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故乡与父母
当房前屋后的树枝冒出几多芽头的时候,燕子便踏着“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韵律,跨越万水千山,掠过无数城市的高楼大厦,迫不及待地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并蒂花开在河边戏水,无忧无虑地洗涤南归旅途的风尘,重拾起回到故乡的那种安全舒适的感觉。随后,燕子带着春天诸多的期许,带着伴侣相厮相随的爱意,扇动那不知疲倦的翅膀,在庭院和原野里穿梭,用荷塘边湿润的春泥,风中散落的树枝,鸡鸭褪去的羽衣,修复它们搭建在“寻常百姓家”屋梁上的爱巢。
完成爱巢的翻新,幸福的婚姻生活便拉开序幕。从此,燕子夫妇朝朝暮暮、双飞双宿、长相厮守。白天,在阳光下怀着简洁的梦,飞行在朗朗的天空之上,或是俯冲在毛毛细雨中;倦了,落在电话线上稍作喘息,用嘴拍打身上的尘土和草屑,或夫妇俩轻轻依偎在一起,温馨的喁喁私语,或放开歌喉啁啾鸣唱,抒发它们对生活和爱情的美好愿望。夜晚,无忧无虑地躺在安乐窝里,尽情地享受夫妻生活的快乐。
莺飞草长的时节,燕子夫妇的孩子降临到了这个世界,小燕子一出生,燕子夫妇便更加频繁的出去觅食,聪明机灵的小家伙则静静地趴在窝里,等待父母丰收归来。父母回来的时候,小燕子便伸长脖子亲昵地欢叫,燕子夫妇则迅速把捕到的食物送进孩子嘴里,然后,爱怜地看看孩子,又愉快地飞向田野。
当小燕子的羽毛丰满了,翅膀硬了,燕子夫妇便开始对孩子们进行飞行和生存能力训练。刚开始,小燕子跟着父母在窝里原地练习,渐渐的,燕子夫妇便带着孩子们飞出巢穴,在农家的房前屋后试飞。一停下来,燕子夫妇便叽叽喳喳地教孩子如何觅食,如何飞越崇山峻岭,如何躲避猎人或嗜食鸟类的猛禽,没几天,小燕子便离开父母独自闯荡去了……
看着燕子一家亲亲热热、和和美美的场景,忙碌中的母亲,往往激动不已,忍不住一边忙着家务,一边兴奋地给我讲述她新婚燕尔时的故事。
父母婚后第三年,大舅便动员她们从三仙湖搬到土地更肥沃生活更方便的下柴市来创业。那年冬天,父亲日出而作,不辞辛劳的从稻田里挑来泥土叠高宅基;母亲则挪动着三寸小脚,起早贪黑操纵着家务。夜晚,一碗芝麻豆子茶,几片辣椒萝卜,绵绵夫妻情话,红红的日子火火地过。
随着塘坑慢慢扩大,宅基渐渐升高,这对年轻的夫妻笑在眉头喜在心,加上活泼可爱的长子跟前跑后蹦蹦跳跳,让他们在劳动中感受着快乐,在快乐中加快劳动的节奏,小两口就像那垒巢的燕子辛苦而幸福地忙碌着。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国家刚刚度过“三年困难”时期,农家的生活还十分艰难,母亲没有一顿能够吃饱,这位高龄的母亲自然没有充足的乳汁来喂养我,所以,很多的时候,我都是在饥饿中度过。当母亲一听到我饿得嗷嗷叫的声音,母爱便在她的心中燃烧,让她自残似地用力拧奶子或奶头让我尝到一点奶水,之后,含泪喂一些稀粥或菜汤来给我充饥,间或抱着我去邻家求一些奶喝,就这样,让我在母爱的呵护下,艰难而顽强地成长。
我的父亲,一生都与农田为伴,他就像那风风火火的公燕,犁田、插秧、割稻,在飞进飞出的身影中,用辛勤的耕耘来充填孩子们那快速蠕动的胃;母亲则永不停息的寻寻觅觅,育子、洗衣、种菜。我夜半梦醒,一定有父母的身影在陪伴,柔和的灯光下,母亲或缝衣或做鞋,用她的双手为我们披上绒绒的衣裳;父亲或扎扫把或忙竹篾。他们用日渐消瘦的身子,铸就了我们向往飞翔天空的灵魂。
那个年代,乡村的生活平淡如水,但是,我的父母还是将清贫的日子演绎得有滋有味。白天,他们风里来雨里去,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或火炉边说说笑笑,共享家庭温馨时光。父亲也许会绘声绘色地讲起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向后人叙说一个大家庭绵延、发展和辉煌的历史;母亲呢?“割股奉亲”“卧冰求鱼”的故事就是她最感兴趣的话题,一家人在贫困中感受着天伦之乐。
青黄不接的时季,我们只有靠青菜、蚕豆度日,烧糊的锅巴,添上几碗茶水,加工成稀粥,也是家人难得的美味。但是,母亲却经常把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物品送给比我们更加困难的乡邻,哪怕家里只剩下几升米,母亲也会拿一些来送给要饭的人……在父母对他人的关爱中,对陌生人的同情中,潜移默化地将我们培养成孝顺、善行、勤俭的人。
现在,我离开故乡到广州工作三十多年了,梦里时常会回到洞庭湖畔的故乡,看蓝天上自由飞翔的燕子,或倘佯在门前的小溪里,与蜂蝶齐飞,与白鹭共舞……梦醒时分,那份萦绕在我心底的思乡情怀便如潮水般涌来,燕子、故乡与父母的片段一幕一幕重现在我的眼前。唉!小时候,我总弄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能使纤弱的燕子,冒着艰难险阻从遥远的南方回到故乡?今天,当我在南方漂泊三十多年之后,终于找到了答案:那是一种强烈的“家”的情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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