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篱笆
小时候,篱笆是乡村的一道风景。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围着由树枝、竹片、棉花秆或灌木构成的篱笆,它将一个个小小的菜园围在其中。有了篱笆,蔬菜瓜果得以免受家禽的啄食;有了篱笆,农家心里才踏实,仿佛做了篱笆,里面的东西才是自家的。于是,篱笆便成了乡亲们心里的“长城”,守护着农家的私有财产、私有意识和自尊。我家的菜园也围着一圈篱笆,它是由树枝扎成的。白天,母亲在菜园里劳作,松土、锄草、绑架、梳理藤蔓,我们常年吃的都是母亲种的菜。母亲喜欢种菜,也是种菜的高手,每样菜都不错过季节,这一茬息了,又种下另一茬适合季节的菜。
春天,母亲在菜园里种植蔬菜的时候,忘不了顺着蜿蜒的篱笆,点上几窝诸如冬瓜、南瓜、丝瓜、豌豆之类,然后,在种植的洞穴里撒上一些草木灰或者粪肥。几场春雨后,瓜豆从土里钻出浅黄的小嫩芽,憨头憨脑的样子,慢慢地抽枝吐叶,长出的枝蔓像伸出的手要抓住什么东西,它们用柔嫩的须茎缠住篱笆,一个劲地向上向前攀爬着,渐渐地,原本形单影只的篱笆,就成了一道青翠欲滴的绿墙。
没等人回过神来细看,那青葱的绿墙上,就开满了大的、小的、厚的、薄的花。豆角开着素颜的紫花,黄瓜开着明丽的黄花,豌豆开着纯洁的白花,把色彩献给它们所依附的篱笆,把幽香献给路过的人们。寻常篱笆,被它们映衬着,也全变成画里的了,让人只觉村庄安稳,世事静好。
伴着花的盛开,篱笆逐渐热闹起来。蚂蚁在篱下的土堤里筑巢,蜘蛛边吐丝边从篱笆的树枝上往下滑,蜜蜂伏在花蕊上尽情地吸吮花蜜,蜻蜓循着花的香味,带着各样的心思从远处飞来,悠哉悠哉地从这朵花飞到那朵;翠鸟特意赶来,在篱笆上放歌,它们的歌声婉转,流淌着多情的音符;刚孵出的小鸡贪恋篱下的虫子,叽叽喳喳吵着要去,鸡妈妈不放心地跟在后边,“咕——咕——”地提醒儿女们注意安全。
一到夏天,在布谷鸟一遍遍“快黄快熟”的催促声中,篱笆上迎来了最繁忙的季节,各式各样的花朵,逐渐转换成色泽鲜艳、令人欣喜的果实。弯弯的豆角、胖胖的冬瓜,将篱笆装扮得妖娆多姿、艳丽无比。豆角、冬瓜刚唱罢,南瓜就急急地登场了,紧随其后的则是豌豆。它们比着赛似地结,比着赛似地长,在篱笆上荡漾着丰收的喜悦,煊赫着夏的盛大!
那时候,家里穷,我成天就一件事:填饱肚子。所以,我每天想的就是食物和如何才能搞到食物,时常在村子里嗅来嗅去,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许多在今天看来根本不能入口的东西,在当时却是我的美味佳肴。篱笆上那可以生吃的豌豆,自然就成了我儿时的美食,经不住诱惑,三下五除二,撸一串嫩嫩的豌豆填进嘴里,咬下去有爆浆的感觉,一丝丝甜味在口腔中蔓延。豌豆壳随意地扔在地上,惹得埋伏在旁边、早就虎视眈眈的鸡群,轰隆一下扑过来抢食……
秋天,瓜藤大多都枯萎了,只有丝瓜还在爬一路结一路,有的丝瓜站在篱笆的最高处,像一面面飘扬在风中的旗帜。母亲把辣椒、黄瓜条等准备腌制咸菜的蔬菜挂在篱笆上晒太阳,将篱笆染成一幅迷人的水彩画。这时候,菜园里昆虫的叫声已不及盛夏时的聒燥,显得有气无力,蟋蟀是最活跃的分子,大概是感叹时日不多,越发扯开了歌喉,在菜园里叫嚣,透过篱笆传出来,不是天籁,却也并不令人讨厌。想来那些小生命是活得最真实的生灵了,除了吃喝,便是睡觉。或者,它们并不睡觉。除了吃喝,就是打闹。
只有冬天,篱笆才会现出它的真容,舒爽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守护着园内那一片孤天雪地……冬霜过后,母亲在菜园里收菜,一棵棵包裹得紧实的大白菜在砍刀的挥舞下,应声倒地。霜后的大白菜像涂抹了一层宝宝霜,粉嘟嘟水灵灵的,瞧着真是喜人。
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兴趣来时,我会主动去整修篱笆。先把旧篱笆拔掉,然后循着它的原址筑起一道湿湿的、窄窄的土堤。随后,一根根树枝在土堤上并排站立起来,像一位位整装待发的战士,每隔一两米再打入一根木棍当做柱子,然后用横竹竿将树枝、木棍栏腰固定。于是,一道严严实实的篱笆重新傲立在老屋门前,小小的院落因篱笆的更新换代而焕然一新。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篱笆把庄户人家的日子渲染成一首清香四溢的田园诗画。而那篱笆,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又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分水岭,它是我们恪守的原则和底线。即便是淘气的孩子,见到那些篱笆,也是心存敬畏的,因为,他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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