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无斋 发表于 2025-1-11 09:08:35

长篇小说连载《故乡旧事》第一章 胡里胡涂回故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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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母亲望了望路边的山,缓慢地说:“过岐亭了,出麻城县了,快到老家了。”出麻城了,要离开麻城了,离中馆驿越来越远了。这时候,我有些舍不得离开中馆驿了,好多人好多事就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翻腾。         我是1岁半的时候随妈妈来麻城的。      我出生在湖北黄陂东乡会龙山脚下一个叫做古家田的小村子里。母亲说,生我的时候难产,生我生了五天,生下来没气,全村的人都挤在堂屋里想办法。于是,摔盆摔碟,砸水车,烧纸请神,都没用。我妈说,是上屋的老大(我们那里称太祖母为“老大”)提起我的两个小腿,在屁股上打了几巴掌,我才“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母亲说,难产是因为我的头特别的大,生出来后,脑袋细长细长的,像个丝瓜,特别怪。村里人都说古家生了个妖怪。父亲说,生了这么个怪物,这么丑,以后就不要带到麻城去丢人。      母亲让父亲给我取个名字,父亲说:“这么丑,全国都没这么丑的了,就叫“丑国”吧!”母亲从小就非常爱美,不喜欢这个名字,也没有办法,“丑国”就“丑国”,就这么叫吧。直到有一天,母亲把摇窝放在门前大树下,我在摇窝里睡觉,母亲在旁边做针线活。忽然下起雨来了,外公这时候走过来了,他对母亲说:“下雨了,快把之华抬到屋里去吧!”母亲一听非常高兴,连连说:“之华,之华,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好!”       我出生的时候,老家正在搞土地改革。父母是为了参加土改分田地才回黄陂老家的。父亲说,当年他是不想回家参加土改的,全家都在麻城做生意,就不要乡下的田地了。可是奶奶不同意。奶奶说,在老家,有那么好的房子,那么多的田地,丢了舍不得。父亲是个大孝子,从来就不敢违背奶奶的意愿。后来,父亲总是说,当年如果不回老家搞土改就好了,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磨难了。      土改时,我们家差一点就划成地主兼资本家了。我们村另外一家,也是老家有田地,城里有生意,划成了“地主兼资本家”,田地房产都没收了,只给留了一间住房。而我家呢,田地和他家差不多,生意比他家还大,我家的成份划的是“商人在乡土地”。主要是老家人都很敬重我爷爷奶奶,土改工作组也手下留情了。而那一家呢,主要是他们家老太太为人不好,得罪人太多了。举个小例子说。这老太太刚养了一窝小鸡,就拿着砧板和刀,坐在村口骂了一天,她说是先骂在前面,以后谁偷了她的鸡,就要挨千刀。       土改结束了,父亲终于同意母亲带着我回麻城中馆驿了,可能是我的脑袋慢慢又长圆了不那么难看了的缘故吧。我的脑袋比一般的小孩大很多,街坊们见到我总是唱:“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别人打伞,我有大头。”       我家先是住在中馆驿的北正街,这是全镇最繁华的地方,每天早上街上都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我家的商铺处于街的中心地段,生意很红火。在我的记忆中,店铺里有个很长很高的大柜台,柜台后面是一排货架,货架上摆满了绸缎布匹。我常在这柜台上爬来爬去。妈妈说,我是在这个柜台上学会说话的。我说话比较晚,大约是快两岁的时候,妈妈拿起柜台上量布的尺子问我:“子华,这是什么呀?”我说:“尺。”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说的第一个字。妈妈见我开口说话,高兴得不得了,到处说:“我儿子会说话了!”妈说她曾担心我是个哑巴,因为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早就会说话了,而我已经快满两岁了,还不会说话。       我家有个后门,出后门就是一个露天剧场,经常有剧团来演出,有麻城汉剧团,有麻城东路子花鼓戏,一唱就是好多天。一到要唱戏了,很多人吃完中饭就跑到我家的房间里藏起来,因为下午剧团的人就会来锁我家的前门。我妈特别爱看戏,那时就几乎天天抱着我看戏,所以我从小就特别爱看戏,这大概也是我现在特别迷京剧的原因吧。我妈说,当戏台上出现花脸胡子生我就哭,戏台上出现青衣花旦我就笑。我幼儿时记忆最深的事就是看戏。      街上大孩子们也都迷上了戏,他们用五颜六色的纸做成盔甲,头盔上还插上两根柳条当“地鸡毛”,手拿着木头做的大刀,学着戏台上武生的样子互相打斗。我小时候很喜欢孙悟空,就拿一根竹竿当金箍棒,跟在他们后面乱舞一通。       中馆驿是一个历史悠久、人文厚重的千年古镇。早在唐朝时期这里就是官方驿站,“光黄大道"”、“茶马古道”曾纵穿南北,横贯东西,商贾往来,宾客云集,盛极一时。著名词人苏轼曾在此留下名篇佳作,一代廉吏于成龙在此施政,青史流芳。       我幼儿时,中馆驿还是古色古香的古镇,古老的街道,两层的店铺,木板店门,青石板的街道,青石板上有很深的车辙印。镇四周是青砖的城墙,还有城门洞。经常有河南的安徽的乞丐在城门洞里打架争地盘。城墙外还有护城河,我们常到护城河边玩。      离我家不远,有一座非常雄伟壮观的文昌宫,据说是唐代西川节度使段文昌少年时读书的地方,史称“段公读书台”。我上一年级时,放学后,常在文昌宫前的石阶上做作业,做完作业再回家。文昌宫里有很精致的“二十四孝”浮雕。非常可惜,在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与城墙一起都被折了。拆文昌宫的时候,我上学放学都经过那里,曾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成堆的木头和砖瓦中找那些好看的浮雕。我发现,在那些古老的青砖上还有文字和图画呢。l       我想,这个千年古镇如果没有被拆掉,即使还是我儿时的样子,一定是个游览打卡的好地方。我弟弟之瑜没回老家,他是在中馆驿上的高中,他说他有个同学,是当地一位很成功的企业家,曾计划重修古镇,我听了很兴奋,希望他能修成。但是直到现在,没有消息了。       在中馆驿时,最开心的是春节期间。小年一过,家家的大人为自家的小孩扎鱼灯,父亲给我扎的是鲤鱼灯。灯的骨架是用竹子扎成的,外面糊上纸,然后在纸上画上鱼头鱼身子,鱼灯里面有一个灯座,上面插上一根小蜡烛。一到晚上,我们北街的十几个小伙伴,每人手举一个鱼灯,排着队,沿街游走,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口,就唱“鱼灯大张口,给支蜡就走。”这户人家早就按惯例准备好了小蜡烛,送给我们每人一根。一直玩到正月十六,玩鱼灯的高潮到了。我们举着灯,排着队,出街口,出城门洞,来到护城河边,一齐喊:“烧鱼啰!”于是大家一起把鱼灯一歪,十几个鱼灯就一起烧起来了,火光映红了护城河。       春节期间,我们最高兴的是跟在大孩子们后面看他们“劈甘蔗”。      正月里,街上到处都是卖甘蔗的摊子,大孩子们在甘蔗摊子前玩“劈甘蔗”的游戏。规则是:几个人依次同劈一根甘蔗,上场的人,拿一根甘蔗立在场地中间,先用刀口压着甘蔗头,然后把刀翻过来,用刀背压着甘蔗头,甘蔗不能倒,倒了就犯规了。这时,要猛地把刀翻过来去劈甘蔗,劈下来的甘蔗皮用来比长短。几个人依次劈完后,就比谁劈下来的甘蔗皮长,长的为赢,短的为输,输家就要拿钱买下这棵甘蔗。劈甘蔗的人忙着劈甘蔗,没功夫吃甘蔗,这甘蔗就归我们这些在一边看的小孩们吃了。我有一个亲戚安民大哥非常喜欢玩这个“劈甘蔗”的游戏,我就常跟着他去吃这不花钱的甘蔗。       世界上的事物,人们在拥有它们的时候,往往感觉不到它们的珍贵,到将要失去或一旦失去时,它们的珍贵就突现出来了。       要离开中馆驿了,真舍不得离开街上众多的小伙伴!       最舍不得的是我的两个结拜兄弟,一个叫任飞,一个叫刘文。我们三个小伙伴是从记事起就天天在一起玩,玩到谁家就在谁家吃饭。我们三个人还是同年出生的,任飞大我一个月,刘文小我三个月。我们都爱看《三国演义》的小人书,经常挤在我父亲的书店里的柜台下看。我们受刘关张的影响,学着他们桃园三结义,就成了结拜兄弟。上学了,我们是同班,从一年级到二年级,我们三个都是全班并列第一,因为全班只有我们三个所有的考试各门功课都是5分。       我们三个好伙伴的父亲也是极好的朋友。任飞家是开车行的,他们家有很多大板车,三轮车,还有汽车。刘文家是开药店的,刘文的父亲是很有名的医生。任飞的人生比较顺利,后来大学毕业到日本去了。刘文的人生就很惨,父亲自杀了,全家被下放到山区农村去了。据我父亲说,刘文的太祖父是清朝的高官,很受慈禧太后重用,刘文的祖父当过县令。刘文父亲的自杀可能与这些历史问题有关吧。       幼儿时的玩伴,映象深的还有一个名叫小红的小女孩。她总喜欢穿红色的衣服,两个小辫子上扎着红蝴蝶结,脸蛋也是红仆仆的,眼睛又黑又大,闪亮闪亮的。她家是开小食品商店的,她经常拿些糖果给我吃,我们天天一起玩一起吃,有时还一起“过家家”。有一天,她家突然搬走了。于是每天,我都到街口小桥边的石头上去坐着等她回来。可是一直没等回来,每次都是奶奶把我从小桥边拉回来,奶奶说:“小红不会回了了,你别再在这里等了。”       终生都难忘也影响我终生的一件事,发生在我四岁多时候。因为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拆城墙了。那天下午,我和小伙伴一起到城墙下护城河边抽茅冲吃,也就是吃茅草花的嫩芽。       我抽了一把茅冲就坐在护城河边吃,忽然发现旁边是一坐小坟。小坟上有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罩着,桌子下的小坟被野狗掏了一个洞,里面的小骷髅和其他的骨头一起白生生地露了出来。我看到这些东西,就想,我要是死了,也会变成这些东西了,于是伤心极了,就哭起来了,越哭越伤心,竟忘了小伙伴,也忘了回家,直到听到奶奶那尖利的呼唤声。         回家后,好几天我都发呆,眼前总是像看到那些白生生的东西在晃。人死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没有了,过些时人们就会把他忘了,他就像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当时我想,后来我也一直想,人怎样才能不死呢?直到上小学时,遇上一位好老师,他让我懂得人怎样才不会真正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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