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牵挂
奶奶去世时整一百岁,无疾而终。像奶奶这样高寿的老人在乡下老家方圆几十里都是很少见的,因此被乡里乡亲尊称为“老寿星”。奶奶临终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喊我叔父的名字,清醒的时候眼角淌泪紧抓住我叔父的手不放:我叔父没有家小,和奶奶一块儿过,此时的叔父成了奶奶唯一的牵挂。我叔父是奶奶的小儿子,不爱说话,农民本色很浓。也许做母亲的普遍“宠小”的缘故,也可能是奶奶担心我叔父的秉性会被人欺负,于是,奶奶几乎揽过了我叔父所有的事。我叔父长得也不算丑,人很精神,身强力壮,就是个头儿有点矮。不知是我叔父不愿念书,还是奶奶怕念书累坏了自己的小儿子,反正我叔父一天学堂也没进过,认识的字也就可想而知了。我叔父年轻力壮那阵儿正赶上“农业学大寨”,整天的挖沟修渠建水库。我叔父干活不惜力气,当时的形势也需要像我叔父那样的人:唠骚少肯下力出活多。在我印象中,奶奶家的墙画几乎被我叔父那大小不一花花绿绿的奖状替代了。生产队和公社的劳模年年都少不了他,这一点让做母亲的奶奶很是自豪欣慰,也在人前人后攒足了脸。按理说,像我叔父这样的庄稼好手讨个老婆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说媒提亲的也不止一次光顾奶奶家的门坎,可我叔父的婚事直到奶奶撒手西去也末有果。家里知道根底的长辈说一则是叔父是个大孝子怕奶奶受气,再则奶奶挑儿媳的眼光过高,所以我叔父的婚事有时尽管我叔父有些动心,但也不敢惹奶奶生气,奶奶那时给我叔父挑媳妇的眼光和条件都是相当严格的。由此看来,我叔父的孤身末婚与奶奶的争强好胜有着很大的影响。
村子里的婚丧嫁娶,红白喜事,我叔父向来不参与不随礼。不喜欢东拉西扯,再说他不吸烟不喝酒的,也不会说场面上的话,主要还是奶奶那句“没人没啥的谁会看得见你”对我叔父的刺激很大,无形中把我叔父那颗本感孤独自卑的心被厚厚地封闭起来,甚至一母同胞的弟兄情份也随之淡薄了许多。
由于我叔父单身,奶奶年迈,所以,我的三个姐姐相继出嫁,二哥成家后,两家的农活便合在一块儿干了。农忙时节,父母哥嫂下地多时了,我叔父才不慌不忙的赶到。事后,奶奶说:恁下地咋也不喊他叔一下。焦麦炸豆人欢马叫的合家大小都朝地跑,他都不着急。我父亲说。农忙时节,奶奶给我叔父做的吃食让少不更事的我馋的直流口水:腌的暗红的咸鸭蛋,煎的焦黄的葱花鸡蛋饼,让人舌底生津的砂糖包子。每次我去送饭,看见奶奶把这些都用碗扣起来后,然后再用饭布里三层外三层捆牢,生怕我一不小心吃个净光。只因她年迈脚小走不动路,才不得不让我给我叔父捎饭的。再后来,我叔父也种不动地了,让我二哥种。这下我叔父就像城里退了休的工人,整天闷在家里跟奶奶在一起,和庄稼活彻底脱离了。赶上农忙人手不够,二哥去叫我叔父帮忙,奶奶便说:恁叔腰酸腿痛,这几天都没敢下床走路,要不咋能不去。要是当年有个人替替他,也不会老来落下一身病。二哥一句话没说扭头走了。年龄不饶人,叔父的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奶奶开始替我叔父的以后操起心来,怕我叔父那倔犟脾性老来遭罪,于是让我的一位有门路的表叔想办法,那位表叔幼年失去双亲,平日多亏我奶奶照养,成家立业后对奶奶敬若其母。那个表叔说到时把他安排到条件好一点儿的敬老院不就行了,你恁大岁数还操那心干啥。奶奶听了还是不放心:再好的敬老院也不胜亲娘呀!
奶奶走了,带着牵挂走的:那个口讷心实,干重活儿落了一身病的倔儿子以后咋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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