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亦言 发表于 2018-6-21 21:23:20

    小学毕业那年,我好不容易学会了骑单车,买了辆草绿色的崭新的车之后,几乎每天都会骑出去玩。叫住自己家的表弟,找住老郭塆的堂姐,拉上村口马路旁的阳子,由他再叫上每年暑假都回村里住两个月的园园,满沟满壕地跑,呼朋引伴,那时候,他们都叫我“蓝子哥”,我倒有点村里“孩霸王”的感觉,他们叫我“蓝子哥”的时候,我常常笑得嘴歪了一半,极为自得。    关于夏天的记忆里,怎么可以没有一条清清亮亮的小河呢?    通常是在吃完午饭后,我们带上废旧汽车轮胎做的游泳圈,“一路向西”,冒着一天中最热的天气,朝着村里的那条河进军。沿着发电站的水坝一直往下游走,跨过河中央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直到一座无名桥边上,那就是我们经常玩水的地方。    我不会游泳,记忆最深刻的是,往下游走的时候,我从一块石头上跳到另一块石头上,脚滑了一下掉进了河里。水很深,我的脚踩不到地面,恍惚中我看见水面漂浮着几个颜色诡异的白色泡沫,像是阳子家那条狗嘴角旁的口水泡。我又恶心又害怕,疯狂地在水中扑腾着,如同一条不会游泳的可笑的鱼。最后还是表弟下去“救”了我,我在慌乱中只听得见他说:“你不要乱动!不要乱动!……”    我听大人说过许多“黑色童话”,比如说有我们村里有个小孩在河里玩,因为发电站突然放了水,然后那个小孩被巨大的水流冲走了,几天后在下游的一个村里的河滩上发现了尸体。听说那个小孩脸很苍白,身子浮肿得如同我从没吃过的棉花糖。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没吃过棉花糖还能知道它长什么样,“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当我这么向圆圆问的时候她如此不屑地回答。当然我有在河里玩时电站突然发水的经历,只不过我命比较大,扯着河岸的几根草就爬了上来。    当电站放水时,清清浅浅的河水便会在顷刻间变成水稻田里的泥浆,或许没有那么粘稠,我不知道,但总之是完全变了脸,有时还夹杂着几个急劇的漩涡,把几根枯黄的水草卷入不见。就像爸爸在打麻将和锄草时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脸一样,河水也会发怒,当从上游驶下来几块白色泡沫板和几个易拉罐时。    这大概是我年幼的生命里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吧,虽然这条河给我无知的童年带去了几分恐惧,但如今回忆起来平静得倒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我们也曾在那座桥的桥洞里“野炊”,你们可能无法想象,这么小一点的孩子,是怎么沿着那笔直的桥壁爬到洞里去的呢?所以,我现在也很难知道当初我们是怎么爬上去的。    或许,小孩子都是超人吧。    我们绝不肯从家里拿东西,除了米,所以我们在河水里摸鱼、捉虾、抓螃蟹。鱼虽然从来没有抓到过,倒是小虾小蟹捉了不少。用盆子随便一舀,里面就得有好几只虾仓皇逃窜,而螃蟹呢一般都藏在石头底下,有的时候翻开一块石头,能看到一只大腹便便母蟹带着一堆小蟹。    我和表弟两个人,为了寻找野炊的材料,找到了别人种在路边的四季豆菜藤。我们一边偷笑,一边手飞速地从藤子上抓了然后放在兜里, “前面的,那谁家的孩子!”我们顾不得地上掉的几个四季豆,赶紧骑上了单车,“给我站住!”    我们离那菜秧子越来越远,晴天白日下,烈日灼灼燃烧着,四周的景物色彩鲜艳得如同假的一样,而就是在这虚假的幻想的世界里,似乎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除了河,其实还有很多其它的事情。    我们去过爬过古东山,那是我们村里最大最高的一座山,听老人说站在山顶上能看见县城,然而我们越往里走发现插着白蟠的坟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静时,我们连滚带爬似地下了山,阳子的鞋都跑掉了一只,因为这件事他被我们嘲笑了一个假期。我们跑得太快了,到山脚下遇到来伐山的人,还以为我们看见了野猪。    我们去公路骑过车,想要骑到镇上去,但由于我是新上路,在一个很大很斜的下坡“放坡”的时候,我死死握着刹车,却又不想被他们一个个超过,所以又拼命踩着踏板,结果可想而知,我右脸颊擦破了很大一块,腿上手臂上也磕伤了不少。那时候我倒是一滴眼泪没掉,平静地坐在表姐的车后座回去了,但开学后因为脸上的疤我倒是差点被取笑哭。    我们还去过我家对面的“小岛”上做烧烤,拿自己攒下来的几块钱零花钱,去铺子里买了几根火腿,还在别人地里偷挖了红薯,偷偷摸摸地躲在旁边的橘子林里生火。我们由此知道虽然红薯味道闻着香,但还是火腿好吃,所以最后把剥了皮的没剥皮的还回人家地里去了。我自以为这件事做得很隐蔽,没想到后来听奶奶说,她有天看见对面的橘子林里出现了一阵一阵的浓烟,还以为起了火,着急忙慌地跑到田埂上地时候,突然看见我们几个贼眉鼠眼地蹲在在人家的地里……    夏天的河水、草绿色的自行车、倒映着竹林河水、路边的菜园……我关于童年的记忆便是这些无比平凡又普通的事情。而当这些幼时记忆的一帧一帧地从我眼前掠过时,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我已经到了能够怀念过去的年龄了。    前年我偶然在家里的储物间里看见了那辆自行车,草绿色的车身已经黯淡,铺满了一层灰,如同年代久远的影片一样模糊不清,许多地方已经生锈,我顿时慨叹,原来它也老了啊,老得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堂姐,只过年时见一次面,见了面,也只好问问最近工作顺不顺利,便哑然。表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那么喜欢往外跑的人现在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阳子也忙着高考,连年夜饭都没吃完就回家去写作业去了。还有园园,现在放假也不来老家住了……    唯一能庆幸的是,那条河还在,虽然河上的桥因为涨水重修了一次又一次,虽然时光已经荏苒一年又一年,虽然它孕育的人一代又一代地嬉戏着又离开了,但它还在流着,向前流着,也许到天荒地老,也许到世界末日,也许,重回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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