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我是张天才》 街头办公(6)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慎施于人。——题记
她提起布口袋直递到张天才面前:“你看看嘛。”
张副乡长下意识地沉下脸皱起眉头。今年个儿全乡的谷种均由乡政府统一购买的,张副乡长负责搞的采购。虽说曾私下里把去年子剩下的为数不是很多的谷种掺和进去,但这不是张天才踩假水硬着颈项吃混堂锅盔坑害老百姓,他仅仅是响应一切从节约出发不铺张浪费的号召吧。何况就一般常识而言种子的出芽率过高也不利于夺取高产。
张天才当天还亲自赤臂上阵严格把关,照理该做得天衣无缝,怎么捅出漏子来了呢。
不过刹那间他又眉头舒展笑意横生,他不能在人民群众眼里留下凶里凶气懒心无肠的印象,让人背后嚼烂舌根损害他的形象,甚而至于损害人民政府的形象。
他双手接过已经伸在他面前的口袋,不接也不行:一股让人眩晕的霉怪味儿直冲入他的鼻孔,让他进不了气,只想作呕。他假巴意思地抓起一把谷种,瞧一瞧,老实话,乌不溜秋霉兮兮的。
他心里暗叫一声:“倒霉,当初怎么不把细点儿拌均匀。”嘴上却不露丝毫破绽,依旧轻声细气:“大娘,你这谷种,真的是在乡政府指定的门市上,购买的么?”
“这?该是吧?”老太太犹豫了,乡政府总不该骗人吧,“头几场,我那短命的娃儿来买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买的,反正育不出苗。让他来退呗,他死鬼子又面浅,害口失羞出不了门。”
“大娘哪!我们早就在广播里三番五次地强调过,买谷种到乡政府指定的门市来嘛,你们就是不听!”张天才底气一足就打反攻战,“现在好了嘛,育不出苗就找些话来说!”
老太太脸红了,蔫了,低下声气了:“哎,哎……是的嘛,我也骂我家那短命娃儿,人家的谷种都出芽呢,我们的啷搞的没动静。我就疑心他买到哪个断子绝孙的乌龟王八蛋的坏谷种!”
她激动起来,眼角濡湿:“我走了十五里山路,卖了五十个鸡蛋,好不容易才凑够了钱,买下的这五斤谷种哪。呜,断子绝孙,龟儿子!”
张天才很有涵养,这就足够他胸中的怒气不疏露于外表:竟敢骂咱们堂堂皇皇的张天才张副乡长——国家干部!换了平常这个人早就该挨修理了,但今天不行,张天才得熄点火气。
看着差不多到了火候,可以收拾烂摊子了,他便正正衣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老太太也别呕啦,七老八十的人,几斤谷种不打紧,身子骨可要紧。”
他顿一顿,环视一下四周,圈子也已经扯圆:“这样吧,我写张条子,你到乡政府找农技站的人,看看还有没有谷种,让他们免费给你换几斤,得行不?”
老太太简直千感激万感谢,只差没跪下去磕头作揖喊万岁。倒也惹得周围的人眼热,点头赞许。
张天才张副乡长高兴得合不拢嘴――从那一刻起,他那为人民服务的功劳簿里又浓墨重彩地添了一笔。
坐在张天才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已经第四次上门来讨麻烦。关于他的来头,张天才在他头一趟坐在这儿时就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小伙子姓陈,叫陈能干,家住白沙村枣子弯,三弟兄,今年二十八,打算到回龙村瓦窑弯做上门女婿。
女方姓杨,叫杨花容,十九岁,独苗苗,老爸子在森工局,伐木工,有个多病的妈不能下床(关于这一点,张副乡长并不相信:现在的人,鬼!)。
他们打算今年子结婚,但瓦窑弯不同意接人,理由挺简单:人均不到半亩的田地,还有一大堆“黑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而没有户口的人)没着落。
总之说来说去,求爹爹告奶奶,无非就是要借张副乡长的面子去做瓦窑弯社长的思想工作以成人之美。他以为张副乡长的街头办公就是什么问题都能够帮人解决。
虽然他第一次来时,张副乡长也的确说过:“这不过芝麻儿大小的事。在战鼓乡,即使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地方,只要有我张天才一句话也得给让条出路。”
但是这家伙也太他妈的不识相,每次来都空脚亮手真个两袖清风,况且每次都在大街上做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
这是啥年月,懂不懂游戏的规则。你小子要聪明的话,早该找个避风的地方与咱们的张天才张副乡长交个底。
所以张天才明明知道他来了,却故意装吊眼皮儿,躺在藤椅里翘起二郎腿晃晃悠悠,自顾地呷着烟吞云吐雾修指甲。
陈能干坐了冷板凳很不自在,憋了很久才终于皱皱巴巴地叫出一声干瘪瘪的:“张乡长――”
陈能干话一出口,张天才张副乡长的眉头就扭成一团,手伸在半空中摇来晃去:“知道了,知道了,不就那么回事儿么?”
不过,张副乡长也不愿意把话说绝,那样会给人拒于千里之外的印象,坏了声名。
况且现在的人娇气,动不动就抹喉吊颈喝农药什么的,万一陈能干以为走投无路而想不通,那他张副乡长虽不说脱不了身,但他的形象多少也会受到影响。
于是他又略略将话锋一转:“我们还在考虑,正在研究。”
陈能干闭了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愣眉愣眼地坐在椅子边儿上,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然而又终于挨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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