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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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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24 08:48: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二天晚上,丁兵到桃花家里来了,这让桃花和母亲大为惊讶。
丁兵几乎从不到桃花家里来,生产队里有什么事,丁兵总是让丁牛去通知桃花一家。丁牛也极少到桃花家里来。桃花家的房子远离桃花源其它住户,座落在桃花山的一个山坳里。每天从家里出来,到生产队的田里出工的时候,桃花都要走很远的路。有时,桃花就会在心中暗自责怪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把房子修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丁牛有事要通知桃花一家时,只走到桃花家对面的一个高坎上,把手卷成喇叭筒,高声对桃花家里喊话。
桃花注意到,民兵连长丁兵同她的父亲姜央之间有一种奇特的关系。丁兵这个人,有时对桃花源人很凶,社员们都怕他。有时,丁兵又很随和,他很喜欢讲笑话,他讲的笑话,差不多都离不开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引得社员们哈哈大笑。但丁兵对桃花的父亲姜央总是恭恭敬敬的,他从不和桃花的父亲开玩笑,讲下流笑话。
丁兵的到来让夜郎婆有些手忙脚乱,她要给丁兵准备擂茶,丁兵连说不用,只让她和桃花坐下说话。丁兵先扯到桃花的父亲,询问夜郎婆“姜央在湘西搞副业还顺利吧?”之类的话。桃花和母亲敏锐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丁兵没话找话说。
果然,东拉西扯一阵之后,丁兵的神色严肃起来,他对桃花说:“桃花呀,你知道唦,王书记是武陵县最大的官唦,他到了桃花源,就是桃花源的皇帝唦。刘秘书跟我说了,你现在有两个重要任务,那就是:观察王书记、歌颂王书记。”
桃花没听懂,便问:“什么叫观察?”
丁兵怔了怔,望着自己的脚尖,犹豫了一阵,然后说:“观察就是……桃花,你从小就给生产队看牛唦……”
夜郎婆赶紧说:“丁连长,你的意思是说:观察王书记,就是像看牛一样看住王书记?”
丁兵的脚在地上蹭了蹭,皱着眉头说:“夜郎婆,你怎么能把王书记比作牛呢?我说看牛,是打个比方……你是养过女儿的人……这个观察呢,就好比当娘的看住自己的崽……”
夜郎婆赶紧说:“你的意思是说:让桃花像娘看住自己的崽一样看住王书记?”
丁兵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说:“我也不知道那狗日的刘秘书讲的‘观察’是个什么意思。我这次来,就是把刘秘书的话带给桃花,让桃花明白,她以后的主要任务就是唱山歌来歌颂王书记。”
丁兵把刘秘书的话带给了桃花。可是,他仍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他又开始了东扯西扯,谈到在湘西搞副业的姜央人缘好,总能找到事做,谈到今年春季插秧时要杀一头猪犒劳社员们,当然主要是为了让王书记吃上桃花源的猪肉……
夜郎婆望着丁兵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她突然明白了丁兵还在等什么,于是,她就把话题往王书记的照片上引,果然,丁兵对照片感兴趣,他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问:“照片?夜郎婆,你说的是什么照片唦?”
夜郎婆说:“丁连长,你忘了?上次王书记打硪,县里的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刘秘书把照片拿来了,暂时存放在桃花手里。丁连长,今天你来了,要不要顺便看一看照片?”
丁兵显得很意外的样子,说:“有照片?我在朝鲜打过美国鬼子,却从来没拍过照片呢。今天来你家,顺便看看也好,顺便看看也好。”
桃花把丁兵领到自己的房间,将那四张照片交给丁兵。丁兵对别的照片都只是扫了一眼,就放下了,唯独对王书记和罗肤的那一张合照,丁兵看得特别认真。他笑着对桃花说:“桃花,你看,王书记同罗肤打硪嘿快活呢,你要多观察呢。”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罗肤的笑脸上。丁兵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了罗肤身上,过了好久,他的嘴角往里抽了抽,似乎准备显露出嘲笑的神情,但他立刻意识到,在桃花面前显露出这种嘲笑是不妥当的,于是他大声说道:“拍得好。桃花,你要好好保存这些照片。只要王书记在桃花源里搞‘三同’,桃花源人就有享不完的福。桃花,你要好好观察王书记,歌颂王书记。”
这天晚上,桃花躺在床上,一直在想着如何观察王书记、歌颂王书记的事。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起身下床,站在窗前,望着月光下的芭蕉叶出神。她试了好几次,想唱一首歌颂王书记搞“三同”的山歌,可是,不行,她的喉咙里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她唱不出来。她就在心里责怪自己:“桃花,你这是怎么啦?以前,你唱山歌不是张嘴就来吗?现在让你歌颂一个让你吃上白米饭的人,一个桃花源人的拯救者,你怎么反而唱不出来了呢?”
桃花唱不出来,就有些气恼,气恼之后就有些怨恨。她先是怨恨王书记:“不错,你是让我们桃花源人吃上了白米饭,可是,你把全县的救济粮都给了我们,别的生产队的社员又如何度过春荒呢?你不过是把别人饭碗里的饭抢过来给我们桃花源人吃了而已。对你这样的人,就一定要歌颂吗?”
接着,桃花又怨恨刘秘书:“在我们桃花源,山歌就好像泉眼里流出来的泉水,是自然而然流出来的,哪有你刘秘书这样的人,强迫桃花源人歌颂一个人呢?”
第二天下午,刘秘书又来到了田埂上,朝田里的桃花喊道:“桃花,你过来一下,我要和你单独谈一谈。”
“又是‘单独谈一谈’,唉……”桃花一边爬上田埂,一边想。桃花很害怕刘秘书同她“单独谈一谈”。她跟着刘秘书,来到桃花潭边。刘秘书站定了,笑眯眯地望着桃花,问:“桃花,歌颂王书记的山歌,你想得怎么样了?”
桃花苦恼地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想好。我不晓得如何歌颂王书记,请刘秘书指点一下。”
刘秘书说:“要像王书记说的那样,将革命的现实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结合起来。只有用这种方法创作出的山歌,才是社会主义时代的新山歌。”
“浪漫主义”。桃花又一次碰到了这个词语。而且,这一次还多了一个词语,叫现实主义。桃花忍不住问:“什么是现实主义?”
刘秘书说:“现实主义就是实话实说,有一说一。”
桃花听懂了。她又问:“什么是浪漫主义?”
这一回,刘秘书迟疑了,他脑门上的皱纹全都挤在一起,他想了好久好久,他在思考如何能给桃花一个通俗易懂的回答。
看到刘秘书这么苦恼地低头沉思,桃花不像昨晚那样怨恨刘秘书了,她反而怨恨自己,她在心中暗暗骂自己为什么这么蠢,为什么自己读书读得这么少。
桃花只断断续续地读过几年小学。在桃花的印象里,即使在她上学期间,学校也很少上课,学生们要么帮生产队拾稻穗,要么上山捡油茶果,要么听老贫农忆苦思甜,要么批斗地主。说起语文课本的内容,桃花还清晰地记得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文:
第一篇课文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第二篇课文是:要斗私批修
第三篇课文是:贫下中农管校就是好
第四篇课文是: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第五篇课文是:向雷锋同志学习
……
课文里从来没有提到过“浪漫主义”。
刘秘书还在思考“浪漫主义”。他的目光落到了桃花潭上。他忽然灵光一闪,问桃花:“李白写过两句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桃花,你读过这两句诗吧?”
桃花扬起眉毛:“咦?李白是谁?也到我们桃花源来过?他也见过我们的桃花潭?”
刘秘书耐心地启发桃花:“桃花,你看,这桃花潭有多深呢?顶多也就八九尺深吧。可李白却说有千尺深。这就是浪漫主义。浪漫主义就是夸张。”
这一回,桃花似乎有些懂了,她说:“按我们桃花源人的说法,浪漫主义是不是就是讲天话?就是连狗都有白米饭吃啦?按丁连长的说法,就是连野狗也有白米饭吃啦?”
刘秘书苦笑一声,叹气道:“照你这样理解也行。反正,只要你能唱出歌颂王书记的山歌,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说完,刘秘书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背着手慢慢地踱步走了。“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一路走,一路摇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一路叹惋。
虽然明白了浪漫主义就是讲天话,可桃花还是没能想出歌颂王书记的山歌。桃花跑去找罗肤,向罗肤请教。
以前,罗肤在桃花面前提起“拯救者”、“压迫者”、“被压迫者”时,总是滔滔不绝。如今面对桃花提出的浪漫主义,罗肤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她犹犹豫豫地说:“浪漫主义……按照我的理解,好像就是大,越大越好,一大二公……五大洲,四大洋,五洲四海风雷激……浪漫主义就是人多,人越多越好,解放全人类,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就是无论干什么事情,像开会,插秧,割禾,修水利,都要场面大,声势大,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最后,罗肤又叮嘱道:“桃花,我说的不一定对,你不要当真。这一回不同以往。这一回,你歌颂的是武陵县最大的官,你唱的山歌要登上报纸,这可不是儿戏。我实在帮不上你,你去问问李兰花吧。”
桃花又跑去向李兰花请教。
李兰花说话也很谨慎,她说:“我以前是唱戏的。不过,我以前唱戏,歌颂的是死人,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都是封资修。桃花,你这回不同,你这次要歌颂的可是大活人啊,这个大活人还是武陵县最大的官。这可不是儿戏,我帮不上你。”
看见桃花一脸失望,李兰花于心不忍,她说:“你可以去问问彭春牛。他是武陵公社文宣队的队长,他扮演的节目都是歌颂活人的,他可能帮得上你。”
桃花决定去找彭春牛请教。
收了工,吃罢晚饭,桃花就出发了。桃花一个人走在弯弯的山路上,心中既有一些欣喜,又有隐隐的担忧。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可是,他能不能唱出歌颂王书记的山歌呢?他知不知道什么是浪漫主义呢?
彭春牛的家在杏花湾生产队。杏花湾生产队离桃花源生产队只有三里路,桃花以前去过好几次,那里的社员差不多都认识她了。桃花每次去找彭春牛,都特别害怕碰到杏花湾生产队的社员。杏花湾生产队同桃花源生产队都属于桃花源大队,两个生产队的社员可以说都属于桃花源人。可是,在桃花看来,杏花湾生产队的社员与桃花源生产队的社员完全不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杏花湾生产队的社员胆子大,放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让桃花听了面红耳赤胸口跳。
以前到杏花湾,当桃花走在田埂上,那里的社员见了桃花,就会大声议论,故意让桃花听见:
“狗日的彭瞎子,就是喜欢诨,说什么‘老子的爆破技术,全公社第一!’你爆破技术那么好,怎么把眼睛炸瞎了一只?真是诨得卵子打得板凳响!”
“也难怪他诨,他有诨的资本嘛。他的爆破技术不是全公社第一好,他娶的儿媳肯定是全公社第一乖。”
“狗日的彭瞎子,就是喜欢喝酒,从不攒钱给儿子讨堂客。他说什么‘我攒钱干什么?我的崽长得客气,自然会有乖妹子愿意嫁给他!’”
“也难怪他诨。他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口水缸是满的,竟然还有这么乖的妹子愿意嫁到他家!”
当桃花和彭春牛走田埂上时,杏花湾生产队的社员们就会指指点点,大声议论。
女人们指着桃花的脸说:“哟,像一只熟透了的桃子!”
男人们就会问:“春牛,桃子熟透了,你啃了没有?”
春牛望了望桃花的脸,笑嘻嘻地说:“还没呢。人家不让啃呢。”
女人们又指着桃花的胸脯说:“哟,里面的肉包子都渗出汁来了!”
男人们就会问:“春牛,肉包子都已经渗出汁来了,你吃了没有?”
春牛望了望桃花胀鼓鼓的胸脯,笑嘻嘻地说:“还没呢。人家不让吃呢。”
男人们就会说:“狗日的春牛,一点也不像他爹。彭瞎子胆子大,敢霸蛮,敢下手。彭春牛胆子小,真能忍,火塘上的腊肉都挂了一年了,还不敢吃到嘴里,一定要等到过年时才敢吃。”
这天晚上,桃花幸运得很,她快走到彭春牛家了,也没碰上杏花湾生产队的社员们。在一条田埂上,她碰上彭春牛了。
彭春牛正牵着一头牛迎面向她走来。
春牛反复眨巴了几下眼睛,当他确信站在他对面的就是桃花时,他想激动地大喊一声,但一想到桃花一向不喜欢张扬,他就没有出声,只是望着她,咧着嘴笑。
倒是桃花先开了口,她说:“这么晚了,你要把牛牵到哪里去呢?”
春牛自豪地说:“桃花,我现在当上牛工师傅了,一天挣十二个工分。今天犁田犁了一整天,牛身上的烂泥都结了疤了,我刚才把牛牵到水塘里,给牛洗了个澡,现在我准备把牛牵到生产队的牛栏里去。”
春牛年纪轻轻就当上牛工师傅了,桃花听了很高兴。牛工师傅可不是那么容易当上的。桃花源生产队的丁红一直想当牛工师傅,就是轮不上他,他一直都眼红丁忍这个牛工师傅。牛工师傅记的工分最高,一天十二个工分,别的男劳力才记十个工分呢。
桃花望着春牛脸上的泥点子,十分怜惜地说:“你看你,只顾着给牛洗澡,自己的脸上却还留着泥巴点子,你准备把它们带回去糊墙吗?”
春牛笑了。春牛听了这话很舒服,好像桃花的手在摸他的脸一样舒服。他的脸痒痒的。他擦了一把脸,说:“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早知道你会来,我会用茶枯洗个澡,干干净净地迎接你。”
站在春牛身后的那头牛大概等得不耐烦了,它突然抖擞了一下身子,狠狠地甩了一下尾巴,牛尾巴上的水珠溅到了桃花的脸上。
春牛问桃花:“你是跟我去牛栏,还是在这里等我回来?”
桃花说:“我还是跟你一起去牛栏吧。”
于是,桃花走在前面,春牛牵着牛跟在后面。刚开始,桃花想一边走,一边跟春牛谈谈如何用浪漫主义方法歌颂王书记的事,后来,她又觉得这个问题太严肃,太重大,连罗肤和李兰花都不敢随便乱说,所以,她忍住了,她觉得这样边走边谈太随意了,何况,春牛的身后还有一头牛在偷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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