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冯小刚在参加一档综艺节目录制时，痛批“综艺电影”走红现象：“一部电影几天拍完，挣好多个亿，这让电影人心凉，今后还会有人去好好拍一部电影吗？”并呼吁电影局对此类电影“不予通过”。此言论一出，旋即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有人对这种综艺节目的衍生品十分诟病，然而也有一部分认为电影成败要交给市场来决定，票房才是电影最有力的话语权。那么，究竟应当如何评价综艺电影？综艺电影过热是否会影响电影产业健康有序发展？这类综艺电影大热的背后，又会反映出哪些深层次问题？对此，光明网记者采访到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青年导演、编剧陈宇，聆听他对这一问题的深度解读。 对综艺电影不宜过早下“不是电影”的论断 面对综艺电影这种新兴的电影题材，许多人对究竟是否能称其为电影提出质疑，更有甚者提出，这类“不是电影”的电影在影院放映，是对整个电影环境的一种污染。对此我认为，不应过早、过于武断地对它做出“不是电影”这样的论断，毕竟电影这一概念本事在不断动态发展，在其百年以来的发展进程中，做出“这不是电影”判断的人可谓前赴后继，从未间断。 纵观整个电影史，最早可追溯至有声片产生时期，当时的许多人就对这种电影形式大为不齿，认为这种用语言传递绝大部分信息，镜头表现内容越来越少，近乎于讲故事的创作手法，违背了当时对于电影的一般认知，默片时期发展出的一套电影语言也随之成为无用之物，在相当长时间内，呕心沥血积累起的丰富而有效、充满智慧的电影语言也失去了用武之地。这还仅仅是就电影形式而言，在内容上，一些带有实验性的影片，例如法国新浪潮时期，戈达尔、阿仑•雷乃等人所拍摄的部分影片，就在电影手法上别出心裁，大量采用跳切实现空间快速转换，瞬间完成场景和镜头的时空变化，阿仑•雷乃的代表作《广岛之恋》就是对支离破碎时空切换的成功运用。这种手法一度也曾饱受“这不是电影”的争议。而发展到今天，这些曾经饱受质疑的创作手法已被广泛认可和接纳。 因此我认为，并非说综艺电影本身有怎样高的艺术水平，只是现阶段便做出它不是电影的论断难免为时过早。纵观我国电影，票房成绩从30亿到300亿，影片产量从90年代的三五十部，到今天的几百部甚至上千部，对电影的认知，从过去仅仅停留在一些王心刚、秦怡之类的演员代表，到如今，演员、导演、编剧甚至许多电影公司的从业者人们也耳熟能详，产业进步与繁荣有目共睹，出现几部综艺电影，也不过是电影发展长河中的几朵水花而已，根本无足挂齿。与其用狭隘地方式对它横加指责，对它的性质下非此即彼的判断，不如以更开放、包容的心态，对它的前景拭目以待，让它自发回归到电影市场的浪潮中接受检验，看它究竟会呈现出怎样的发展状态。 宁可让电影在混乱中保持活力，也不能变成干净的一潭死水 我对综艺电影的态度用一句话就可以总结，自己绝不会看，但我誓死尊重它的存在。我个人不会为这样的电影买单，但它既然能够在影院上映，从产业角度讲，能够完成其作为商品的销售使命，如果要使用一些有关部门的禁令、或业界的封堵去阻挠它的出现，这是我坚决反对的。 后面还会说到，这场关于综艺电影的论战，从本质上来说，是一场既得利益者与未得利益者之间的冲突。当然冯小刚导演并非因为被他人“动了蛋糕”而出此言，毕竟冯导不缺少蛋糕，自己也早已取得很高的艺术地位，已经没有太多可以攀升的空间，他是真正站在忧心电影市场前途命运的角度上，发出对综艺电影的批判，这也是令我十分敬佩的。我认为一定时期内，电影也好，其他商品经济也罢，劣币驱逐良币是一个必然的常态。但是一定要有人站出来，对哪些是劣币，哪些是良币加以说明，明确指出哪些是真正的好电影。这是因为，随着近些年来电影人群不断扩张，过去只有北上广深这样的一线城市有机会接触电影，而今一些县级市，甚至偏远地区，影院也随处可见，过去可能仅仅一些有文化需求的人会选择观影，如今走入电影院的人却是成千上万，形形色色。然而与此相对的，舆论体系却仍是传统的，学者、电影创作者、媒体、电影评论人仍是舆论主体，因此，普通观众对于电影的评价，并不能进入到主流舆论体系当中，反过来，主流发声人群也不能代表沉默大多数的观点，而这些沉默的大多数，却恰恰是一部电影的主要受众人群。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在鱼龙混杂的电影中，将孰优孰劣清晰地表达给“沉默的大多数”。 但冯导，包括许多其他导演在鼓动之下提出的封杀综艺电影，这种行为我是坚决反对的，这是一种自信心不足的体现。电影是一种市场行为，若通过广电总局对其进行封杀，则是用强权直接干涉市场，我们宁可要一个混乱的、有活力的市场，也不能要一个干净的、一潭死水的池塘。近几天，广电总局电影局张宏森局长以私人态度发表讲话，大意也是如此，他指出，当你面对一个反感的对手，你应该做的不是把它掐死，而是让自己比它更强。 事实上，冯导也好，其他各位优秀的导演前辈也好，在面对记者类似评判综艺电影的提问时，我更希望他们采取一种不予置评、不屑一顾的方式，如果社会上那些有知识、有文化的群体或公众人物都能以这样的态度回应，久而久之，自然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观众对综艺电影的评判，使优秀的、尊重电影规律的作品重回主阵地。 综艺电影论战，本质是新旧电影群体的利益之争 此次综艺电影被推至口水战的风口浪尖，本质上来讲，还是两个阵营的产生及对峙，即传统电影群体、传统电影观念和新一代电影从业者、创作者、投资者之间的利益冲突，而综艺电影事件仅仅是矛盾冲突的一个组成部分。 回顾近几年的国内电影市场不难发现，票房在5亿以上的影片，除去宁浩、周星驰等个例，绝大多数都是新导演，不少是第一次拍电影，甚至并非电影学出身的也大有人在。而他们却取得了许多传统电影人难以企及的票房成绩，甚至于其背后的投资系统，也并非我们所熟知的中影、华谊等老牌公司，有许多新的资本力量在源源不断地进入其中。在我看来，这个冲突才是更本质、更深层次，更应该引发我们思考的问题。 随着互联网发展日新月异，当前也出现了我们所说的互联网时代电影及非互联网时代电影的区分。二者无论从生产群体，还是从创作群体上都存在着代际与更替的趋势。从美学角度，甚至从整个电影产业来说，这种革命恐怕是必然发生的。而且，随着人类生产信息及生产娱乐产品的加速，加之互联网的介入，人们之间的思想交换日趋便利，我认为这种代际的周期还会日以缩短，今后可能会缩至十年、五年、甚至两三年。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现象。学电影的人很多都知道，安东尼奥尼、费里尼这样的导演可谓艺术殿堂的巅峰人物，在电影史上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但对今天的大部分观众而言，却不过是两个极其陌生的名字而已。 时代的变化是飞速的，文化品位的更新换代速度也远远超过之前任何一个时期，说得危言耸听一点，原来某些顶尖的、一线的导演或公司，像张艺谋、陈凯歌这样家喻户晓的人物，他们的时代可能已经终结，属于他们的辉煌一页也可能被永远翻过，这个时代永远是留给年轻人的时代。相反，一批年轻的导演力量、投资力量已经冲进了电影阵营。 事实上，这样的碰撞从大概两年前就已经开始，若有足够的敏感性，那个时候就应该有类似于冯导这样站出来对电影界发声的人，当一部类似《归来》《金陵十三钗》这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所拍出的影片，获得3亿的票房成绩，而《失恋33天》《致青春》这样的电影，投资不超过3000万，台前幕后的阵容高度远不及《归来》这样的影片，却获得了5亿、6亿的票房成绩，3亿和6亿，看似差距不大，但若从投入产出比的角度计算，其中的差距可能是高达十倍的。在当时，这样的情况就足以使每一个电影人敲响警钟了。而今天我们所说的综艺电影，可以说是这种矛盾发展到一个较极端状态下的产物。 “劣币驱逐良币”是一定时期内电影发展常态 电影发展是日新月异的，大量全新元素以铺天盖地之势融入电影中，这其中，也不可避免地会有许多消极的元素扩散开来，正如前文所说，“劣币驱逐良币”是一定时期内电影发展的一个常态。究其原因，首先在于其成本低廉，一部《奔跑吧兄弟》这样，短短几天就可以拍摄完成的影片，所投入的人员、精力、资本，单位时间内所耗费的思想成本，必然远远低于拍摄一部《归来》之类的影片。这就意味着，以一部《归来》的资源和力量，可以同时拍出十部二十部《奔跑吧兄弟》之类的电影，从商业角度讲这是极具竞争力的。 劣币所以能驱逐良币，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它能迎合人们最单纯的一些心理需求，甚至是原始欲望，并将其转化为电影卖点。具体到综艺电影来说，之所以能吸引观众趋之若鹜，就在于它很好地迎合了某些社会需求。满足了部分观众“看脸”而不愿动脑的心理，明星你追我赶，做些滑稽的游戏，落水湿透狼狈不堪，这些恰恰与一些观众的娱乐心态相吻合。这样的卖点并不高级，却也是一种价值。 值得一提的是，劣币驱逐良币也只能在局部发挥作用，若始终保持这样一种投机心理，一部影片能够大卖，下一部类似电影也许就会血本无归，长此以往，不稳定性大大增强。纵观当下这些走红的综艺电影，不外乎把爸爸、兄弟这些综艺节目翻来覆去炒冷饭，拍一部两部可能一炮而红，如果十部二十部，夭折的一定会占绝大多数。因此长远来看，绝大多数电影制作方还是会倾向于脚踏实地，拍一些能够让观众感受喜悦悲伤，真正打动人心的作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