教事务、行政、财政、土地、司法部门的头头脑脑参加,而且都在七点准时到场。突然召开紧急会议,参加会议的人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知所措,一个个都正襟危坐。这任县长不比前几任,作风果断。大家知道他的资格老,早期同盟会会员,最早一批国民党员。论资历,如果他愿意,做个省长、副省长绰绰有余。而他恰恰弃政从事学问研究,从事教育工作兴致很高,唯独对仕途不感兴趣。这次到清宁县,是省上熊长官亲自送他上任,按他的说法有点被绑架的意思,自嘲是赶鸭子上架,抗旱救灾义不容辞。到任伊始,身体力行,一改往日清宁县政界拖沓的作风,立即裁了几名昏庸的官员,蹲在修渠引水的现场,风餐露宿。他的清明廉洁作派,使县上官吏和民众万分钦佩。所以只要一通知开会议事,没有敢迟到早退的人。“诸位同仁,大家都知道清宁县治下有个梨溪村么?”侯朝闻把眼镜往上抬了一下,口气严肃地问。“不知道?”几乎异口同声说。“那我就来告诉大家。”侯朝闻把大家看了个遍,笑了笑说:“它距磨盘一百多里。诸位都是老人了,我是到任不到一年,我不知道不奇怪,当然我也有问题,但你们都不知道就奇怪了。诸位和我都是吃纳税人的钱粮,替纳税人办事的人,这应该吗?”大家都面面相觑,无颜面对,更不敢交头接耳,会场瞬间变得格外肃静。只听见壁上挂钟“嘀嗒”的钟摆声。“这个村庄有几十近百户人。”侯朝闻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继续说:“长的有近百年的居住史,短的也有几十年两三代人。我们这些被称之为父母官的居然都不知道他们,像话吗?”人人都目瞪口呆,你看我,我瞧你,都垂下了头。“你应该知道吧?”侯朝闻调头问负责宗教事务的头儿。那人已经脸色苍白头上冒出了汗珠子。“只知道梨溪那地方是荒山野岭,教会要了去。”他回答完毕时额头上的汗如雨下,身体紧张得颤抖起来。“这就对了,还是有人知道。我今天不免你,因为我还有事要找你办。”侯朝闻用手中的钢笔敲了桌面说:“诸位都打起精神,找诸位来就是出谋划策,发表高见。怎么样解决这个荒唐的把有人居住生活的家园当做荒地批成教产的问题。我们能自己解决处理最好。处理不好传出去,就是大笑话,丢清宁的丑。说小是清宁县无能,说大了是清宁县的政府丧权辱国。过去的政府签订不平等条约,丧权辱国是外国人拿枪拿炮逼着签的。梨溪的事教会拿了枪拿了炮吗?没有吧,诸位,醒醒吧!”侯朝闻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如警钟一般。他是个博学识广的文人,但尚存知识分子的血气。他认为这是非常严重的事件,而不是官僚偶尔犯的小错,是清宁县的耻辱。“侯县长,我们都知道你是位学者,爱探个究竟。”隔了好一会儿,负责司法的才发言打破僵局。他是个瘦高个,架了高度近视眼镜,厚镜片透出他无可奈何的神情。他说:“我们的政府有个陈规陋习,寺庙要土地政府要批拨。教会要土地,政府也要划拨。几百年就沿袭下来了,这次教会和我们县政府都过火了些。”他说完朝侯朝闻看了过去。“过火了些?那老百姓要土地政府划拨吗?”侯朝闻问大家说:“你们哪位能回答我?”个个都又是瞠目结舌,谁也说不出也不敢说出答案。“有办法解决吗?”侯朝闻问大家。“没有。”几乎又是异口同声。“诸位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不想办法解决,梨溪村民与教会发生冲突,发生流血事件,不仅你我都有疏于治理之责,而且引发外交风波。”侯朝闻说:“宗教事务部门要立即与教会交涉,理直气壮指出他们的这种欺骗行为。诸位还有其它对策吗?”“打官司吧,由梨溪村起诉教会。”财政负责人说:“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完全可以通过司法途径解决。”“可以,两条路都走,一边交涉,一边诉讼。”侯朝闻说:“涉及到政府的问题,不要怕,要自个揭丑。”会议就这样结束了,也算是有了一点积极结果。侯朝闻指定秘书与陈玉兰商讨起诉教会的相关事宜,由秘书拟定诉状提交到县法院,县法院选定刘姓法官审理此案,一切工作似乎都在侯朝闻的督促下顺利进行,使陈玉兰和吴小运在等待中仿佛感觉到了希望。没过几日,刘姓法官就匆匆赶到侯朝闻办公室汇报案情来了。“快请坐,刘法官。”侯朝闻起身相迎,吩咐秘书斟茶。“侯县长。”刘姓法官一落座就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的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打到北平,火烧圆明园的事吗?”“当然记得。”侯朝闻抬头疑惑地说:“这事和梨溪有何关系?”“侯县长。”刘姓法官说:“怎么没关系呢,虽然当下是民国政府,不是清政府了,但又能拿这些外国势力怎么样呢?”“这我知道。”侯朝闻沉思说:“外国势力对国民政府介入太多,经济的、政治的、军事的,你们受理了案件吗?”“受理了。”刘姓法官说。“受理了,那你们什么时间开始审理?”侯朝闻关切地问:“还需要我做什么?”“驳回,不审了。”刘姓法官说。“驳回!”侯朝闻大惊失色,片刻后才说:“是证据材料不足,还是什么的?我不懂司法,所以要请教你们。”“不是,都不是。”刘姓法官端起茶杯,揭开茶盖,喝了口茶。“是不是有什么人向法院施压?”侯朝闻感觉奇怪,什么都不是却不审理呢?“也不是。”刘姓法官喝过茶后,向他解释说:“主要是缺乏法律法规依据。我们也开过会研究了,也向省高院汇报通了气。寺院、教堂把土地租给佃户,收租也是这样。约定俗成了几百上千年,没有法律规定该怎么办,这是其一。土地是政府批给他们,你现在又说它是诈骗,是欺骗,那也是政府纵容的呀。”“有这么难吗?”侯朝闻问。他把眼镜又往上抬了抬。“是有这么难。”刘姓法官放下茶杯,盖上盖后说:“他们说测的时候没有房屋,没有田地。你告他们说有房屋,有田地,又拿不出田契房契。侯县长你说这官司要打到猴年马月?”“证据显然不足?”侯朝闻沉思着摘下眼镜说:“那房子、田地都摆在梨溪,可以去看嘛。”“不对。我的侯县长,那不是司法上的证据。”刘姓法官着急地说。“什么样的东西才算是证据?”侯朝闻感觉奇怪地又问。“当然还是房契和地契。”刘姓法官说。“既然是这样,那就连政府一块告了。你政府没给人家办房契和地契,又把地批给了教会,这政府有责任啊!告,连政府一块告。”侯朝闻说得有些激动,“我就代表清宁县认错,我们有错。自己的娃儿生下来在那儿都不知道,是我们的错,对吧?”“我的侯县长,侯大人。”刘姓法官见侯朝闻还如此固执,只好央求他说:“不是告清宁了事,要告除了清宁还要代上行署、省政府,这官司要到重庆的最高法去打。怎么打,都是国民政府说了算。你可以说清宁县政府错了,其它敢说吗?敢承认吗?不敢,我敢说他们都不敢,说了就是打自己的脸。”刘姓法官说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你还是担心证据不足吗?”侯朝闻说。“也不对。”刘姓法官说:“这官司一打,涉及到的人和事太多。批的人走了,升了,证人找不着了。而且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出庭作证,这一审开庭就会引起很多的麻烦。谁都不敢预测会发生什么。侯县长,你是学者,老革命,又是书法家。出了事,你可以辞官不干,一走了之,衣食无忧,中常委也拿你没有办法。我们一个县的法官,丢了饭碗可不是小事一桩,婆娘娃儿一家老小就没了依靠。”“那就说这官司完全不能打了。”侯朝闻又戴上眼镜问。“可以打。一打就是一锅粥,一打就是拉锯战,一打就引起八面烽火,引火烧身,烧死你和我。”刘姓法官有些赌气地说。“引火烧身!哈哈!”侯朝闻被他说得笑了起来,“我不怕烧,死猪嘛,赶快说一个不烧着你们大伙的办法来听听。”“舆情呀!”刘姓法官说:“侯县长,我们都知道你的为人,你的人品。梨溪属于你的治下,你不可能不管。你明知管不得你肯定要管。你人脉广,影响大,我是钦佩你,才出这个馊主意。连省高院都托我带话给你,让你想其它办法。”“你不要说,我懂了。我谢谢你和你的同仁。”侯朝闻最后说。侯朝闻等刘姓法官离开后,又走到窗前,凝望了很久才转过身来,吩咐早已等候的秘书办两件事:一是找个地方举办他个人的书法作品义卖。所卖的钱全部用于梨溪兴办学堂,解决学生的课本及学习用具;二是把陈玉兰请来,把相关情况通报给她。陈玉兰和吴小运等了多日,等得心慌,这才见秘书来请,心里还暗自有些高兴,兴许有什么好的消息要告诉他们。但一进县长办公室,看到昔日的校长脸上愁云密布,才隔了几日如隔千秋一般。陈玉兰紧张起来,格外小心地站立着,恭敬地望着侯朝闻。“侯校长,侯伯伯。”陈玉兰轻声叫了声。“侯县长。”吴小运也跟着礼貌地叫了声。他跟随陈玉兰这几天除了开眼长见识,也学会了礼貌,懂事多了。屋外还飘着沥沥小雨,屋檐滴水的声音时不时传进屋内。“都快坐下。”侯朝闻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一边又忙着亲自替他们斟茶。侯朝闻从辛亥革命一路走来,经历了很多,也算是饱经风霜了。但此刻却不知道怎么对陈玉兰这个小辈开口说话。她是代表着肩负梨溪人的希望和期盼来找到自己这个一县之长。且不管过去的师生关系和与她父亲的真挚情感,只从梨溪来说,尚有近千的村民属于自己的管辖治理。作为父母官,不能运用手中现有的权力去为他们排忧解难,伸张正义,自己何以颜对。他想了很久,自己总得还是要面对,才又坐回办公桌前。“喝茶,喝茶。”侯朝闻坐下来后,一连说了两声喝茶,看到他俩都端起茶杯这才说:“玉兰,小吴你们不会怨我没帮你们办成事吧?”“侯伯伯怎么这么说呢,你一县之长,能亲自接待我们,亲自过问此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怨你。”陈玉兰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说。“侯县长。”吴小运也说:“不会怨你。你让我住了一辈子都没住过的客店,还吃了这辈子都没吃过的饭菜,还见过县长这么大的官。我高兴,这辈子没白活。”“这些都是老夫的举手之劳,官司不打了。”侯朝闻说。“为什么?”陈玉兰惊讶地问。“不要问为什么,过几日你们把我为学堂准备的学习课本和教学用品带回去。玉兰,回去把学堂办好。”侯朝闻只能如此地说。“我一定。”陈玉兰说,但还是一脸惆怅。“另外回去转告大家。”侯朝闻苦楚地叮嘱她说:“政府很快去管理梨溪,教会的事情,你们不能有任何过激行为。你们也争取,我也会义不容辞地去和教会协商。不打官司了,我另外也考虑从其它渠道和其它手段、方法帮助你们解决问题。一句话,不准出乱子。知道么?”“知道,我已经记住了。”陈玉兰虽然不完全领会和理解侯朝闻话语的含义,但她已经默默记牢了。拍卖会尚未召开,秘书就为他们租了两匹马,驮瞒了沉重的教学和文体用品,送陈玉兰和吴小运返回梨溪。侯朝闻还带着秘书亲自送他们离开。天才亮不久,晨雾还没有散去,陈玉兰和吴小运围着那马匹和马夫转了圈,才走到侯朝闻面前,俩人朝侯朝闻深深一鞠躬。“侯伯伯,谢谢了。我和梨溪的孩子们谢谢你了。”陈玉兰眼里已是泪花闪闪地说。“谢谢侯县长。”吴小运也是感激地说。“不用谢,要谢是我谢你们帮梨溪儿童办了学堂。”侯朝闻拍着陈玉兰的肩说:“好侄女,你们走吧。路远,辛苦。小吴,一路上照顾好你们的陈老师。”侯朝闻也是泪眼湿润了。陈玉兰和吴小运带着两个马夫驮着那沉重的货物,缓慢地离开了。她走了一段回头一看侯朝闻那瘦削的身影和秘书还站在那儿一起朝他们挥手。她也没有想到这位侯伯伯,年过花甲的老人会在大半年后黯然离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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