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汉初风云录》第三部第96回 韩信贬为淮阴侯
第九十六回：刘邦亲征平燕王臧荼反叛 韩信遭疑忌被贬为淮阴侯刘邦称帝后，深知江山得来之艰辛，联想到秦朝和楚霸王项羽迅速败亡的惨痛教训，强烈的忧患意识让刘邦始终无法安下心来，而最让刘邦感到寝食难安的，便是手握兵权、各霸一方的非刘姓诸侯王。登基之后，刘邦对异姓王的戒备心日渐加重，他认为，异姓诸侯王各据一方，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若是图谋不轨，发生兵变，必然会严重威胁刚刚建立的大汉王朝，应该想方设法加以辖制与防范。果然，刘邦的担忧竟不幸很快便成为冷酷的现实——汉高帝五年(公元前202年)七月，燕王臧荼成为第一个起兵反叛朝廷的异姓王。臧荼曾任起义军将领韩广手下部将，跟随项羽入关后被封为燕王，建都于蓟城(今北京市西南)，后来臧荼杀了辽东王韩广，兼并了辽东国。汉三年（公元前204年），大将军韩信率汉军北征，攻破赵国后，韩信采纳赵军降将李左车的建议，采用攻心策略，兵临燕国都城蓟城，围而不攻，派使者规劝臧荼归顺汉王刘邦。臧荼迫于汉军的强大实力，自知无力抵挡汉军的进攻，便开城投降了韩信。刘邦为了安抚臧荼，平定北方局面，集中力量与项羽作战，仍然封臧荼为燕王，驻守于幽州（北京西南部广安门一带）。刘邦登基称帝之初，致力于维护国内治安秩序，派军队剿灭各地的抵抗力量，燕王臧荼看到刘邦仍然下令军队四处追剿项羽的残余部队，心中愤懑且惶恐不安。因为臧荼与项羽关系密切，他担心迟早有一天刘邦会把矛头对准自己，心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封地。臧荼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他自以为燕国兵强马壮，足以抗衡朝廷，于是与其子臧衍举兵反叛，宣布脱离朝廷，称王独立。但是，令人不解的是，臧荼没有向南进攻富庶且易于防守的赵国，而是率领燕军向西攻占了近邻代国的大片土地（河北西北部与山西东北部一带），似乎是企图将燕代两地连成一片，自北方威胁朝廷。本来，燕军战斗力不强，臧荼的实力不足为惧，但是，燕代的北方与匈奴相邻，一旦臧荼与匈奴人勾结，开放北部边境，强悍的匈奴骑兵部队将不费吹灰之力穿越长城关隘，冲击中原，发挥其迅速机动的优势，对大汉的百姓和财产造成严重危害。刘邦见自己称帝仅数月，就有异姓王起兵反叛朝廷，极为愤怒，这让他立刻想起，当初楚霸王项羽分封不久，齐王田荣起兵反叛的往事，为平定田荣反叛，项羽亲率大军陷入齐国作战长达一年时间也没有取胜，最后迫不得已撤军向西征伐汉国，从而失去了宝贵的战略机遇，最终遭到败亡。刘邦没有想到，大汉开国之后不久，自己封赏的诸侯王竟也发生了反叛事件。对于国内首次发生的异姓诸侯王叛乱，汉高帝刘邦极为重视，当即下诏调集十万军队，在樊哙、周勃、灌婴、郦商、虫达等数员大将随同下亲率汉军征讨臧荼。汉高帝五年（公元前202年）九月，刘邦率领汉军自长安出发，出函谷关向东北方向长途跋涉近两千里，进攻至易下(今河北省西部易水一带)，此地离燕国都城蓟城(今北京市)不足三百里，臧荼见汉高帝御驾亲征，已无退路可言，遂亲率燕军与汉军展开大战。燕国本来就是北方的一个小国，军队战斗力不强，岂是强大的汉军对手，战不多久，燕军即大败溃逃，刘邦下令汉军追杀燕军残余，燕王臧荼走投无路被生擒。汉高帝刘邦痛恨臧荼首先反叛朝廷，开了一个极坏的先例，罪不容诛，下令将臧荼斩杀示众。臧荼之子臧衍侥幸逃脱，投靠了北方匈奴，这不能不令人怀疑，臧荼父子与匈奴人早有勾结，攻占代国正是为了匈奴人南下入侵中原而采取的第一步军事行动。因为仓皇逃亡，臧荼的儿子臧衍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即臧荼的孙女）臧儿撇在了燕国都城蓟城，幸而此时汉朝已经废除灭三族的刑律，臧儿没有受到臧荼、臧衍父子反叛朝廷大罪的牵连活了下来。然而，历史就是这样的巧合——恰恰是叛臣臧荼的亲孙女臧儿，后来出嫁生下了女儿王娡，王娡成人后嫁给了一个金姓小商人并为金家生下一女。王娡的母亲也即臧儿或许是继承了王侯的血统，十分精明且颇有政治头脑，女儿王娡出嫁后，臧儿十分后悔，她不甘心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普通人家，永无出头之日，于是与女婿家大闹一场，拉着女儿王娡离开了金家。此时，正赶上汉宫选美貌的女子入后宫做宫女，臧儿看准这一机会，通过熟人关系，设法将王娡送进后宫，做了皇太后窦漪房的侍女。王娡不但长相漂亮而且聪慧乖巧，深得太后窦漪房的喜爱，不久，窦太后便做主，将王娡嫁给了自己的儿子、汉景帝刘启为妃。景帝刘启见王娡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对王娡宠爱有加，当年即废黜了没有生下子嗣的薄皇后，立王娡为皇后，史称“孝景皇后”。可怜薄皇后与汉景帝刘启做了二十余年夫妻，却因为没有为皇帝育有子嗣而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废黜的皇后，三年后，薄皇后忧郁患病而死。皇后王娡一连为汉景帝刘启生下三女一男，皇子正是后来威震天下、名垂千古的汉武大帝刘彻。古人云：造化弄人，一点不假——倘若没有叛臣臧荼，也便没有其孙女臧儿；假如臧荼父子没有举兵反叛，臧荼的孙女臧儿也不会被其父臧衍遗弃在蓟城下嫁给一户普通人家，生下女儿王娡；若非是王娡的母亲臧儿强行退婚，把女儿王娡送入汉宫侍奉皇太后窦漪房并深受窦太后喜爱，王娡也做不了皇后，又安有一代伟大君主汉武大帝乎？不得不再次提到的是，历史上著名的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这三位创造了“文景之治”、“汉武盛世”的贤明君主，皆是汉高帝刘邦与收纳的魏王魏豹的小妾薄姬所生的儿子、孙子和曾孙，这不得不令人感叹：刘邦当年不经意间纳薄姬为妃，实乃大汉的造化和福气！平定了臧荼叛乱，汉高帝刘邦力排众议，亲自提名将自己最为亲密和宠信的丰邑同乡卢綰封为燕王。卢绾与刘邦的关系非同一般，可说是无人超越。二人不仅是丰沛同乡，而且乃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那是周赧王五十九年（公元前256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丰邑的两个家庭同时出生了两个男孩，这便是刘邦与卢綰，乡里亲朋好友听到这一喜讯后纷纷携带礼物登门庆贺，由此，“庆生”也便成为中国“过生日”的发端。刘邦与卢綰一起长大，既是发小又曾同窗，友情甚笃，多年来二人一直兄弟相称，无话不谈。卢绾虽然没有多少显赫战功，却头脑灵活，能说会道，刘邦常召卢綰进宫饮酒叙话，卢綰总有说不完的笑话和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奇闻怪事，每次叙谈都让刘邦十分尽兴开心，烦恼尽扫。因此，卢綰深得刘邦的喜爱和信任。后来，刘邦封卢綰为长安侯，官至最高军事职务太尉，掌管三军，特许卢绾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不须事先通报。刘邦在刚平定燕王臧荼反叛，十分警惕异姓王图谋不轨的情况下，仍然破例封自己的异姓同乡卢綰为燕王，足见其对卢綰的无比信赖。平定了臧荼叛乱之后，汉高帝刘邦班师回到洛阳，他顾不得征途疲劳，立刻下诏命各地诸侯前来洛阳觐见，借以观察诸侯们的动向，稳定朝廷秩序。不料，就在这时又传来军情急报：被封为颍川侯的楚国降将利几看到燕王臧荼反叛被诛，担心自己已经受到朝廷猜忌，怀疑皇上召见诸侯是个圈套要借机除掉自己，竟不自量力铤而走险，在封地颍川起兵造反，欲称霸一方抗拒朝廷。汉高帝刘邦得知这一消息，怒气难平，对萧何、张良、陈平苦笑道：“又一个叛贼。有人说朕对项羽的部下追杀太甚，汝等看看，这个小小的楚将利几，朕一向待他不薄，降汉后封他为侯，他居然也敢起兵与朕作对，岂不是自寻死路！”刘邦当即决定御驾亲征，率五万汉军自洛阳出发向东南方向行进二百八十里，在阳翟一带(今河南省禹州市)遭遇颍川侯利几的军队，利几的士兵大多数来自当地，见是皇上亲自率大军来战，哪有斗志，一击即溃，四散而逃，最终向汉军投降，利几趁乱走山路逃走，从此不知下落。刘邦没有亲手杀了叛臣利几，深感遗憾，返回洛阳之后即下诏废除颍川侯封地。第96回（下） 燕王臧荼和颍川侯利几相继反叛，使得汉高帝刘邦对于异姓王的忧虑不安更加深切，这不能不让刘邦对异姓王的猜忌日渐加重，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甘味，陷入深思。 西汉开国之初，为了奖励有功之臣，稳定国内局势，由秦朝社稷逐步向汉朝社稷平稳过渡，刘邦总结吸取秦朝统治的经验教训，采用了郡县制与诸侯分封制并行的政策。 但是刘邦深知，这种制度也存在着极大的弊端：诸侯王的地位仅次于天子，远远高于郡守，诸侯国疆域广大，少则占据一二郡，多则达六七个郡，各诸侯王共占地二十余郡，这相当于汉初疆域的一半，而朝廷仅控制着十五个郡。不仅如此，诸侯王在封国独揽大权，拥有自己的军队，向百姓征收税赋，俨然成为独立王国，长此以往，势必威胁大汉江山平安稳固和政令畅通。 汉高帝刘邦思考总结了秦朝施行郡县制的利弊之后认为，秦始皇嬴政之所以推行郡县制而废除分封制，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是因为担心实行了分封制，诸侯王称霸一方，权力过大，各自为政，难以控制，若干年之后，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割据、相互攻伐的局面必将重演。由于秦始皇没有建立一套依靠皇室成员分封管理各地的办法，权力高度集中于朝廷，大大削弱了各郡县的权力，不利于维护地方治安和发展。 有鉴于此，大汉开国之后，汉高帝刘邦对异姓诸侯王手握大权，各霸一方的局面十分警觉，尤其是燕王臧荼举兵反叛，让刘邦倍感忧虑，他开始想方设法削夺异姓诸侯王手中的实权，逐步让皇室刘氏成员掌控各诸侯国，这其中战功最为卓著的楚王韩信不幸成为刘邦眼中最为忌惮的异姓诸侯王，韩信也因此成了第一个被皇帝削夺权力、废除王号的诸侯王。 汉高帝六年（公元前201年）十月，有小人为谋取私利，发泄私愤，向朝廷密告韩信蓄意谋反，这更为加重了刘邦对于韩信的疑忌，刘邦深知韩信谙熟兵法，计谋多端，不比常人，且韩信在军中威望甚高，他若有意谋反，对朝廷威胁最大，因而不得不采取措施预加防范。想到此，刘邦感到事不宜迟，决定以此为契机，对韩信予以遏制。 汉高帝刘邦知道此事不宜事先公开，便私下里问计于陈平道：“这个楚王韩信一向与朕若即若离，态度暧昧，不是朝拜日从不来长安见我，不知他意欲何为？如今有人密告韩信有谋反之意，朕想拿他查明事实。可是朕听说韩信平日里十分警觉，他的王府戒备森严，出行有军队护卫，你看如何不动用武力将韩信捉拿问罪？” 陈平捋着胡须思索片刻，向刘邦说道：“启禀圣上，此事不难。臣有一计，可令韩信束手就范！” 刘邦问陈平道：“噢？你有何妙计可轻易捉拿韩信？” 陈平答道：“捉拿楚王不是件小事，须事先做些铺排。”“你说的‘铺排’是指什么？”刘邦问道。 陈平答道：“圣上可对外宣布，不日将南下巡游云梦（今湖北省孝感市云梦县），遥祭舜帝，然后行至陈县（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召集诸侯和当地官员前来觐见。韩信见皇上远行途中召见，必不怀疑，圣上可趁机抓捕韩信，质问其罪！” 刘邦沉吟片刻，对陈平说道：“嗯，朕感觉你这办法可行，速去准备吧，三日后出发！” 刘邦采纳了陈平的计谋，命樊哙、夏侯婴、灌婴、靳歙四名得力战将随同，率仪仗队护卫军一万人马自长安东出函谷关，行进一千四百里到达陈县行宫暂住，一路上快马传召各路诸侯与当地官员前来陈县觐见皇上。 韩信见汉高帝刘邦出行一千余里，中途召见诸侯官员觐见，果然深信不疑，认为不过是按照惯例行事，仅带领千余骑贴身护卫自下邳（今江苏省邳州市古邳镇）西行七百里来到陈县，韩信没有想到，他刚踏入行宫还不知所为何事，便当即被刘邦安排的卫士一拥而上，将其捆绑了起来。 卫士将韩信单独带到汉高帝刘邦面前，将韩信按倒在地跪下，刘邦对韩信说道：“楚王别来无恙乎？” 韩信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问刘邦道：“在下奉诏前来觐见圣上，为何甫一进宫便将我捆了起来？” 刘邦冷笑一声说道：“哼哼，知道朕捉拿你所为何事吗？” 韩信满脸疑惑地答道：“禀报圣上，在下一向循规蹈矩，遵守朝廷法令，不知何事得罪圣上？” 刘邦“啪”的一声以掌拍案，厉声说道：“好你个韩信，还在佯装无辜，朕得到密报，有人告你对朝廷不满，私养甲士，密谋造反，可有此事？你从实招来！” 韩信听了矢口否认，连连喊怨道：“圣上明鉴，韩信实在冤枉啊，这定是有无耻小人因为妒忌而诬告在下。在下受封楚王，衣锦还乡，对圣上感恩戴德，处处小心谨慎，按律行事，不敢有半点僭越，岂能对朝廷有忤逆不敬之心？韩信初返楚地，知道当地民众拥护项羽者大有人在，为维护治安，防范不测，因而派出少量军队布防巡查，缉拿楚军散兵和盗贼流寇，哪里敢违犯朝廷律令私养甲士，更不敢擅自调动军队对抗朝廷，恳请圣上明察！” 汉高帝刘邦听了韩信的申辩将信将疑，遂派御史府官员下去明察暗访。经过查访，并未发现韩信谋反的证据，但是刘邦对韩信的疑心并未完全消除，借着这次机会，以韩信对朝廷有不满言论为由，刘邦下诏削去韩信的楚王封号，收回封国，将韩信贬为淮阴侯，封地便是韩信的家乡淮阴县（今江苏省淮安市一带）。本来，诸侯王已经是位极人臣，不参加论功封赏，韩信因为被削去王号贬为淮阴侯，因此，韩信后来仅排在功臣榜第二十一位。 为了防备韩信联络当地势力，图谋不轨，刘邦没有让韩信返回淮阴的封地，而是将韩信带回长安居住，并派人随时监视。不久，汉高帝刘邦下诏，将韩信的楚国封地一分为二，建立楚国和荆国，将一直在身边协助自己理政、颇有功劳的同父异母兄弟刘交封为楚王，都彭城（江苏省徐州市），管辖淮河以北地区；将同族兄弟、汉军名将刘贾封为荆王，都广陵（江苏省扬州市），管辖淮河以南地区。 韩信心里明白，汉高帝刘邦对他的军事才能和在楚地的威望有所忌惮，所以自己才遭此一劫，内心十分不满，终日闷闷不乐，足不出户，只在长安府邸中研习兵法，编写兵书，以消磨时光。 自此，韩信常称病不参与朝廷议事，更是避免跟随汉高帝刘邦出行，甚至于和绛侯周勃、平阳侯曹参、颍阳侯灌婴等当年的下属将领处在同等地位而感到羞耻。朝中将领大臣见韩信被贬，皆对韩信避之唯恐不及，唯有军师张良并不介意，闲暇时会来看望韩信，二人品着香茗，或对弈围棋，或推演兵法，或纵论天下大势，倒是十分投机。 这天，韩信闲来无事，在一名家仆陪同下于长安街上漫步而行，恰好遇见了舞阳侯樊哙乘坐马车迎面而来，憨直的樊哙一向敬服韩信用兵如神，百战百胜，见是韩信在街上步行，急忙让车夫勒住马车，下车向韩信行礼。樊哙依然以拜见王者的礼仪，恭敬地行跪拜之礼，口中说道：“在下樊哙拜见楚王！” 韩信行抱拳作揖之礼，淡然说道：“免礼吧，樊将军，我已被圣上削夺楚王封号，如今与你同为侯爵，何须行此大礼？”“嗨，这，这......”韩信的几句话让不善言辞的樊哙窘迫得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好向韩信施礼告辞乘车离去。 看着樊哙远去的背影，性情孤傲的韩信摇头叹息道：“唉，谁能料到，我韩信如今居然同樊哙之流平等矣！” 此时的韩信正处于孤独无助的境地，虽心有不满与怨愤，却无可奈何，徒生烦恼。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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