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逸传(传统武侠)九
本帖最后由 羽佳一鸣 于 2024-6-26 15:02 编辑香飘蝶舞云遮月(三) 绝尘居上院的后堂内,气氛非常凝重。绝尘居士莫云冷着脸坐在顶头八仙桌左侧的圈椅上,左边南北方向五把椅子坐着五大弟子之四竹棋、瑶琴、书韵、诗涵,画眉的位置空中;右侧六把椅子是玉字辈的玉莲、玉雯、玉笙、玉颜、玉英,玉馨的位置空着;十五名香字辈弟子中的十个分两排站在左侧椅子后面,梅香、香菱都受伤不轻在房内养伤,香葶、香茹随着画眉、玉馨下山没有回来。 厅堂中间,胳膊缠着布条的香芬正在阐述事发过程,说着话还不经意的瞄书韵一眼。惠香在她旁边跪着,低着头一言不发。香芬说到陌生男子被香菱削掉几缕鬓发,直接说胳膊受伤,陌生男子跑了。莫云摆手示意她下去休息,随即盯着惠香问:“惠香,你可知罪?” “惠香,惠香,惠香不知,惠香未曾做过任何违背本门清规之事。”惠香弱弱地说,还是不敢抬头。 “休想抵赖!那恶徒分明为你而来!香芬、香菱所受之伤也是因你而起!”书韵瞪着惠香。在书韵看来惠香根本不应该上山,第一次上山引得小泥鳅在下院大闹,欺负香菱、香葶,还伤了梅香、兰香,继而引起竹林里发生的不愉快。第二次上山当天就间接夺走她的晨星剑,现在又引来陌生狂徒轻薄她和众弟子,香芬和香菱的伤也是因为她失去晨星剑才造成的。 “可是惠香什么都没有做过,惠香只是在鸟外亭下面练功时遇见过一个陌生人,什么都没有做过。”惠香完全没有底气。 玉颜站起来走到惠香旁边,撩裙子跪倒向莫云磕个头,跪直了拱手说:“禀师父,玉颜愿领受督导不严之罪。” “哦?”莫云非常意外,按说做师父的应该帮着弟子脱罪,才能避免受连累,玉颜这就相当于间接承认弟子有罪。从事情传到她耳中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想到给惠香定什么罪,尽管她不怎么喜欢那孩子,可也不能因为被陌生男子看中就定罪,《绝尘居清规七十二条》中也没有这条。如果为一条不存在的罪名惩罚徒子徒孙,也别说传到江湖中会沦为笑柄,面前这些人会在心里怎么骂她也不好说。想到这她勉强一笑说,“起来吧,惠香也起来。” “师父,惠香她——”书韵刚站起来准备表达不满,被莫云犀利的眼神撇一下赶忙坐下。 玉颜和惠香磕头称谢,起身后没有动,站在原地低头垂手听训。 莫云也起身向厅堂中间走几步,看看她们又看看其他人,淡淡地说:“此事本居士早已知悉,罪魁乃是那个擅闯后门之好色之徒,待日后擒获再行论处。此事亦再次为我等敲响警钟,大家须知天下男人皆薄幸!自即日起,前后门,包括练功场,须增加值守人员日夜巡视。特别是院子两侧,”说着话她看向左边的瑶琴,“瑶琴,你近期带人在崖顶和斜坡多设置些陷阱。” 瑶琴躬身称是。莫云又环视一周提高声音说:“大家要时刻心存戒备,勤加练习,只有自身强大方是自保上策,还要从内心树立抵御男人之意识,要做到心若止水,不可给他们留丝毫可乘之机。”说完轻轻摆手,“散了吧。” 众弟子躬身施礼,规规矩矩往外走。惠香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跟着玉颜,其实她发自内心感谢玉颜,庆幸紧要关头有这么好的师父支持。前段时间她已经暗中观察过,无论是香字辈、惠字辈还是清字辈,包括她的亲师姐惠敏、惠娴,没有一个可以和师父一起洗脚的,师父却几乎每天叫她洗脚、聊天,还经常帮她推宫过穴,有几次她还看到师父笑,那双浅浅的梨涡别提有多灿烂。 申时初刻,画眉师徒和玉馨回到上院,直接进后堂见莫云。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几人出来回房洗漱,然后到下院吃的早上饭。惠香的房间临近水榭,正看到她们灰头土脸的模样,想必是被那人逃跑了。时间不大竹棋和瑶琴也被叫进去,过一会儿她师父也来了,将近申时末才出来,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吃晚饭的时候,她无意中听到惠琳和惠敏说这件事,原来画眉带的几十个人全在竹林里迷路,未时雾淡些才摸索出来,却要绕到山腰下面才能回山。 晚饭后,惠香刚回房,惠俐让她去师父房间。她有些纳闷但还是乖乖去了,隐隐觉得跟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关联。进门时一眼看见玉颜在挨半截柜的床边坐着,手里有个坎肩,她快步过去行个礼,垂手站在玉颜对面。玉颜的神情有些木然,伸手把坎肩递给她说:“试试行不行,不行了为师再改。” 惠香接手里掂了掂,感觉挺沉的,摸起来是棉布里面却很硬,忍不住弱弱地说:“给我的?谢谢师父,可是马上要暖和了。” “这不是为取暖。”玉颜淡淡地说,“试试吧,明日起,上半天必须穿。” “啊?”惠香惊讶完发觉玉颜眼神里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忧虑,赶忙答应,“是,惠香遵命。”说完直接把坎肩套在纱质的短衫外面,大小正合适。 “是厚重些,但自身安全更重要。”玉颜站起来看看,拍拍惠香的肩膀过去把门关上,声音放低说:“明日辰时起,把练剑时间改做躲避暗器,届时会由你二师伯亲自调教,暗器会用真的梅花钉。这里面的竹片可以护住你的心口和中盘穴位,上盘就要靠你的灵敏度躲闪。” “师父,为何是躲避暗器?为何不教惠香发射暗器?”惠香不解地问。 “唉。”玉颜轻轻叹气,拉惠香并坐在床边,“为师也不瞒你,但你切记不可泄于他人。”惠香重重点头,认真地注视着玉颜。她又轻声说,“据你四师伯所说,小泥鳅已然学会发射木针,而且可以在数丈以外射中蛇的七寸,想必你那位旧日同伴也相差无几。” “啊?那么厉害?”惠香惊讶之余立即面露喜色,“妹妹或许没有小泥鳅功底好,但也十分聪慧,假以时日,妹妹一定会超过小泥鳅。妹妹真幸运,先父和辛红姨娘地下有知也会为妹妹高兴。”她兴奋地嚷着猛然又听到玉颜叹息,立刻惊醒,凑近玉颜压低声音说,“望师父赎罪,惠香知道不该惦念外面的人,以后不会再犯。” “为师跟前倒也无妨,只不过——”说到这玉颜又叹口气,语气一变严肃地说,“惠香啊,你务必要尽快断掉这份情,四年后你若还是如此天真,将会痛不欲生。” “师父为何这么说?”惠香听前半句时还在兴头上,听到后半句她知道师父指的是五年之约,那份严肃表情又把她吓一跳,不由得也慌了,“师父担心惠香输给妹妹是吗?不打紧,惠香不在乎。” “不能不在乎,也绝不能输。”玉颜说的很简单,也很平静。 “比试而已,无论输赢,惠香和妹妹都会点到即止。”惠香坚定地说。 “这样的比试不能输,只能赢,只能出杀招。否则你会死,他们也不得善终。”玉颜着重加强了“赢”字。 惠香的脑子瞬间乱成一锅粥,今天之前她一直抱着学成武艺和小蝶一起报血海深仇,照这么说她和小蝶之间很可能要死一个,活的变成亲手杀死血缘同胞的人,与杀害全家的凶手比起来不是更可恶百倍?更该死?刹那间,她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怕! “你可记得清规第五条怎么说的?”玉颜的语气缓和些。说出的话却像刀子插进她的心口,让她心头乱颤又不得不背出来:“但凡我门下弟子,不得与门派以外之人发生真感情,违者视情节轻者废其武功并逐出山门,重者乱杖击毙。”背出来的每个字似乎就是她的誓言,届时如果她不拼死击败小蝶便是情分未断,结果便有可能落一个乱杖击毙。所以“乱杖击毙”几个字出口时,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身子一歪抱住玉颜的胳膊乞求:“师父,惠香怕做不到,师父,惠香该怎么办?” “为师也担心这点。”玉颜与她二目相对,那双深幽的大眼睛里也有东西在飘飘忽忽,“所以,为师劝你早日斩断情根,以免届时为今日的不坚决而后悔。而为师能做的,只是提醒你早做决断,日后也会竭力助你提升,增进技艺,其他的事只能靠你自己。” “谢谢师父。”惠香再次点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淌。 玉颜从怀里掏出块手帕,为惠香擦眼泪,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说:“今晚不必练功了,回房休息去吧。二更过来泡脚。” “是。”惠香答应,起身回房了。这件事却困扰她好几天,最终下定决心,尽量不去想小蝶和以前的事情。 第二天辰时未到,兰香已经在惠香练身法的地方等着,她一收功就被带去前院。瑶琴早在水瓮阵外面小桌子旁坐等,见她们到近前直接摆手让她上水瓮。瑶琴上来向她讲述规则,并沿着水瓮边缘示范七星步法,让她稍作练习。然后下去跟兰香讲暗器发射要点及手法,半盏茶后吩咐兰香用梅花钉射她中上盘。她的眼睛要时刻注意梅花钉,脚下还要踏不熟练的七星步,结果半个时辰内被射中六次,每次都在心口周边。她暗自庆幸有师父给的坎肩,却还是在即将结束的时候掉进水瓮,全身几乎湿透,换衣服前频频打喷嚏。 到了下午,玉颜又带惠香到鸟外亭,开始教她软鞭技法。与以往不同的是直接教她运内力,将内气贯通到腕部,再通过拨、扫、缠、摔、盘、挂、抛、撩、点、甩等技法将劲道挥发在鞭身各处,仅这十种技法她足足练了一个半月,出鞭达到不偏不倚、不满不滞才开始学习基本招式。每学会一招四式都会要求她变通着运用,四式之间又形成十六个变化,她愈发觉得精妙。私下里她试着把三才剑法也这么变通,果然威力大增,她 对玉颜的武术和为人更加敬重了,学习起来也特别用心。 小泥鳅掩护着黄诚诚隐入浓雾中,为防备画眉她们追来先猛窜一阵,跑到溪边才缓下来慢走,两人边走边聊。他问黄诚诚怎么惹上画眉她们,黄诚诚不好意思提对惠香一见钟情到处找她,就说只是因为迷路越过那块“男人止步,擅闯者死”的牌子,就被她们一路追杀,随即问他怎么发射竹针。他先嘿嘿一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段干野蒿,又从怀里摸出根篦子齿插在干野蒿上,然后纵身上跃到半空中斜踏着竹子往前窜,喊一声:“诸位小心了!”将干野蒿用力投出去,人随着干野蒿缓缓的落下来,捡起干野蒿回头冲黄诚诚摇了摇说“就这样”。黄诚诚笑了,却由衷地伸出大拇指夸他:“好计谋!轻功更漂亮!” 他又问黄诚诚跟小魔女凌霜霜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黄诚诚尴尬地笑了笑,还是把两人的事情简略地跟他讲了。原来凌霜霜的母亲叶敏和黄诚诚的母亲叶安欣是同乡姊妹,两人的夫家却相隔两三百里。有一年端午归宁时,叶敏遇到叶安欣母子,叙旧的过程看中黄诚诚。叶敏回去跟丈夫凌肃提起这件事,凌肃当即表示反对,因为黄诚诚比凌霜霜大七八岁,叶敏也就没有再提。后来一个偶然机会,凌肃知道黄诚诚是御剑门门主黄子玉的儿子,便主动托媒人上门提亲。叶安欣也想亲上加亲,极力促成这门亲事,黄子玉尊重夫人也点头答应,双方在两年前隆重定了亲。黄诚诚走的地方多眼界也宽,看不上山里姑娘凌霜霜,想悔婚被父母好一顿骂,于是经常不在家,免得被双方父母逼婚。巧的是凌霜霜喜欢同门师兄,杠不过父母就找黄诚诚麻烦,黄诚诚上凌家诉求得到的却是热情款待和安慰,她那位师兄也当面解释跟师妹之间的清白。她却成天追着他,每每喊打喊杀。他无奈只能逃跑,到她追不到的地方消遣几天,过阵子再换地方。 黄诚诚又问小泥鳅年龄,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小泥鳅腼腆的说以前年龄小,没有过喜欢谁的感觉,去年遇到一个看对眼的,还没有找到机会表达,人家又去别的地方,很长时间见不上一次。黄诚诚说喜欢一个人要有缘分才能在一起,他以前遇到的姑娘也有不错的,但不是特别喜欢,所以都是逢场作戏,也是去年遇到个一见钟情,到目前还是无缘无分。 两人说说笑笑到篱笆小院,黄诚诚一眼认出蝶舞就是他在京城遇到惠香时那位同伴,不由得凑过去问她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在这里,惠香却在山上。她根本不理他,只顾着埋头雕刻一把长柄鱼梳,狭长的尖刀娴熟地在梳背上旋转、游弋,刻画出的鱼鳍鱼鳞栩栩如生。 青篱先生看了黄诚诚的伤口又替他把过脉,说没有大碍,用清水洗洗涂了些草药,包扎起来。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黄金放在竹榻边,扭头想问小泥鳅能不能送他出去,青篱先生淡淡地说:“请阁下收起金元宝,此等山野乡间用不上黄白之物。阁下伤口已无碍,还是早些离开吧。” “大哥,黄少门主刚刚才脱险,此时走只怕——”小泥鳅话说一半停下来,因为他想到自己刚刚又惹下新麻烦,他帮黄诚诚脱险虽是出于好心,但画眉那些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追杀黄诚诚,搞不好此时已经调集更多人来竹屋兴师问罪。 青篱先生看着小泥鳅说:“这里又何尝不危险?” “哦,明白。”黄诚诚也是老江湖,怎么会听不懂人家的逐客令,但他就是天生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所以轻轻一笑看着蝶舞,“能否麻烦小姐帮小可弄点吃食?小可自昨日午后到现在还颗粒未进。” 蝶舞还是不说话,而是抬头看青篱先生。他微微点头说:“吃食倒是有,不过早饭已过午饭尚早,如果阁下不嫌弃,就吃块蔬菜饼吧。”蝶舞把手里的梳子和尖刀放下,到后窗案台下面取一块昨晚烙的野菜饼,放碟子里端给黄诚诚。 黄诚诚本来就不怎么想吃,一看是块干饼更没有兴趣,幽幽地说声:“干巴巴的怎么吃?”直接把盘子一扬将饼抛出去,“麻烦小姐做点别的,小可就不缺黄白之物。”话说完眼睛瞪得溜圆,那块饼还摆在他眼前,只是不在盘中,而是被蝶舞捏在手里。她本来在他左前方,现在站在他右侧,冷冰冰的说:“我家先生当你是客人才给你吃,你看不上可以不吃,不能糟践我们的饼。这面是我家先生从城里背回来的,也是他辛苦做篦子换来的,却险些被你这狂妄无知的人糟践了。你有的是钱财尽管去他处挥霍,我们习惯了粗茶淡饭,反而更不屑珍馐美馔。”说完直接从他手里抢过盘子,又将野菜饼端回去放进竹筐。 “对不起,小姐,真对不起,小可,真对不起。”黄诚诚赶忙转身冲蝶舞道歉,竟有些语无伦次,完全被蝶舞的奇快身法给震慑住。与此同时,他想起初次在泰和楼见面时也被她骂了句什么,也是这种冰冷眼神、决绝语气,刹那间的冷艳比惠香那种一见倾心的柔美更有吸引力。 也别说黄诚诚觉得吃惊,连每天住一个屋子的小泥鳅都诧异的合不上嘴巴,简直太快了,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居然能画个七八步的半圆弧。还有她说话的语气,这几个月以来她都是弱弱的柔柔的,说话极少,没有想到为半块饼变得异常凌厉。其实蝶舞自己也惊讶,但她马上就想通是这几个月青篱先生带她采竹枝时练成的。尤其前段时间先生总站在竹梢往下乱丢,还敦促她不许让竹枝落地,说什么落地的竹枝失去灵性,把她累的晕头转向。后来她不仅不觉得累还能预判竹枝落在哪里,举手抬足之间还有一股力道随奇经八脉快速游走,身子轻飘飘的。现在她完全明白了,从她做那个身子着火的梦开始,他已经在她体内灌输了内力,每次给她拿捏其实是帮她打通经脉。 “行了,不妨事。”青篱先生淡淡的说,“外面人吃不了这里的粗茶淡饭很正常,去吧,码头附近有饭馆和卖吃食的。” 小泥鳅忽然觉得黄诚诚过于轻狂,就算他是有地位有钱的御剑门少门主,也不能糟践他们的食物,不尊重主人家的食物就是不尊重主人,更何况他们师徒救他脱险帮他疗伤。所以他严肃地冲黄诚诚拱拱手说:“黄少门主请,我们这简陋地方款待不了你这样的人物。” “哎呀,小泥鳅兄弟,黄某知错了,黄某确实有些坏毛病,请小泥鳅兄弟,还有先生海涵,黄某以后定当——”黄诚诚已经从蝶舞的话里听出他们很重视粮食,同时也被她的冷艳气势折服,现在听小泥鳅都恼了愈发显得尴尬。 “请!”蝶舞直接站到前门口伸着手,眼睛则完全不看黄诚诚。 “实在抱歉,几位,对不住了。”黄诚诚无奈作了个罗圈揖,“感谢先生医治,感谢小泥鳅兄弟相助,黄某改日再登门拜谢。告辞。” “不送,有缘再见。”青篱先生也拱拱手。小泥鳅也冷淡的说声“请”,还把他送到门外,人是他带来的,由他送出去也合情合理。 黄诚诚离开篱笆小院,只顾懊恼地往外面走,不认识路也忘了问,现在又不好意思回去,走到溪边向左转了。走了好半天不但没有出竹林,小溪也不见了,天色渐渐地暗下来,雾越来越浓。他肠子都快悔青了,也饿的几乎前心贴后背,却没有忘记两位姑娘,惠香柔美中带着几分含蓄,蝶舞冷艳中透着真切,求得其一便终身无憾,什么御剑门少门主、大成教的姑爷,他统统不在乎。想起大成教,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小魔女凌霜霜,害得他有家不敢光明正大回,繁华地段也不敢久留,大概是他避不开的债。本就失落的情绪愈发不可收拾,只好忍着饥渴漫无目的在大雾弥漫的竹林溜达。好在并不寂寞,因为天擦黑就开始此起彼伏的各种兽嚎鸟叫,周围还时不时窜出个野兔、花脸狸。 篱笆小院极少能看到月光,因为竹林内一年四季几乎天天被浓雾笼罩着,即使上面圆月当空,下面也只是灰蒙蒙的一片,三五丈内能看清人影,却难以欣赏朦胧之外的皎洁。三月十五有些特殊,或许是刚下过一场春雨,又或是因为雾薄风清,明亮洁白的月光铺满院落,跳进小窗,还有阵阵花香随风飘逸,将这暮春夜晚装扮的愈加迷人。 大约亥时末子时初,小泥鳅将睡还没有睡着的时候,隐隐听到房门响一下。睁眼一看,青篱先生不在草苫上面,再一想刚才响的好像是前门。咦?难道大哥自己偷偷练功?好奇心作祟,他翻身坐了起来,歪头一看果然前门开着条缝隙,他赶忙蹑手蹑脚往外走。来到门口通过缝隙向外看,院子内外被月光照的跟白天差不多,青篱先生披着衣服走出小门楼向左转。他小心翼翼地侧身出门,一只脚刚跨到门槛外就感觉小腿侧面发麻,竟然抬不起来了。他赶忙低头看,腿肚子内侧插根竹针,没有血出来就是动不了。他立刻想到准是被发现,扭头想喊蝶舞时又发现声音也发不出来,伸手一摸脖子上也插根竹针。可把他下坏了,既不敢拔也不敢动,甚至右腿都不敢用力,只好扶住另一扇门,焦虑的站在那等青篱先生回来。 青篱先生出门向小溪方向走几步,小路对面站着一位轻纱遮面、身穿素衫素裙的女子,光洁白皙的额头下一双深幽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他轻轻的拱手说:“姑娘久违了。找在下可有事?” “你,大侠识得小女子?”来人的声音温和清甜,“小女子——小女子深知此时不该来打扰大侠,还望大侠勿怪。” “姑娘无须客气,适才他们都未睡,不得已才让姑娘在门外一直候着,该在下心里过不去才是。”青篱先生温和的说。 “不妨事,其实小女子也曾犹豫再三,不知该不该来。”素衣女子说着含蓄地转过身,“唉,该与不该,小女子终究是来了。” “姑娘既然已经来了,有话不妨请直说。”青篱先生的语气很平和。 “哦,大侠给的草药很有效,小女子的脚已不似以前那般凉。”她扭头幽幽地看他一眼,随即又向溪边方向迈了两小步。 “药用完了是吗?请稍候,在下再去拿一些。”青篱先生说着往回走。 “大侠!”她稍微提高声音叫他,走近两三步又停住,“草药还未用完。小女子此次来想跟大侠说点别的事情。”说着又转过身,“小女子,小女子可否请大侠前面走走?” “当然。”他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身往溪边走。 素衣女子也转身走,而且走在他前面,步伐快几步稍慢,慢几步又加快,总是跟他保持六七步距离。总共就十几丈的距离,两人转眼间就来到溪边,又顺着溪边小路向上走。前后大约有三四百步,她没有停住也没有说话,两人来到小溪转弯处一片开满胭脂花的小斜坡,上面的竹子枝叶比较稀,月光下能看清楚娇艳欲滴的紫色胭脂花。她缓缓停住,转身看着他说:“还有不到四年五个月时间,大侠真打算任凭令徒姐妹相残?” “你说蝶舞啊?”青篱先生也停下脚步,淡淡的和她对视一眼,“在下从未想过与你们争长短,在下住在这里也只是图这里幽静。” “大侠这么说小女子能想通,然而家师和众姊妹不这么想,她们眼里向来揉不得半点沙子。”她一句话说完,语气不自觉的从淡雅转变成凌厉,“大侠可曾想过后果?无论是那两个姊妹,还是大侠与家师,势必有一方——甚至双方都可能陷入悲惨境地。” “姑娘意思在下明白,在下从不曾给她们眼里丢过沙子,是令师把意向强加于在下。在下虽说也有心息事宁人,但面对令师的执意之为委实无力转旋。”他平淡的语气竟透着些许无奈。 “小女子明白,此事不赖大侠。”她说完这话又转身走了几步,轻轻的叹口气说,“此事实在——”说这话猛然转身看着他,“大侠可会考虑离开此地?天下之大总有幽静之所,大侠心胸豪迈何不退让一步?” “天下虽大,哪里又有绝对的幽静?此处有令师,姑娘怎能笃定他处没有另一个持强凌弱之人?”他说完对她温和的笑了笑。 “大侠说的是,是小女子唐突了。”她慢慢低下头,“只是家师脾气太过执拗,小女子也是有心无力,唉——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悲惨之事发生?” “在下明白姑娘宅心仁厚,届时在下势必会全力阻止事情恶化。”他说的还是很平淡。 “是吗?”她又抬起头与他对视,那两汪深幽的眼睛已然蒙了层水雾,在月光照耀之下清莹秀彻。见他重重地对她点点头,如闻季布之诺,她伸手将脸上的面纱摘掉,深深地做了个万福说:“多谢大侠厚仁。” “姑娘无须客气。”他也拱手回礼。 “既然如此,小女子告辞了。”她说完就打算转身走,稍微犹豫将声音压低说,“小女子上山前叫李新月,新月弯弯的新月,大侠可否记下小女子的名字?” “当然。”他淡淡的说,“新月姑娘若是不急,待在下回去取些药,之前的药用完可以换一方。” “嗯。”她轻轻答应,接着用细小的声音说,“大侠接诊从来无须把脉?”他淡淡一笑说:“在下并非大夫,所以不需要接诊,只是适逢其会帮有缘人适当调理罢了。其实医者诊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人身之内是否阴阳平和最先呈于表,风、湿、寒、暑、燥、热也是先至表后入腠理。待出现不适便会表内响应,望、闻、问三者皆不可知其因方需用切,切即切脉,此察言观色不慎之需。观姑娘的五官面貌皆无暗泽,肤色也白里透红,唯眼睑与唇边略白,当属血气不畅。待在下往艾叶之中加少量红花,多泡几次便会有所改善。山上若有大枣可以每天取两颗沏茶或煮粥,内外共济其效愈佳。” “多谢大侠赐教。”她拱拱手,“不如小女子随大侠至院外,也免得大侠往来奔波。” “也好。”他说着就顺小路往回走。 她紧走几步到他身边,距离三四尺不再靠近,走的过程里不时瞄他一眼,只要他不回头便不会发现。两人一前一后,像来的时候一样,都不说话。离小院篱笆墙四五步她停了,因为他顺墙外向后走,竟从烟囱附近越墙而入。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去探究,或许他也不希望弟子看到他和她来往。 时间不大,青篱先生又从原处跳出来,到她近前叫声“新月姑娘”,把几个纸包递给她。她说声“新月谢过大侠”转身就走,走三四步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他还在那里站着没有动,仍然温和地看着她。于是,她又转身快步来到他身边,将声音压的如同蚊蝇展翅说:“万勿对他人提及新月。”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她转身又轻声说:“新月能否记住大侠的名字?” “当然。”他温和地看着她的背影,“新月姑娘叫我青篱好了。” “呃——青篱?”她轻声念。 “是的,青竹林,篱笆院。”他淡淡解释。 “那再会,青篱大哥,新月他日再来。”她说完这话快步走向溪边小路,拐弯时仍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他已经不在那里。她轻轻的叹口气,提身一纵出去一丈多远,随即展开飞腾术连续腾跃,如一只洁白无暇的蝴蝶沿溪流方向妙曼轻舞。 明亮的圆月尽情挥洒着洁白光芒,葱郁的青竹在春风中婀娜摇曳。月虽明,照不亮眼底的幽暗,夜已深,深不过心头的牵绊。 小泥鳅在两个门缝之间站很长时间,右腿也麻木了还不见青篱先生,急的鼻尖冒汗心里发憷。忽然,他的后背被拍了一下,腿上的麻木感没有了,嗓子也舒畅几分。他赶忙退进来看,青篱先生刚转过身往西间走,他不由得揉揉眼睛拍拍脑门,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差或产生幻象。扭头再看门口,地上两个篦子齿没有错,那就是青篱先生从前门出去的,刚从后门回来。他哑然一笑赶忙把前门关上,回西间凑近刚坐回草苫的青篱先生压低声音说:“大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教我——” “睡觉,有话天亮再说。”青篱先生说完闭上眼睛。 “哦。”小泥鳅弱弱地答应,转身极不情愿地躺回到竹榻上面,全无睡意,索性拉薄裯将头蒙住。少倾,便听到青篱先生发出微弱打鼾声。他无奈地翻了个身,侧卧宁神,静待困意再来。 吃过早饭,小泥鳅又问青篱先生能不能教他用篦子齿刺穴。青篱先生直接起身走到东间,从书架上取一本《道德真经注》给他,温和地叮嘱:“这是曹魏时王弼注解,你务必吃透,不懂就问,切莫不懂装懂。” 这句话把正在收拾碗筷的蝶舞吓一跳,心想:先生说的不懂装懂莫不是指我?我该怎么办? 不成想小泥鳅没有回话,而是翻了两页又合上不解地看着青篱先生说:“大哥呀!为什么蝶舞看的是针灸书,我看的却是道德真经?” “为何你知道她看自己却不看?”青篱先生淡淡的说完,到窗边拿起一本书径直出后门,又开始踱步。 小泥鳅急忙跟出去,低着头弱弱地说:“我今晚开始看蝶舞看过的书行吗?” “不,你还是先把手里书吃透再说。”青篱先生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可是——”小泥鳅想说不愿意又不敢,甚至不敢抬头。 “等你吃透道德真经,自然明白为什么需要先看。”青篱先生似乎知道他想什么,说着这句话已经在看书,人也已经从厨房旁边走到院子中间,而且压根就没有看他。 “是,我现在便开始看。”小泥鳅只好答应。一抬头发现蝶舞在旁边站着,等他说完才弱弱地说:“蝶舞也知道错了,蝶舞晚饭后便把不懂的找出来,明日逐个向先生请教。” “无妨,小泥鳅问的时候你一起听,细心对比便是了。”青篱先生不假思索说。 “是。”蝶舞感激地点头,完了却诧异地扭头看着小泥鳅。 小泥鳅更加吃惊:啊?道德真经比针灸书还深?可他为什么没让蝶舞先看道德真经?不对呀,他怎么知道我会问什么?不会每一句都很难懂吧?哎?还不对,爷爷床头好像也有道德真经,为什么爷爷不让我看?到底怎么回事?抬头再看时,青篱先生已经往返第二趟。他也凑过去,边踱步边翻开《道德真经注》第一页:道德真经注卷一章,山阳王弼注。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可道之道…… 哎呀!怎么有些绕嘴?小泥鳅刚看头几句就感觉脑袋有些发胀。但为了学绝技,还是硬着头皮往下看,心想一遍不懂再看一遍,不行再看第三遍第四遍,实在看不懂的就问呗,反正他说过不懂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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