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三哥从县城回家来看望母亲。和三哥站在大门外说话时,从南边走过来一个人。五十岁上下,大块头的个子,长方脸型,稍胖,略显白净,穿着扑素。走近了,三哥忙上前有礼节的打招呼,你这是从哪里来呀?那人也笑容可掬的搭话:啊!是心安哪!你回家来啦,我到村南菜地里看看。几句寒暄之后,他乐呵呵地朝西走了。三哥告诉我,这是他在柳泉铺上学时的校长。提及王校长,我知道他是在60年,赵庄闹丰产方的时候,被抽调来淘大粪的,这话还要从头说起。 王校长,名馥芬,原大榆树村人。上世纪三十年代,四十年代,提及大榆树村王家,那可是远近闻名,王家有人出任大榆树区区长,国民党区政府,就设在他们王家大院里。王家有土地近千亩,是有名的财主。我们赵庄距大榆树村二十里开外,而且到了镇平县的边界,可是我们村东村南都是大榆树王家的土地,可见人家是既有权,又有钱,财大气盛。王馥芬自幼受到很好的文化教育,书香门第,善书法,懂音律。正值而立之年,王馥芬出任柳泉铺中心小学校长,六个年级,二十几个班,教师员工数十人。王馥芬担此重任并非易事,四十年代,兵慌马乱,日本鬼子来了,学校被迫放假,解放战争,国民党中央军在这里拉锯,两军对峙,天天响枪响炮,王校长操碎了心。许多学生家境贫困,交不出学费,王校长酌情减免。数年来,王校长不辞辛苦,扶苗润土,他桃李满天下,三哥也是他的学生。解放初,王校长一直拥护中国共产党的政策,他们大榆树王家,也有人早年参加革命,在共产党的队伍里担任高级职务。 1951年土地改革开始,王家被划上地主成份,人民政府决不会任用一个地主出身的人担任校长,他被辞退了,他把一所中心小学完整地交给了人民政府。随之,他们家被查封,土地几乎全部没收,分给了贫苦农民。原来的国民党区政府大院升起了五星红旗。大榆树村一色的青砖瓦房,四进院的深宅,均被人民政府征用,王馥芬一家被安排到二十里外的小沙河村落户。这里原来都是他们家的佃户,全都是草房子。土改以后,王馥芬被扣上地主成份的帽子,在沙河村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在群众监督下劳动改造。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人民公社化运动,小沙河自然村和赵庄自然村共同归属苏庄大队管辖。1960年,苏庄大队从各生产队抽调青壮劳动力,集中到赵庄,搞声势浩大的丰产方,王馥芬也被抽调来淘大粪。于时,他每天担着两个大粪桶,随手拎着长把大粪勺,挨家挨户淘茅厕。每到一户茅厕,先用长把粪勺把粪缸搅匀,然后一勺一勺地舀满两个粪桶,用扁担担着出村,过小河,走半里地,送到村南菜地粪池里。天天如此。大粪池旁边,用玉米秸搭了一个A字型的菜庵。白天有人在这里看守菜地,到了晚上,就是王馥芬的住处。他铺了一个地铺,底下用麦秸垫得厚厚的,带来一床被子,每天晚上在这里过夜。庵的门口用一捆玉米秸堵上,出来进去再搬开,寒冷寂寞可想而知。他在这里住了一个冬夏。每天开饭时,他带上盆碗,进村到食堂里打回自己的那份饭,饱与不饱就他了。他每天挑着粪桶进村淘茅厕,总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逢人说话和颜悦色,多少还有点文绉绉的,从不气馁。有时候担着粪挑子,嘴里哼唱着小曲。 这年十月,我刚从石佛寺回到家,心里深感委屈,很不平静。几次见到淘大粪的王校长,因他戴着地主帽子,不便接触交谈。论他的知识学问,我们无法攀比,人家能放下身价干脏活,我为啥不能。他用乐观开朗的心态,能伸能曲的个性,为我上了一堂人生课。打开我心中的一把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