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再三,这篇稿子还是写了,自己的伤疤自己揭,是荣还是辱,任凭你评说。1968年9月,连里派我去执行任务,我打起背包就出发了。我和通信营几名同志,一起下农村搞宣传活动。我们驻进大杨庄公社的大金同村。一日三餐到老百姓家里吃派饭。大金同村的人民群众心底善良,对我们很有同情心。村干部待我们也很好。可以说,军民一家亲。该村是红派武斗班子经常出入的地方,我们的到来,他们是极不欢迎的,他们想方设法要把我们挤走,不教我们在这里立足。他们时常来吆胁我们,大白天在村外鸣枪恐吓,晚间来村里掏老窝,扬言要抓我们。偏巧这时候,通信营几位同志回定州去了,只剩下王付指导员和我。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安全,村干部和群众多次掩护我们。晚上,为防范不被掏走,必须转移住处。有一天晚上,村干部安排我两个到一户人家借宿,这家新婚不久的新媳妇回娘家去了,我两个被安排在新房里,新被子、新褥子,一晚上睡得又舒适又安全。王付指导员和我很是过意不去。时至今日尚未忘记。尚未忘记的还有老军属,他儿子在辽宁当兵,王付指导员恰巧是辽宁藉,两人非常说得来,待我们非常亲近。 金同村驻守已有些时日,给村里增添了许多麻烦,每天挨家挨户给你派饭吃,农村里谁家也不富裕,到人家里吃饭,不逢年不过节的,给你做好的,你吃得下去吗?村干部天天为你耽心。经商议,决定转移到外村去,不能在这里给人添麻烦。王付指导员和我背上背包到了另一个村子,经大队干部安排,两人住在一户人家大门洞旁的小屋里。安顿下来后,王付指导员便开始工作,找人谈话,其实就是造影响造声势。人家不欢迎,我们偏要来。应该说,本村老百姓都是善良的。那天,我两个在老妇救会主任家吃晚饭,说她老,其实不到五十岁,听她讲抗战故事,她十八岁当了村妇救会主任,为八路军做军鞋、抬担架、救伤员。解放后,继续当村干部,后来有了家庭,有了儿女,就把妇联工作交给了年轻人。正在屋里听老妇救会主任谈话,她小儿子急匆匆地跑进来,说街上有持枪人员,本户大叔赶忙插上大门,又顶上一根很粗的顶门杠。只听房后啪啪两声枪响,并有脚步跑动的声音。我们所在的院子被围住了,妇救会主任说:不要紧,我送你们出去,跟我走。王付指导员和我紧跟其后,到院子里爬梯子上了房顶,她领着我们在房顶上摸着黑转悠,几经拐弯,拐来拐去,在另一家院子里顺梯子下来,推开大门说:没事了,回去吧。谢过妇救会主任,旋即快步往回走。 当我们两个快步回到住处,进屋拉开灯一看,傻眼啦,军被军挎包所有物品全没了。预感到不好,刚要转身往外走,从外边窜进来也不知有多少持枪人员,堵住了门口,有两人用枪口对准了我们的胸膛,有人顺手抓走了我们头上的军帽。诈诈唬唬地扬言要扒军装,王付指导员考虑已是夜晚,为了人身安全,一件军装算不了什么,低声说:给他,几个人顺手解扣子、扯袖子很快扒走军装。还不算完,要扒军裤,我说:别开这么大玩笑,对方恶狠狠的说:谁给你开玩笑,扒!我稍迟疑,王指导员低声暗示,给他们。一瞬间,有人摁住我解裤带、抻裤腿,又很快扒走军裤。他们得成了,满意了,很快撤走,他们走到街上鸣枪示威,好一阵枪响,枪声震慑全村人,使得家家关门闭户,躲在屋里关上灯不敢作声。你说村里老百姓招谁惹谁啦,如此受到恐吓。枪声过后,村里渐渐平静,王指导员考虑再三,连夜回定州太危险,这里不能呆,怎么办?我想起上年在本村工作时的老房东,老俩待人非常好。我两个贴墙根走到他家门口,大门紧闭,我俩翻墙跳到院子里,轻轻敲开上房门,老房东一听是我们,再看看身上这副模样,全明白了。房东大叔把我们领进东套间,拉开炕上被褥,教我俩先躺下暖一暖。安排好我们,他和老伴连同两个女儿,一起到西套间挤一个铺睡觉去了。我们俩又睡了一晚上安全觉。第二天早晨,房东老婶子做好了早饭,棒子面贴饼子,小米粥,热腾腾地饭菜摆了一炕桌。真不好意思,不是万不得一,真不该给人家添麻烦。吃过早饭,要回定州了,房东大叔找出衣服给我两御寒,被王指导员谢绝,再不能添麻烦了,这就好。告别房东一家人,走到院子里,王指导员低声提醒我:小赵,外边人多,要打起精神。房东老叔老婶一直送出大门外。大街上早已挤满了人,解放军被扒军装的消息,一早晨在全村传开了,这么多群众,男女老少闹嚷嚷地站满街桶子,我们这副模样,头上没军帽,只穿白衬衣白衬裤,真有点羞臊。许多人上前搭话,天太冷,要给我们找衣服穿,王指导员一一谢过,并笑颜悦色地说:乡亲们再见!再见!他在前头甩开双臂、挺胸、略高抬膝、雄赳赳地朝前走。我学着王指导员的样子紧跟其后。告别乡亲们出了村,野地里有风,阴天,格外冷。这时节,播种的麦子已经发芽出土。“远看青青近却无”。正向前走着,从田里跑过来一个人,边跑边喊:王指导员!你等等,王指导员在这里工作时间长,认识他的人很多,那人一边跑一边脱掉身上的棉袄,二话不说,把棉袄披在王指导员身上。王指导员连说不冷不冷,他又把棉袄披在我身上,我说不冷,还是你自己穿上吧。看着这位非常憨厚地中年农民,我真诚地感谢他。走远了,王指导员介绍说:他从小是个孤儿,解放前要过饭,当过长工,是贫农,当然对我们有感情。沿途穿过村庄或是行人多的时候,我们则要甩双臂、挺胸打起精神向前走。并向路人主动打招呼。天气阴冷,冻得我嘴唇发紫,正是考验意志的时候。距定州三十余里,刚走出一半路程。过铁路转弯向北,路上行人更多,看到我们这副模样,很多人给于同情。也有极少数人看哈哈,说风凉话,王指导员给于驳斥。莫怪人家看哈哈,大冷天一身单白,脸唇冻得发紫,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惹人看哈哈也在情理之中。 约上午11点,我们两人终于挨冻走到定县西关,王指导员和我分手回通信营去了。我们连驻城内百货公司大院里,还有些路程,门前正是繁华闹市,实在不愿让人看哈哈,走到炮团门岗,我向连里挂通了电话。陈德忠付指导员骑摩托车带一件军大衣把我接回连里。看到我这副模样,全连都乐呵呵地过来打招呼,老赵老赵叫个不停。唯独罗指导员说了句我爱听的话:人平安回来了,这就好。并及时向师首长作了报告。当天,司务长向师后勤打报告,新军装、新军被、军挎包一应俱全,给我补发齐备。第二天,王付指导员通知我,到师里向首长汇报,两人来到四号首长倪付政委办公室,一前一后向首长行军礼,倪付政委笑容可掬地站起身和我们握手。然后,双手捧过来一大把煮花生,说:快坐下吃花生,咱们边吃边说。办公室墙上挂着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保定地区23个县市的所有村庄都标得清清楚楚,首长一边听汇报,一边回头看地图。一旁坐着的那位干事,不停的作笔录。汇报完毕,也得知最近几天,定县发生多起类似事件,看来早有预谋。我们行军礼,告别首长,走出办公室。我终于明白,王指导员以最大极限的忍耐,避免了一场后果不可想象的冲突。正像罗指导员说的,人平安回来就好。本篇可能让你取笑了。真可谓:痞氓做孽欠思量,扒衣扒裤太荒唐。忍辱受冻毋足论,任你耻笑说短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