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回舅家团圆（七、八）

苹果一线

                                                          第一次回舅家团圆（七、八）

                                                                         林 听 霞

                                                                             七         

   天放晴转暖了。宅院热闹起来。二姨带来男女两个孙子。他们活蹦乱跳，叽叽喳喳，健康快乐。

“阿环！”二姨拉着母亲的手。饱经磨难的姐妹，久别相逢，喜极而泣。此时悲欢离合，默默相拥。

“二姐！”母亲老泪纵横：“我们都老了，这次相见真不容易！”

“吉人自有天相。感谢上天，让我们姐妹相见。我常烧香拜佛，让菩萨保佑我们平平安安，真显灵了。”二姨眼噙泪花，抹去母亲的眼泪。

“二姨，妈妈常提起你，说你很能干，一担谷挑起来走得飞快。。。。。。”我打破气氛。

“那时年轻，现在不行。”她笑了。

“二姐在村里是养猪能手！”大妗笑吟吟道。

二姨因长期下田干活，身材硬朗。脸色微黑，大眼深陷。灰白的发髻上，系根红毛线，精神矍铄。穿件灰色老式大襟衫。今年61岁，还时常下田劳作。她做事快手快脚，嘴巴也快，是个闲不住的人。

一会，大妗将先煮好的鸡、鹅摆上案条。放上腊肉、烧肉，三碗米饭，三个小酒杯里装了白酒，三双筷子。大妗端去自家，我跟去为外婆外公装香。春祥点燃一排小鞭炮。拜祭完后又端回这边继续。

春芬和她丈夫一起来，他一米七的个头，二十四岁，显得老成稳重，不像春芬爱说爱笑。他们常相视一笑，脸上溢出甜蜜。他们帮忙做煎堆，炸油角。我抱起全全到巷口玩。

二舅做厨师。一会，空中飘起乡间诱人的饭菜香味，他做了一大桌家乡菜：白切鸡、红烧肉鱿鱼粉丝、甜酸排骨、酸梅鹅、紫菜蛋汤。。。。。。

这时大舅、喜连、燕芬回来了。一阵寒暄后，一大家人欢聚一堂，谈笑风生。席间，无所不谈。。。。。。

大舅取出一瓶五粮液：“很久没这么高兴。四十年了，三姐第一次回来，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第一次齐聚团圆。春祥，放鞭炮。”

一阵鞭炮响后，喜悦的气氛在亲人间交织。

大舅举起酒杯：“难得团聚！今日祥云瑞气，预示好兆头。祝大家年年平安，生活圆圆满满，蒸蒸日上，生活更上一层楼。乘兴，人人喝点。阿琳，不会喝，也抿一口。喜连、燕芬，祝你们早生贵子。来，大家干杯。”他百感交集，一饮而尽。

我欢快地举起酒杯“祝喜连、燕芬幸福美满！祝大家身体健康！干一杯！华夏同祝福，佳节乐团圆！”说完，猛地一灌，呛得咳起来。大伙笑呵呵。我尝了一口地道的家乡菜，似乎在梦里尝过它的甘美，一时陶醉于家乡温馨的气氛里。

“今夜团圆日，大家心想事成，事事圆满！”春芬丈夫举杯。

“年年有余，家庭幸福！”杯觥交错，大家争说吉祥话。。。。。。叙述美好愿望，愿人间不再有贫穷、疾患。

吃摆饭，春芬他们走了。饱经忧患的姐弟们围坐一起，剪烛西窗。经历沧桑，叙谈起以往的轶事旧闻。。。。。。

在艰苦环境下，他们生存的技能令人钦佩。大舅一言九鼎，家里有了他的维护而团结。抚今追思，倍感今日苦尽甘来。

“你们后来怎么到了海城？”大舅问母亲。

“在榴城住的木棚屋，经常闹火灾。那次大火烧光了，差点没命。正好赶上部队工厂招工，就跟去海城。”

二姨感慨：“大姐走得早，不然会接济我们。她在那边有不少物业。”

“大姐夫不管事，他新娶了一个。女方很厉害，要不。。。。。。”二妗长吁短叹。

“咱们要自珍自重；绝不哭穷伸手。不能为金钱出卖人格。挖空心思依赖别人，是懒惰。靠自己双手获得，才能掌握命运。再穷也不能丢骨气。”大舅阻止说。二妗尴尬笑笑。

“对，他们也不容易，不可伸手。”母亲赞赏着。

我低估了母亲，钦佩的看大舅。助长了自身豪气。

二舅嘿嘿的笑“对呀！别给人添麻烦。”他本就是一个只懂付出，不懂求助别人的老实人。

“三姐夫好吗？”大舅问。

“他是木匠，老实得跟木头似的。退休前一次调升工资，他让给别人，结果退休工资比别人少了！”

见二妗啧啧的笑脸，我思忖：默默奉献不该成为笑料。父亲给我的印象：朴素、忠厚，工作细致认真，很少顾家。年轻时为养家糊口，经历不少艰辛。他知足的笑道：“现在生活还行，让给别人吧，够用就行！”因为他们从苦难中走来，觉得如今生活已是翻天覆地变化。从内心里感到幸福。我陷入沉思：这老实巴交的死心眼，传承了几代人。我要看对待什么事，灵活运用，决不能走老路。父母都希望苦难止于他们。如果他们用青春和生命承托了苦难，能给我们带来幸福，他们是愿意的。如今默默奉献的精神，在改革开放洪流的冲刷下，已不多见。在人格发展跟不上物质发展的今天，真不可理喻。

大妗拉住母亲的手：“要是琳琳回来，我们就能经常在一起。”

母亲转头对大舅说：“阿榕，你有办法帮孩子调回来吗？”

“三姐，我知道你想回来。琳琳，大舅不是不想帮你；现在城里很多待业青年找不到工作，我不能坏规矩。女孩子好说，嫁回来就好办。”

大妗看我尴尬，悄声耳语道“你大舅怕别人说闲话，他从没为我的工作跑过关系呢。”

我点点头：不怪他，对大舅的坦荡、无私更敬佩。

大家纷纷提出各自看法：谁家的小子没结婚，去问问。。。。。。看大家突然为我着急，建言献策，我借故跑了。

我所在的小县城，有点能力的人都离开了。我孤寂无聊时，想过的方案：考大学、调离。我选高考是有把握的。嫁离，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眼前，只給一个选择：嫁回来！大失所望，心头沉重。

吃罢晚饭，大舅和二舅用单车拉二姨她们回去。

“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遵循乡下的习俗，出嫁女不能在自家过年。

“为什么？百无禁忌。”我迷恋于乡间的幽静，血液里有思乡情怀。追根溯源，憧憬明天去后山游。。。。。。

二妗歪歪脑袋：“老人说的没错，自古以来就如此。明年是个好兆年唷。”母亲点点头，责备我不要固执。“为这句话，我过年不敢回家。现在退休了，有时间回来。。。。。。”

无奈，年二十九回县城。带回许多自制的食物“尖堆、汤圆”，还有鸡、鹅。年气氛很浓，到处张灯结彩。

晚上看排球赛，体育场就在不远处。广东队比浙江队，五盘三胜，广东队赢了。我和春祥欢呼雀跃。

                                                                       八

   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年三十，盛大的火焰，人们欢庆，迎来一个新时代。初一，风和日丽；多日不见的阳光驱散了寒风，令人快活温暖。

   一早，不时听到街坊们喊：“恭喜发财！”“新年快乐！”一阵阵鞭炮响后，飘来鞭炮火药味。

   我对正装香的大妗喊声：“新年快乐！”她笑眯眯的塞给我一个红包。

  “谢谢！恭喜发财。”入乡随俗，第一次讲发财，觉得别扭。我捏紧红包暗忖：母亲说，有工作的人不收的呀，他们为什么给我？这是我第一次收红包。

  大妗和阿祥陪我们去县公园游玩。一年一度的节日，人们争先恐后前来；姹紫嫣红的公园，湖边游人如织。湖光树影，花团锦簇，瑰丽迷人。不敢说甲天下，足以让人流连忘返。游春的人们不断涌入公园。三分钱一张门票，进去有游园活动。公园的小径花红柳绿，摆满各种花盆。以玫瑰、菊花为主。湖面楼上，高朋满座，丽景佳人。湖里荡着彩舟。

  温暖的阳光下，一片欢腾。正如我想像的那样：人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古色古香的街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繁华竞逐。许多华侨回来过年。锣鼓震天响，有舞狮、武术表演；场面沸腾，周围一片喧哗。围观的人拥挤不堪，万头攒动。

  我们随人流，磕磕绊绊地走。母亲见家乡巨大变化，眼里闪烁快乐光芒。春天的气息吹佛她尘封的记忆。她满脸幸福的渴望：“希望你尽快在这成家，我可以住家乡了。”朦胧的眼神装满浓浓的归根情。

  接下来的生活，她需要我的陪伴。叶落归根，常人之理。母亲的愿望深深扎在心里，深感没能为家庭变化做贡献感到羞耻。

“如果没合适的呢？”对这繁华昌盛，多少为还在贫困地方的父母涌上愁绪。

母亲思索一下：“妹仔呀，幸福会来的！你是母亲的欢乐，只要你的终身大事解决，我就满足了！”母亲的低语，令我泪眼迷蒙。她额前飘拂的白发提醒我，为了母亲的期待，我要好好规划未来；我能为父母做的，就是坚定地让他们生活更好！

我期待命运的变迁。

狮子连舞几天。大舅春节更忙，很少在家。年前要参加座谈会，初一要慰问坚守岗位的职工；初二要值班。。。。。。

对面住着三姐弟，父母早年移民去J国。大姐二十六岁，身材苗条；圆脸白里透红，眉清目秀；在县卫生院工作。妹妹二十二岁，跟我同年；身段圆润，小嘴鲜红；大波浪的卷发用一条浅蓝丝带扎着。弟弟二十岁，身材修长；瘦长的脸，浓眉大眼；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衣，一条时髦的白色喇叭裤。他正坐在门口的一部单车座上，细长的手指握着。

“叫我梅姐，过来坐坐，怎么称呼？”大姐微笑向我招手。

“新年快乐！我叫琳琳，王字旁，双木林。”

“唷，真好听！”

我迈着轻盈的脚步，带着许多好奇，羞涩的飘过他面前。对他第一印象：花哨少年。

进门就见神台上摆满水果、点心。梅姐殷勤张罗，沏茶递水。二妹在一边看电视、嗑瓜子。她递过一包饼干：“巧克力夹心的，尝尝。”

第一次吃，那味道永远难忘。我仔细打量一下房间，一色的红木家具。小餐柜上一台黑白电视。有一种身临境外的意味。

“弟弟叫阿坚，正办移民手续，6月就有通知。他话不多，但老实。”

阿坚笑了笑：“大姐最爱唠叨。”

“妹妹叫阿贞，男朋友在香港工作，过两天就去那边玩。”

“大姐还没男朋友，急死了。她想赶快嫁出去。”阿贞取笑道。

“做什么工作？”梅姐迫不及待问。

“出纳。”我恬静的微笑，一本正经的。急于介入他们的意识流，以期找到共同语言。

“好啊！看样子，你天生是为理财而来。每天与钱打交道，一定细心谨慎。”

“要数自家的钱差不多；出去做生意，赚到就数钱，那叫爽。身份地位都有了。”阿贞神气的说。

“我阅历甚浅，不谙世道。家人总要我小心，弄错不好。我每天工作不敢大意。”我想自己每月经手现金数万计，只把它当工作任务完成，从未崇拜过它。

“嗯，是啊。你细心周到，相信会做好。”

梅姐的善意，我明白：“谢谢夸奖！世上就怕认真二字。”对自己的职业不以为然，一辈子与钱打交道，没出息。

她兴奋拍一下手“看你温柔文静，天然纯朴，穿衣朴实无华。男孩子不喜欢招摇过市，强势的女孩。。。。。。”

她一再称赞，令我心花怒放：“呵呵，是吗？”我立刻默认，表现出百依百顺的样子。其实我是外柔内刚的女孩。

“有男朋友吗？你长得不差，应该有吧。”她话锋一转。

“没－有！”我愧疚的正襟危坐。不知该从何说起。我的自卑和自尊，常让我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自从我的大众热情，令一位已婚人士误解。他老婆竟骂我不检点，我当时就觉天塌似的。我用积极向上的态度对待一切，却遭此骂名，发誓不再搭理青壮男士。

“想不想改变命运？”

“怎样改变？”似天运神秘召唤，想此次肩负的使命，一时敛声屏气。

“嫁给华侨吧！能出去过好生活。”

“嫁那么远，行吗？”梦想太远，有点心不在焉，眼睛只看地下。

“行，去外面比这里好，生活水平高。你看这里还不什么都学外国的。”

“能学来也好，现在搞改革开放，生活会越来越好。”职务惯性：在崇拜有钱人面前，我是团支书，说话要谨慎。

“差远啦，再过三十年都赶不上外边。。。。。。”阿贞大谈超前的流行调，话说的尖锐。

她的一番话颠覆以往教育灌输的观念。从小树立的崇高价值观，受到奚落；很不甘：“嗯，我们现在穷，也有拿得出手的先进东西，如人造卫星。我记得电影里有一句：让美国佬先走。后来者居上。”我抿住嘴，环视一下。本想说出那句“外国的月亮不比中国的圆”。见阿芬耸耸肩，我截然道：“我看过《八十天环游记》，想在不远的将来，能实现去外国游一圈的梦想，增长见识。不过是靠自己。”实际指望自己考上大学，有机会留学啊。

阿坚兴奋说“这个计划不错，我也有此想法；我第一支持。”他腼腆地朝我笑，眼睛显得敏感、温和。似乎要参与梦想计划。

我用眼角瞅他一眼“谢谢！我正用梦想规范行为。”有些高深不屑，一心想当教师的念头左右我。

“哦，”梅姐吃惊不小“没想到，你这远大的理想，了不起。怪不得像大家闺秀。跟你谈话能唤回失去的东西。还做过什么？”她眨眨眼“民兵！真了不起。像个男孩子。”

“我常把自己当男孩。在单位，我参加青年突击队，哪里艰苦到哪里去。”

对她的赞赏，我自豪数起伟大的经历，骄傲的一吐为快。阿坚一直咧嘴笑“嘿嘿！真稀奇。”

“你在进步，别人也在进步。。。。。。”阿贞嘟噜嘴，坚持自己的见解。

我手支下巴微笑。心底深处在搜罗理由，想豪迈地宣讲一番自己的看法，话到嘴边咽了下去。要审时度势。算了，不跟你们一起抱怨；我们的关系是短暂的，所以不想多说，为了不破坏这种和谐宁静，尽量依从你们。

人往高处走是对的，她们有资格骄傲，比侨力，比外汇；她们的生活水平高人一大截。她们于外面的世界沟通，流行调、时髦齐全。我自愧不如，如坐针毡。我不敢陷入这种荣耀中，不便附和说违心话，处处谨慎行事。

大舅骑自行车回来，他见我在屋里，高兴道：“新年好！阿梅真热情啊，放假多少天？”

“新年快乐！我们放五天，后天就上班！你家琳琳真出色。”

“哦，她是个聪明的姑娘。”

我借故急忙起身告辞。阿坚立刻站起身，目送我。

我将事情告诉母亲，寻求答案。她开始很高兴，听说我的想法，沉吟许久：“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就不要错过。听听大舅的意见！”我很失望。

大舅说：你要有各种心理准备，有的女孩嫁出去就后悔。

我很疑惑，面对选择，各人心中的尺度都不同，我坚定自己的大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