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我是张天才之欲壑难填(4)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慎施于人。——题记
于是,这一年注定成为张天才一生的转折。在他三十七八四十挨擦那年子,居然经组织推荐当选村支书,拉开人生新篇章。
一人讲话千人听。当张天才第一次以村支书的身份站在讲台上,讲政策,说纪律,提要求,一本正经地向全体村民发号施令时,俯视着下面黑压压的群众,听着轰然雷动的掌声,一种异样的无上光荣的自豪以及威风八面的快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这让张天才感到很有面子,很有地位,也很受用。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从此改变,不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农民,不会重复祖祖辈辈那种肩挑背磨的繁重劳苦的生活。
写到这里,我得做点补充说明。虽然战鼓乡离城区很近,包产到户也已很有些年份,蚕桑产业又发展得很好,但它到底还只是一个纯粹以传统农业为主的乡镇。
那时候,农村的各种税费还比较重,难免有群众为躲避双提款等主动申请退掉承包地,甚至也有人干脆不辞而别地外出,再也联系不上。所以,包括吴池村在内的战鼓乡群众,也不过仅仅解决了温饱问题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美好生活。
张天才虽然光宗耀祖当了干部,但说来惭愧,要真靠着村组干部挣的那点死工资,确儿八实还够不着开支烟酒钱。何况他从来就害怕劳作,厌恶从事生产,即使大战红五月的农忙时节,也总爱借口村上有公事,躲在外面混清闲。
因此,张天才一家在当时的吴池村虽然还算得上富裕人家,但却大多靠着他老婆赵妩媚辛苦操劳勤俭持家。她不但要起早贪黑下地干活种庄稼,还要忙里偷闲养猪看羊喂鸡鸭。
如此口中挪肚中攒,这才于缴清双提款等各种税费后有些结余。以此,才能第一批在村里修建了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即便如此,每到三四月份青黄不接的时节,家里的存粮亦不过两三百斤,装不满一柜子。
或许正是这个缘故,但或许他从小就不注重穿作打扮,反正张天才这个人,那些年甚至当上村支书后,无论走家串户收粮收款,还是迎来送往待人接物,时常不过如此一副尊容:嘴里叼着自产自销的叶子烟,脚上穿着赵妩媚一针一线为他量身定做的土布鞋子,衣裳甚至补了巴。
也难怪,张天才成长的那个年代,大多数农村人温饱都成困难,哪还有经济和精力在仪容仪表上花费功夫?哪一件衣服,不是大的穿了小的穿?实在没法穿了,也要打成布壳子纳鞋底。
所以即便如此,这在吴池村却从不引以为怪。大家反倒因此觉得张天才为人亲切,没有官样架子,打得拢堆。
然而,张天才第一次以吴池村党支部书记身份,列席战鼓乡政府办公会时,他还是这副穿着打扮,就着实让人难堪。因为那天与会的人员,从战鼓乡政府的领导到其他的村干部,都把头发弄得油抹水光的,脚上的皮鞋擦得可以照出人影子般的透亮,甚至有人穿了笔挺的西装。
独有张天才与众不同,依旧保持着他特立独行的穿着风格:一双沾泥带土的布单鞋,大脚趾头都快露出来;一身半新不旧的中山装,纽扣还扣得严严实实的;头发倒是勉强梳理了一下,却没刮胡子,拉拉渣渣的。
这就难怪会场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拿他另眼相待,自始至终不大愿意搭理他。连偶尔进到会场掺茶倒水的人,也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他自己则脸红脖子粗,脑门上汗涔涔,手心里湿漉漉,闷声不语地独自缩在角落里。在会议室里,口干舌燥埋头埋脑坐了一两个小时,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记真切。
会后,新上任的战鼓乡主要领导程德建,单独把张天才留下来,虽然没有摆高姿态批评他,却也语重心长地告诫道:“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哪!我们好像早就不再讲越穷越光荣了吧?!你的政治觉悟在哪里?就你这个样子,能把吴池村群众带进小康社会......”
此前的日子,张天才虽然清贫,却始终有种丰衣足食的满足,但那一刻他则因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贫穷,因而前所未有地窘迫。于是又红了一回脸,流了一场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时常把“宁可累死也不穷死”挂在嘴边,其实不过人靠衣装,马靠鞍。但他却始终没明白:勤梳头勤洗脸,纵使倒霉也不显;有的人一副倒霉相,只是因为实在太懒散,因而没了精气神。
所以回家后,二话不说便强拉硬扯地拽着赵妩媚,专门进城换了行头。虽然心也疼肉也痛,百般舍不得,但一番收拾打扮下来,还是花掉了他当村支书一年多的误工补助。
这更让张天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窘困和压力。那个一直跃跃欲试却总是被无端浇灭的念头,忽然变得如此坚定而强烈。他决心要买一辆二手大货车,在工作的闲余时间去跑运输。他要挣钱!他不要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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