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985|回复: 0

第十二章(2)

[复制链接]

102

主题

13

回帖

553

积分

高级会员

Rank: 3Rank: 3

积分
553
发表于 2020-11-22 11: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二天中午,他的家人和长工们仍然吃的是萝卜缨子饭。宋春不觉得饿,昨天吃的猪油白米饭还在支撑着他。他远远地望见他们大口大口地吃着萝卜缨子饭,他觉得他们分明就是在吃大粪。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宋春有些饿了,可他不愿意吃萝卜缨子饭,昨天在丁君家里吃白米饭的印象已经像胎记一样长在他身上了,他的舌头、他的喉咙、他的胃、他的肠子都无法再接受萝卜缨子饭了。在母亲拿起锅铲,准备将白米饭和白米饭底下的萝卜缨子搅拌均匀的关键时刻,他抓住母亲手中的锅铲,对旁边的父亲说道:“爹,我要吃白米饭。”
宋木大为惊讶,他的手指在宋春的头上戳了一下,说:“你介狗日的家伙,今天是怎么啦?怎么会说出这种反常的话来?你是在做梦吧?你梦见自己当上了皇太子啦?”
宋春平静地说:“我没有做梦。我不吃萝卜缨子饭,我要吃白米饭。”
宋木说:“我们是桃花源里的作田人,哪里有吃白米饭的命?”
宋春说:“丁君家里天天吃白米饭。”
宋木说:“你莫学他。他是个屙尿不管卵的人。”
这时,长工中一个外号叫矮妹婆的男人,走到宋春身边,劝道:“少东家,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爹的一百多亩田,将来不都是你的吗?到那时候,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宋春打断矮妹婆的话,说道:“我不要‘那时候’,我要现在,我现在要吃白米饭。”
宋木从宋春手里抢过锅铲,三下两下就把锅里的白米饭和萝卜缨子搅拌均匀了。他一边搅拌,一边恨恨地骂道:“白米饭,白米饭!我让你介狗日家伙吃白米饭!”
大家开始吃萝卜缨子饭。宋春不肯吃萝卜缨子饭,连看也不想看,他从厨房跑了出去。
他母亲喊他:“春伢儿,你跑到哪里去?你又不吃饭吗?”
宋木对他堂客说道:“别理他。介狗日的家伙,等他饿得难受了,别说是萝卜缨子饭,连狗屎他都会抢着吃。”
饿着肚子的宋春无处可去,他往丁君家走去。丁一臣站在禾场上,手里端着一只大碗,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白米饭。他好像是在等着宋春似的,隔老远就十分热情地喊道:“春伢儿,快来我家吃白米饭!”
宋春觉得最近丁一臣对他特别亲热,他也就毫不犹豫地跟着丁一臣走进了厨房里。丁君一家人正在吃白米饭,一家人见了宋春好像见了亲人似的,都特别热情。丁君放下碗,站起来,给他盛了一大碗白米饭,请他坐下来慢慢吃。
宋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丁君问他:“怎么样?你爹不让你吃白米饭?”
宋春点点头。
丁君说:“你爹不让你吃白米饭,你就跟你妈说:我要吃白米饭。”
宋春没听懂,他停止咀嚼,望着丁君。
丁君附在宋春耳边,讲了一阵悄悄话。
宋春依计而行。
第二天上午,宋春一直待在厨房里,母亲开始准备午饭的时候,他就一直缠着母亲说:“妈,我要吃白米饭。”
母亲说:“春伢儿,莫讲天话,桃花源里的作田人,哪有吃白米饭的道理?我活了几十岁了,还从来没有吃过白米饭呢。你身在福中要知福,餐餐有萝卜缨子饭吃,就算是太平盛世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已经开锅的半熟的白米饭捞进筲箕里,再把剁碎的萝卜缨子放进锅底,然后再将筲箕里的白米饭盖在萝卜缨子上。由于萝卜缨子太多,白米饭太少,她用锅铲小心地刮着白米饭,尽可能把锅底的萝卜缨子遮盖得严实。
宋春牵着母亲的袖子,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话:“妈,我要吃白米饭。”
饭蒸熟了。母亲对宋春说:“你到外面望望,看你爹回来没有?”
宋春跑到禾场上张望了一眼,马上跑回厨房,对母亲说:“爹还没回来。”
母亲有些慌张,她对宋春说:“你在门口望着,我给你剃一碗白米饭。”说着,她拿起锅铲,小心翼翼地给儿子剃白米饭。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干这样的罪恶勾当,她的手抖得厉害,有好几次,锅铲剃进了白米饭下面的萝卜缨子里,难看的萝卜缨子暴露出来,她只好又把别处的白米饭铲过来,重新盖住萝卜缨子。
宋春耐不住性子,他跑过来,看母亲的手像老婆婆的裹脚一样笨拙地剃着白米饭。就在此刻,宋木突然像一条狼狗那样闯进来,怒火万丈地高喊道:“我早就料到你们会来这一招。”他顺手捡起一把竹扫帚,劈头盖脸地朝自己堂客打去,一边骂道:“你介狗日的婆娘!你就这样惯着他!他七岁就要吃白米饭,八岁就会要吃天鹅肉,九岁就会要吃人肉!……”
看到他堂客手里的那碗白米饭洒落到了地上,他又转过身来,用竹扫帚劈头盖脸地抽打宋春,一边骂道:“你介狗日的败家子,你七岁就要吃白米饭,老子的那一百多亩水田迟早会让你败光!”
宋春被打得满脸是血,他双手捂住脸,拼命往外跑。他刚跑到禾场上,就看见丁一臣端着饭碗,站在田埂上,远远地朝他招手说:“春伢儿,快到我家来吃白米饭。”
好像他就一直在那里等着他似的。
宋春跟着丁一臣,来到厨房,丁君一家人正在吃白米饭,他们都站起来,像迎接凯旋归来的战士一样。对于宋春脸上的伤,他们先是惊讶,然后是义愤填膺的谴责宋木,最后是对宋春的无限同情。
丁君堂客打来一盆水,一边擦拭着宋春的脸,一边眼含泪花地说道:“以前,桃花源里有人说你爹在湘西做过土匪,我还不信呢。现在我信了。唉,自己的亲生儿子,今年才七岁呢,他怎么就下得了手啊?就算是土匪也下不了手啊。你爹比土匪还狠!”
给宋春擦洗干净以后,她扶着宋春在饭桌旁坐下,把一大碗白米饭送到宋春手里,劝说道:“你今天在我们这里吃了这餐白米饭,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回家跟你爹一起吃萝卜缨子饭吧,不要再跟你爹作对了。不然,你会被他打死的。”
丁君却用筷子敲着桌子对宋春说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你爹不让你吃白米饭,你为什么不造他的反?陈胜吴广可以反,盗跖庄喬可以反,你为什么不可以反?造反有理嘛。”
丁君堂客指着宋春的脸说:“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劝他造反?”
丁君说:“当然啰,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镇压。造反也要讲究策略,讲究方法,不能拿鸡蛋去碰石头。等你吃完了我家的这顿白米饭,我告诉你一个方法,只要你照我的话去做,您就可以在自己家里顿顿都吃上白米饭。”
宋春停止了咀嚼,望着丁君。
丁君:“春伢儿,有一句俗话,叫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听说过吗?”
宋春说:“我爹天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丁君说:“你要想吃上白米饭,你就得先吃苦。你愿意先吃苦吗?”
宋春说:“为了吃上白米饭,什么苦我都敢吃。”
丁君满意地笑了,他伸出手和宋春拉钩,说:“好,我们一言为定。谁反悔谁是狗,谁是狗谁吃屎,一辈子也别想吃上白米饭。”
等宋春吃完白米饭以后,丁君把他拉到卧房里,附在他耳边讲了一阵悄悄话。
从此以后,每次到了吃饭时间,宋春都要先跑到丁君家里,丁君已经预先给他准备了一钵炖熟的萝卜缨子,纯粹的、百分之百的、不加油、不加盐、不加任何调料的萝卜缨子。宋春吃完这一钵萝卜缨子以后,再回自己家里吃萝卜缨子饭。
他变得很乖,端着一碗萝卜缨子饭和长工们坐在一起吃饭。他专挑碗里的萝卜缨子吃,把被萝卜缨子污染得不见一点白色的所谓白米饭挟到长工矮妹婆碗里。他的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大为惊讶,矮妹婆对宋木高喊道:“东家,你看看你看看:少东家只吃萝卜缨子,却把白米饭让给我吃。这都是你教子有方啊。”
宋木说:“介狗日的家伙,还是要打,你不打,他不长记性。”
宋木堂客问宋春:“你把白米饭挟到别人碗里干什么?”
宋春十分真诚地说:“我要向我爹学习,从小懂得节俭,将来我要买两百亩水田。”
矮妹婆朝宋春竖起大拇指:“好,有志气!将来我给你当长工。”他又朝宋木说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东家,你儿子将来一定会超过你,成为桃花源里最大的财主。”
就这样,宋春每天先跑到丁君家里吃一大钵不加油盐的萝卜缨子,把肚子撑得饱饱的,再回自己家吃一小碗加油盐的萝卜缨子。三天过后,宋春开始拉稀,不断地往茅厕跑,拉出来的都是稀水。宋春母亲把这一情况报告给宋木听:“春伢儿吃萝卜缨子饭吃得拉稀。”
宋木说:“拉稀?不可能!我们和长工天天吃萝卜缨子饭,怎么没人拉稀?介狗日的家伙,他肯定在搞鬼!别理他。”
到了第七天,宋春不仅拉稀,人也明显消瘦了,连眼珠子都变黄了。
宋春母亲把这一情况报告给宋木听:“春伢儿吃萝卜缨子饭把眼睛珠子都吃黄了!”
这一回,宋木不得不重视起来,他把宋春的眼睛掰开来,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儿子的眼珠子的的确确是黄色的。他嘀咕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一家人和长工都吃萝卜缨子饭,为什么我们的眼珠子好好的?”
宋木堂客眼泪婆娑地说道:“春伢儿年纪小,天天吃萝卜缨子饭,他扛不住。”
宋木默不作声,低着头。
宋木堂客又说:“春伢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那一百多亩水田以后传给谁?”说到这里,她终于没忍住,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宋木叹了口气,说道:“你给他吃几天白米饭试试看。”
以前,到了吃饭的时候,宋木一家人和长工们谁也不会留意家中女主人手中的锅铲,当女主人用锅铲将白米饭和白米饭下面的萝卜缨子搅拌均匀时,谁也不会跑到灶边去看。大家都知道,这没什么好看的,反正女主人无论怎么搅拌,最后盛到大家碗里的都是萝卜缨子饭,每个人碗里的萝卜缨子饭绝对公平、公正,绝对不存在哪个碗里的白米饭多一点,哪个碗里的白米饭少一点。
但是,今天不同了,因为今天女主人举起手中的锅铲,向大家宣布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决定:“春伢儿吃萝卜缨子饭把眼睛珠子都吃黄了,还天天拉稀,今天我要给他一个人单独剃一碗白米饭。”
于是,宋春的三个姐姐,还有家里的五个长工,大家的目光唰地一下,都望着女主人手中的锅铲。宋春的三个姐姐马上站起来,围在灶台边,她们要亲眼看着母亲如何用锅铲为弟弟剃下一碗白米饭。
母亲手里的锅铲先是在白米饭里轻轻地插一下,好像是在探测白米饭的厚度。接着,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她们一眼,只见她们全神贯注地盯住锅铲,她不禁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要从这个属于大家共有的白米饭堆上剃下一碗白米饭来给儿子单独享用,这对三个女儿一定是一种巨大的戕害。或许,将来,一直到她们白发苍苍的时候,她们都会记得妈妈这个偏心的举动。
但是,为了儿子,她必须偏心。她手中的锅铲抖抖索索地在白米饭堆上剃动着,好像一个初次剃头的剃头匠在给一个婴儿剃头。
三个女儿聚精会神地看着母亲手中的锅铲在移动。此刻,她们的脸上没有嫉妒,没有怨恨,只有好奇,因为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举动,这太稀奇了,太好玩了。可是,随着母亲一锅铲又一锅铲地把白米饭剃走,白米饭堆越来越薄了,白米饭底下的萝卜缨子若隐如现了,她们的嘴开始撅起来。最后,当她们看见从白米饭堆上剃下的一大碗白米饭被母亲送到弟弟手里时,她们开始不满了。
最先表现出不满的是宋春的三姐,她走到父亲身边,牵着父亲的衣角,娇滴滴地说道:“爹,我也要像弟弟那样吃白米饭。”
宋木说:“你弟弟还小,他吃萝卜缨子饭扛不住。”
三姐说:“爹,我只比弟弟大一岁呢,我吃萝卜缨子饭也扛不住呢。”
这时,宋春的二姐也走过来,扯着父亲的衣角说:“爹,我只比弟弟大两岁呢,我吃萝卜缨子饭也扛不住呢。”
这时,宋春的大姐也走过来,扯着父亲的衣角说:“爹,我只比弟弟大三岁呢,我吃萝卜缨子饭也扛不住呢。”
宋木把眼睛一横,吼道:“你们吵什么?你们能跟弟弟比?弟弟的眼珠子都黄了,你们拿镜子照照看看,你们的眼珠子黄了吗?”
宋春的三个姐姐都不敢做声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