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寒溪记事(小说《山乡岁月》人情篇)
四 寒溪记事(一)喝退“白无常”
随着岁月的流转,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在起着翻天覆地的巨变。所谓“沧海桑田”也就是形容此事的美妙词语。由于种种微妙的原因,我被调到寒溪任职。从人生的高峰一下子跌落到沉沦的低谷,正如戏曲里失宠的妃子被打入冷宫一样。一切光明都将暗淡,一切理想都将陷落,一切生机都将虚无……
乍听“寒溪”这个怪名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也即便如此。村前是山高林密,村后也是高山密林,中间终年流淌着一条小溪,由于高山的阻挡,阳光不足,故此水温很低,探手测水似有冰凉刺骨之感,这大概是“寒溪”得名的由来吧!
寒溪村地处中央,周围有许多小村庄拱卫着。东面五里是分水村,因为此处是大山梁,水向东西分流,向东流入乐清,向西流入永嘉;西面三里是列柳村,村临小溪,溪岸都栽有杨柳,绿柳成行排列故名;南面隔山相望的是华山村;北面隔山相对的是鱼里和华岙两个村。
村中央是片空地,建了座瓦窑,小孩们喜欢到这里玩耍,游戏。村西头是座老庙,以前供着神像,时常有虔男信女来烧香拜佛。现在改为小学校。每当太阳从东山升起的时候,孩子们早就是书声朗朗的了。
小学校的西面隔出一间房子供老师起居,小房间构了地板,窗前是小溪,窗口斜对着五六十步的石钉,人们都从这钉步上来往两岸。入夜时分,更深人静,唯有流水淙淙,水风阵阵,好不凄凉惨戚。
一个落寞的人儿守着这冷僻之地。本来就有点儿凄惨,更何况刚来时村里的小伙子装神弄鬼来吓唬呢!他们用稻草扎了个人,用白纸糊成白无常的模样,搬到我的窗前晃来晃去的,本来就胆小的我,一见这吐着既长又红的口舌的“白无常”。更是害怕得浑身发抖。但我心里明白,这是捣蛋鬼弄的。一次两次我忍了,三番五次地吓唬,我就发火了。
“你们再弄,我就要开枪啦!”村里为防兽害给老师也配了支火枪。火药、铁沙子一应俱全的。我的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了人们逃跑时零乱的脚步声,这就证实了我的猜测。后来还传来了跑不快的人的求饶的声音:“别开枪……别开枪……是我们……是我们,跟你开玩笑的!”
这样过了一个平静的夜,小伙子们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吓唬我了。他们慢慢地开始跟我套近乎。时常在农事之余跟我作乐。他们非常淳朴善良,都愿意将我不会的事儿告诉我,教会我,从此我便是一个地道的村里人了。他们教我打枪,剥蛇皮糊胡琴,拔牛尾巴上的粗毛制弓,烧松脂做松香……他们还教我如何装火药,如何上铁沙子,如何用头发卷掩住铁沙子,如何用枪删……
(二)狩猎
第二天黎明时分,我起得特早。趁着烧饭的厨娘没来,我试着用尚琏他们教我的方法给火枪装好药,然后提着火枪去村东的麦地里狩猎。那时正值春末料稍,此处太过阴冷,以致春雪刚始融化,雉鸡最喜欢从窝里出来,到小麦地里啄麦苗吃。我便蹑手蹑脚地抽身挪到麦地边的草丛里埋伏起来,架好火枪,专等雉鸡前来。我凝神屏息,四周的一切是那么的静谧,风儿不吹,水儿不流,连天上的白云都凝住了似的。这时,雉鸡才敢大摇大摆地从它们的窝里出来,一只,两只,三只……它们蹿入麦地,来早的已经开始享受麦苗大餐了,我等着它们围聚一处啄食之时开枪。视圈之内已聚三五只,我正准备勾动扳机开火之时,那天杀的画眉鸟突然从天而降,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吵翻了天。胆小的雉鸡飞速分散蹿入草丛,宁静的早晨就被画眉鸟打破了,我的狩猎美梦也被画眉鸟打破了。憎恨之余,我迁怒于画眉鸟。于是调转枪口,对准一群画眉鸟停歇的茶树丛就是狠狠地开了一枪,扑愣愣飞走了几只受伤的,其余的全撞到我的枪口上了。我迅速地冲过去捡了七八只,两三只伤了翅膀的蹿向草丛逃跑了。我用绳子系了画眉鸟,模仿着猎人将猎物挂在枪头,背着枪满载而归。
(三)走火
第二天早晨,我没功课,又想去过把狩猎之瘾。装好枪药,游游荡荡来至村东北山,这里有一条羊肠山道直往山顶,刚爬了一座小山坡,就发现山腰的杂树丛中有物在吃树枝嫩叶,它的头在树荫中忽隐忽现,我很庆幸自己今天的好运。于是将火枪张开机头,像猿猴那样敏捷地挨近那片树林,抽身挪移过去的时候,我没有发出丁点响声,因为黄麂耳朵特灵,嗅觉也很灵敏,只要听到一点响声或者嗅到一点异味,调头就跑,往往让猎人功亏一篑。我选的是逆风方向,又没发出声音,以至挨近,举枪准备开火,那物尚未察觉,我预计那物还不够射程,再向前挪了几步,然后举枪,正准备射击之时,突然那物“哞”的一声叫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小黄牛。村里人往往将牛放养山上,当时那些大型的肉食动物早已灭迹,因此牛放养山上很安全,到农忙之时再上山找回耕田犁地。我十分懊丧,又失去一次难得的机会。可是心里却在不断地庆幸,要是当时开了枪,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我背着张着机头的火枪往回走,由于路不好走,不小心打了一个闪,这时火枪砰的一声打在身后的石头上,由于火枪后坐力很大,整支枪重重地弹到身前。这一次火枪走火,幸好我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我捡了枪悻悻地回来。
(四)出事
隔了两三天,我又想起打猎的事,怪有趣的。于是又装了药,趁早往东山转了一趟,没发现野兽,放下张开的枪机回校。下午放学后,学生们各自回家了,我闲得无聊,于是又想去狩猎,整装提枪上路,去南山腰转了一回,还是没发现猎物。只好收好枪机回校。第二天早晨,我又去了一趟东山岙,可仍然不见兽迹……这样接连几次,出去又回来,回来又出去。每次出去都用枪删删了删火药,以至枪肚子里的火药和铁沙子挤得很紧很实。我又不随便浪费枪子火药,一直将装了很实的火枪放在房间里。眼看到了周末,学生放假,我没事可干,回故乡云岭也没什么事,村里的青年人都外出卖柴、卖箬、卖树……去了。我又闲着无事,只好提枪狩猎去。这一次我先去了东边的麦地。守侯了雉鸡一会,很安静的,就是不见雉鸡的踪影。于是准备回去,正在此时,一只大鸟从我眼前掠过,它拖着长长的美丽的尾巴像小孔雀似的。村里人叫它长尾巴丁。个头较大,总有一斤多。跟雉鸡差不离。于是提枪跟踪。几次三番将要扣动扳机射击之时,它都扑愣愣一拍翅膀飞了。只留下翅膀振动空气的声音。我穷追不舍,追了几道山弯,又追了几道山梁。它还不当一回事,只管飞它的,飞累了歇在枝头唱它的歌。我从村东的山弯一直追到村西头的松树林里。说来也巧,它飞到这片松树林之后,悠然停歇在一棵松树的枝桠上不飞了。还在那拍拍翅膀亮亮歌喉呢!我迅速追到离树不远的路边,迅速举枪,瞄准。但我又观察了一下地形,因为火枪后坐力太大,开火后会将人震倒的。一切就绪,我拉开弓步,再次瞄准,迅速扣动扳机,只听轰的一声闷响。我以为打中了。等烟雾散开后,我定睛一看,只见那只大鸟仍然在拍翅膀,甩尾巴,还在唱着它的山歌呢!而我的火枪却只有后半截了,前半截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我意识到是火枪被炸断。怪不得刚才一声闷响之时一物从我的鼻尖向上射去,那肯定是机头,机头炸飞了像子弹一样也会给人致命打击的。是不是机头射进了我的头颅呢?我很是害怕,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天哪,我戴的那顶帽子都被打飞了。再一摸额头,鲜血迸流,这一下我可完了。于是扔下拿在手里的半截火枪,飞快下山,路上遇到正在番薯地里劳动的老伯。“老伯伯,我的命没事吧?”只听见老伯“哎呀”一声惊叫,他扔了锄头掉头就跑,我更是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于是飞跑到校,打水洗脸,因为用了肥皂,一阵阵的发痛。再拿镜子照了一下,才觉得问题不大。然后赶快回故乡到卫生院治疗。
那天,父亲母亲都在家,他们问我为什么回家,我吱吱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们发现我额头上的血水,逼问我是怎么伤的。我编了一套谎言搪塞:没事去看打铁,结果挨得太近了点,一锤下去火花溅到我的额头才受的伤。他们真的相信了。于是领着我去卫生院打了针,擦了点药就回家了。
也该我命大,机头稍微挨近一公分,我命休矣,老天不杀苦命人。刚遭贬斥远调到山村,又招来火枪炸断伤身之变故,真是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哪!
(五)亲情
经了这次火枪炸断的变故后,我学乖多了。没事的时候就躲在房间里拉自己制作的二胡。山村十分偏僻,文化特别落后,当时只有收音机,一位学兄叫金镒的在自己的家门口树了一杆长长的竹子,装上土制的天线,才能收听节目。电影是个把月才能轮到一场。不过青年们有自己的排遣寂寞的方法,年富力强,腿脚灵便,往往哪村放电影,就往哪村,甚至走上三五十里夜路也要去看电影。
记得那次上洋放电影《红楼梦》,邻村许多小伙子都去看。三十多里的山路,用手电筒照着走,看完了照着路回家。那时文化领域十分禁锢,禁演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戏。《红楼梦》的上映,才显出了点文化回归的样子来。许多人第一次看《红楼梦》,深深地被剧情所打动,影场内是唏嘘声一片,据说有位青年看着《红楼梦》电影,触景生情。电影放完了,他还抱着银幕高声地叫着“林妹妹,林妹妹”的发疯了。
我的琴声一响,就招来许多青年男女。他们或围座静听;或紧盯着我的琴把出神;或随着旋律哼唱。他们大都喜欢唱越剧,大概是越剧比较贴近生活吧!那些悲苦的曲调,不正好抒发了他们痛苦的心声?随着这蹩足的歌声,宣泄了他们的苦闷。
我与琴结缘,与青年们结缘。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青年们不约而同地相携来到我的房间。他们十分纯朴、善良,但也很喜欢开玩笑。尤其是姑娘们,总是喜欢恶作剧。看着别人上当或者着了她们的道儿,就咯咯咯地笑得前仰后合。周青和花女曾经合伙捉弄过我。周青是学兄金镒的妹妹,小学校厨娘的女儿。她们乘我不在房间的空隙,溜进来,将板栗的刺皮放到我的床单下面,用木版压平,床上没有一丁点异样。于是周青姑娘请我到房间拉琴让她们唱歌,我总觉得奇怪,平常怎么请她们都不愿意唱歌的,今天怎么心血来潮啦?我有点怀疑,花女姑娘在使眼色,示意周青让我坐到床上拉琴。她自己却坐在旁边,我知道其中有诈。当接了琴的时候,周青姑娘用力推我就坐,我一躲闪,她用力过猛,整个人扑倒在床上,那事先按好的板栗刺扎满了她一肚皮。痛得她哇哇叫呢,“自作自受!自作自受!”我幸灾乐祸,那坐在床上的花女却笑得死去活来。
我结识了全村的青年,他们都把我当成知心朋友,遇上个大事小事都来跟我商量。比如周青不愿嫁到列柳村,她嫌地方小;花女不喜欢嫁云岭,是因为看不上那个小伙子。我都能搬出理由来说服她们,帮她们去掉心病,都往好处想,结果两人都撮合成功了。
村里谁家有困难我总是出手帮助。给他们出了许多点子。为他们办了好多难事。乡邻们视我为亲人。我也乐意接受他们的关爱。谁家的箬叶被扣住了,我打证明让他们放了;谁家的树木被管理人员夺走了,我讨个人情让他们背回来;谁家的地基争执不下,我出面调解,让他们协商建造……
不知不觉中,我在山村的威信也树立起来了。因此上逢年过节,乡邻们总是摆上最好的东西请我。全村八九十户人家,几乎每家每户都请。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请吃;新花生丰收,新麦收割,新豆采撷……请吃;挖了竹笋,捉了蟾蜍,捕了鱼虾……也要请吃。我只要看到学校的烟囱不冒烟,就可以肯定准是有人请吃啦!于是只用等着人家来请就是了。
村里工作最失败的就是花女与桃红(桃红是我同学通笛的小妹)两家了。不知哪朝哪代两家结的怨。真是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了。上辈不和,下辈也不和,互相争斗着,明里争斗,暗里算计。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怎么也调和不了这两家。
后来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策:让他们两家结姻亲,因为花女经过撮合已嫁云岭,男方的表弟金米尚未娶亲。我于是就替桃红说亲。如果金米、桃红相结合,那这两家的积怨也就会化解的。我不断地努力着。
(六)看“麦”
这是麦熟的季节,在我的有意安排下,金米穿戴打扮一番,从云岭来到寒溪,为了避人耳目,金米来时遇到人家问起,就说去看麦。“麦”与“妹”我们故乡云岭属同音字。“看麦”就是“看妹”即看望情妹妹之意。小山村很流行这个词。
桃红年方十七八,长得十分清秀可人。村里头的姑娘排名次的话,她准会排第一。身材修长苗条,皮肤白里透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会说话;一张樱桃小嘴,两边嵌着深深的酒窝;辫子头上扎着两朵蝴蝶花儿。她总是微笑着,性格十分温柔。又有点害羞,伙伴们总要跟她开玩笑,她总是两颊绯红。有时总是低着头掩着脸儿。
金米也是个帅男孩:一米七以上的个头,膀大肩宽,熊腰虎背,浓眉大眼。性格开朗,为人大方,非常豪爽。走路是箭步如飞;干活是雷厉风行;心思是敏捷灵活。
金米的到来,桃红早有耳闻。她因为害羞不敢迎接,派出两个兄弟去迎接。到家的时候,她躲在房里看。看着金米一表人才,桃红心里很是高兴。于是到厨房帮妈妈烧水泡茶,烧菜煮饭。午饭的时候他俩终于坐到一条板凳上吃饭。这一次相会,两人情投意合。在我和他们两家的共同努力下,一锤定音。没过几天,金米一家牵羊担酒到桃红家订亲。订了亲之后,金米隔三叉五地来看望桃红。两地的乡邻总要开开玩笑:“金米又要看麦去了?”“金米又来看麦啦?”姑娘们又要在桃红面前开玩笑了:“你的情哥哥看麦去了?”“桃红你的郎君怎么还不来看麦?”桃红依然是两颊绯红低头掩面。
好景不长,当人们为他们的撮合庆幸之时,不幸之事发生了,桃红经医院诊断为白血症,这白血症就是血癌,无法医治的,乡邻们一片唏嘘之声,唉声叹气。金米闻此消息,更是痛不欲生。两家合计着送桃红去上海医治。也算是尽力了。可是,自古红颜多薄命,伤心泪儿总向好人弹,桃红还是去了!他是躺在金米的怀里走的,神态安然,脸带微笑进入到另一个世界的。自此之后,金米丧魂落魄的整天以泪洗脸。不到两个星期,那样一个强汉终于病倒了。幸亏医生调理得好,金米总算康复如初。
桃红一走,两家积怨尚未化解,本来平息了许多的怨气更加加重了。桃红一家认为桃红的死是被花女一家暗算的;花女一家更加憎恨桃红一家。真是天不遂人愿,人又有何法?
(七)翻译
寒溪村西边有列柳村、喜岙村、米桶村、桑岙村。米桶村很小,仅十来户人家,那里有我的一位同学叫富贵。他家与我家交往甚厚。逢年过节都要互相串串门,捎个礼什么的,从未间断过。那年寒冬,我们一家子全去了他家赏雪、狩猎、捣糕、做糍粑、杀猪、宰羊……一个冬天是搞得不亦乐乎。富贵有个妹妹,长得很标致,与上样村的一位军官订了亲。那军官人品均好,魁梧的身材,彬彬有礼。他拿了一包反装的中华香烟分给我们抽。我们很惦记着他的。
赏雪很是平常,因为我们故乡海拔高,气候冷,入冬便有雪,且经风吹送,山岙积雪深达数尺。站在高山上远望山川大地,皆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那种心情是十分舒畅的。
狩猎,特别是雪地里狩猎,自有趣味。野兽们因为大雪封山找不到食物吃,于是纷纷出窝觅食。向阳的山场雪溶得快,野兽们往往喜欢光顾。它们一出窝就给猎人们留下线索。在雪地上留下了他们的蹄爪之印。于是狡猾的猎人顺着脚印追踪而来。发现了就逃跑的兽们,此时实在是太可怜了,因为大雪封山,哪里还有路可逃?往往在雪地里乱跑一气,最终被活捉或射杀。雪地狩猎虽然残忍了点,但却其乐无穷。
捣糕、做糍粑是简单而有趣的事情。白米粉炊熟了放在石臼里用石杵捣弄,直至捣成像和好的面团才行,弄好了,放到面床上大家分头做成柱状的糕。糍粑得用糯米做,将糯米放在蒸笼里炊熟,倒在石臼里用石杵捣弄,一人挥舞石杵捣弄,一人将糍粑团匀,还要给石杵溅水,否则石杵与糍粑粘在一起拔不出来。捣弄得十分细腻了才行。将糍粑从石臼里取出来放在事先铺好松花粉或米粉的面床上,再在糍粑上撒些松花粉或米粉,然后用手压平,等冷却了,就用刀将糍粑切成小棱形。也有的制成糍粑砖,大块大块的。
杀猪宰羊自不必说,要多残忍有多残忍。用双手揪住大猪的耳朵,再用毛巾缠住长嘴巴,把肥猪按倒在板凳上,一人摁头,一人摁脚,一人拿刀对准猪颈胸交接处用力戳进去,一会儿鲜血迸流,流了满满一脸盆,猪只有嚎叫蹬腿的能耐!等到流出了黑紫色的血——据说是心血之后猪就死了。然后在脚蹄处割开一道口子,用长铁棒插进皮里向各处捅,完了,再吹气。吹气的目的是为了方便刮毛。吹了气的猪才叫肥猪呢。宰羊是要剥皮的,一张上好的羊皮比整只羊都要贵重。因此,宰羊重在剥皮。宰了的羊先从四脚内侧直线挑破,再在肚下由尾向头部挑破。然后先剥四脚,再剥肚皮,最后剥到背上。剥下整张羊皮之后,拿钉钉在墙上干几天,等完全晾晒干了就送到供销社去收购。
我同学富贵的父亲是军人出身,立过功,受过残。县民政局有他的名字。这次县民政局老王他们两三个同志前来调查情况。说的都是普通话和温州话,他听不大懂,更不会说。情急之下,就想起了我,于是就打发他女儿金花来寒溪村请我去招待客人。
我那天已上完了功课。于是就跟着金花去了米桶村。老王很高兴,刚才跟他们说话如此吃力,用手比来划去,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还是弄不明白意思,我一来,他们要了解的情况,我一一地有条理地告诉了老王他们。不到半个时辰,事情就办完了。于是他们开始拉家常,我还得担当这个翻译的角色。
他们很客气,当场宰了一只肥羊,杀了两只公鸡,捣了糍粑,磨了豆腐。半天功夫将满满一桌菜端上来,煮来了用糯米酿制的醇酒。主人非常客气地请吃,客人们碍于礼节只得彬彬有礼,总是在主人的再三邀请之下才伸出筷子夹东西吃。在鸡腿的分配上,是转了一个大圈。先是夹给老王“你跑那么远的山路,来到我们山村,辛苦啦!”“应该的,应该的,这是我的工作。”老王把鸡腿传给了同来的三个同志,三个同志又将鸡腿传给了我,我又将鸡腿传给了金花,最后金花又将鸡腿传给她爸爸:“爸爸,还是您老辛苦呢!过去为国家立了功,受了伤,现在又这么劳累还是您补身子最最要紧!”……
(八)爱情
当完了“翻译”,我回不了家,只能够去学校。下到喜岙村遇到了学兄云天的妹妹 ,她正在云岭读书,叫芸儿,芸儿出身在列柳村,他哥是读书人。父亲是村干部。芸儿长得很美,性格开朗,总是蹦蹦跳跳的。于是我们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地走着路,走累了就着溪边歇息。芸儿还挺会唱歌的,从学校里学来的,从家乡和收音机,广播里听来的,她都能唱。而且唱得还挺动情的呢!
这么一个活泼的女孩谁不喜欢呢?我那时十分的爱慕她,经常约她来学校玩。她很少拒绝,只是上学很忙,做了安排。她一来学校学生们就更高兴了。因为这个大姐姐会教他们唱歌,又可以听听我给他们拉琴。那枯燥乏味的1、2、3,A、B、C 要暂时离去。
芸儿还挺喜欢教孩子们做游戏的。她最乐于玩“老鹰抓小鸡”,她自己装大母鸡。指定我当那个老鹰,还要我戴上眼镜与“长鼻子”。小孩子们做小鸡。小鸡的队伍长长的,她往往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芸儿总遮挡于我与小孩即“老鹰”与“小鸡”之间,把我阻开轰开,也许是这个游戏使我俩靠得更近点吧?所以她那么热衷地若无其事地做着。她是知道我的情况的:我父亲走错了路线,被招去学习(其实是批斗)了。我是因父亲的缘故被调到寒溪的;我以前的女友因此事即将告吹。心情十分沉重,内心十分痛苦。她非常同情我,总是借机会劝慰我,陪我排遣心中郁闷。几次去华西村、西陈村看电影,都是她约我并陪我一起去的。受故事情节的感染,我们又一起流过泪。激动之时还相互拥抱过。由于我的处境不佳,不敢跟她提起。她几次三番地向我表白爱情,我哪敢接受。这是有关她芸儿的前程大事,我如果接纳了她,那么她日后还会有书读,有工作吗?我曾经跟父母提起芸儿的事。父母出于爱护之心,叫我先别考虑儿女之事。而要凭自己的能力去复习好功课,以求考上大学。
芸儿很理解我的心情,除安慰我之外,还给我借书买书,帮我复习,鼓励我应试。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老是想着我,要勤奋复习,既然沉沦了,就必须要奋起,要振作!当然不能忘了,要保重身体呀!在芸儿的鼓励下,我下定了去县城复习的决心。
我们一路走来,谈天说地,各自谈了自己今后的打算,憧憬未来,探讨人生。更多的是倾吐互相之间的爱慕之情。她是铁了心要跟定我一生一世的。我也信誓旦旦,我俩立下了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今天她特别动情。时时主动与我牵手。当然发现了有人她会闪电似地缩手。走了一个小时,到了幽静的凉亭。凉亭依溪建造,四周是青松翠柏,站于亭上,放眼南天:只见青翠的山峦起伏连绵,云雾遮掩缭绕。倾听四周:松涛阵阵,泉水叮咚。这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人间仙境。我俩亭内歇息,又尽情地吐露心底的真情。说到动情之处,不约而同地热烈相拥,热切接吻。在那狂吻的时间里,我们陶醉于当时的深情之中,忘记了天地间的一切!
傍晚时分,我们进了列柳村,芸儿坚决要求我在她家住下,我也非常乐意。她父兄待我甚厚,早就视我为亲人。芸儿亲自下厨烧饭、炒菜。晚饭后洗漱一番,她便来陪我聊天。父兄很知趣,借口有事往村里窜门去了。我们聊了很久,夜已很深。此时她想的非常多:她怕我去了县城考上大学,以后不再理她了;她还怕我与以前的女友重归于好,这样她就没有名份了;她更怕我考上大学后,会让别的姑娘抢走……说着说着她哭了,哭得非常伤心!我百般安慰,一再立誓决不做负心人。芸儿不再啼哭,但还是不相信。于是,她动了歪脑筋,要陪我睡觉。这在当时当地,算得上是天下之大不韪,要是传扬出去,谁还做得了人?她可不管那些,只顾解开衣扣,将她那雪白的酥胸和丰隆坚挺的乳房,袒露在我的眼前。她凝神屏息,双目微闭,站立着。我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我永远也不会说她下贱!“芸儿,别这样,叫人看到了多不好哪!”我低声劝她。她却发疯似的挨近我说:“要了我吧!要了我吧!我再也离不开你了!”我十分尴尬,脑子里一片空白,拿不定注意。芸儿的心思我猜得出,我们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们之间要是能够做成婚事,木已成舟,她以为就能栓住我的心,她的心上人尽管到天涯海角,也不会飞走的。多幼稚天真哪!也许只有没文化的姑娘,才会想得出。她一个读书人,还是高中生哪,怎么也会这么想,也许是情急吧?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是芸儿父兄回来了,芸儿整好衣服,正襟危坐,顺手拿了本我送给她的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然后若有所失地胡乱翻看起来,一会儿芸儿母亲也从寒溪村回来了。她热情地招待我,煎了一碗荷包蛋让我当点心。放了许多的白糖,我吃着一直甜到心里去了!
第二天凌晨,芸儿伴着我到寒溪。我料理了一通学校的事,她去找她的女伴玩去了。晌午时芸儿带来了几个女伴帮我去山上砍柴。山很近,柴又多,我们一下子砍满了一柴仓。够一个星期烧的了。之后芸儿还帮我烧饭炒菜。午饭的时候我通知厨娘不用来烧饭。我们吃得很香,自己劳动的果实嘛,吃起来分外香甜。我告诉她该去云岭上学了。她还帮我整理了房间,去门前小溪里帮我洗了一堆衣服。然后动身回家准备去云岭。我送了她一程,路上劝她别胡思乱想,要像保尔一样的坚强、勇敢!
在那沉沦的岁月里,我的意志一直是很消沉的,内心非常痛苦。加之我发现了以前的女友写好准备交给领导的婚姻解除信;听到以前女友她母亲领着她去古枫镇相亲的消息;想着父亲落难,自己沉陷,真是痛不欲生哪!多亏了芸儿他们,在我落泊沉沦的日子里给了我慰籍,给了我新生,给了我振奋起来面对人生的勇气。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历经磨难。甚至差点儿命丧棍下,幸亏自己精明,吓退了施恶之徒。虽然前程布满荆棘,道路坎坷,险恶丛生,但我都能乐观面对,积极处世,笑看人生。闯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难关。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请堂弟来寒溪小学代课,自己打点行囊,只身独闯县城。发奋努力,矢志求学,潜心攻读,以求能够考上大学。期间与芸儿虽有书信来往,却难谋面。心中十分思念,然而前程需要百倍的努力去搏取,只好放下儿女之情。对芸儿也只能寄深沉的相思于尺牍之间,无法牵手倾诉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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