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新冠惊魂 因为承担国家一个科研项目在莫斯科的部分工作,我在2月6日送口罩回国后,好不容易获得俄方签证,于2月22日返回莫斯科。在机场,到达处逐人检查体温、核酸,拍照,登记行程住址,签字画押。对俄罗斯防守之严心生感佩。但当时并未见张贴中文隔离规定,也无口头解释,只是每人签一份责任书,以为是例行公事,并未细看。到达之夜,正好碰上俄罗斯警察连夜到处搜查不遵守隔离规定的中国来人,后来听说是人脸识别加手机定位,再辅之以公交司机举报,违规者由警察捉拿到察里津诺集中隔离两周,经法院判决驱逐出境,五年内不许入俄。其中,有打车前往居住地的,有出门倒垃圾的,有到超市买食品的。这些错,我都差点犯,但还好,都没碰到枪口上。“有吏夜捉人”这一劫,我稀里糊涂就逃过了。居家隔离14天后开始跑图书馆。到图书馆要乘地铁,中途还要转车。那时中国有疫情,俄罗斯只零星有一些,俄罗斯人见了中国人就下意识远避。我只好自觉找个空一点的角落站着。毕竟3月2日后,俄罗斯也有病例了,论理要戴口罩,我包里就带了,但大家都不戴,我也只好不戴。我担心图书馆工作人员也怕我带毒有戒心,还好,他们一如既往的热情。但是,只工作了一周,就通知,因为疫情,下周隔日上班。下周又通知,再下周每周只周三开放。到了再下周,俄罗斯已决定自3月28日放假一周防疫,65岁以上禁止出门。我的住地附近就是后来因疫情闻名中国的重灾区柳布利诺莫斯科商贸中心,现在人们简称柳布利诺大市场,那时每天上万人在那里工作,几千辆车、几万客商进出。那里有面向中国人和越南人的简易宾馆,有面向中越和中亚人的菜市场。菜市场有别处买不到的青菜、豆腐之类中国菜。住在市场宾馆的人都到这里买菜。27日下午,听到隔离通知后,我到那里买了一袋大米,一袋青菜,一袋豆腐。青菜350卢布1公斤,豆腐100卢布6块。在莫斯科最想吃的中国菜就是青菜烧豆腐。这是我对自己最亲切的犒劳。白的绿的,三下五除二下肚,最后剩下点汤,淡淡的苦味伴随着淡淡的鲜味,和着剩下的米饭一搅,分把钟就把碗里扒得干干净净。可惜这里的青菜都是中国人和越南人在大棚种的,虽是冬天,也找不到国内那种冬天露天生长的上海青----有几分干瘪的绿叶,连菜梗都发绿,在锅里一炒,马上就腐烂,那种清淡,那种鲜美,铸成了“腊月青菜胜羊肉”的谚语。因为市场到27日午后才通知放假,许多人一下涌进来,菜市场挤得水泄不通。我估计一周后还可能会延期,又到超市买了些别的食品、日用品。果然,很快就有了新规定,假期延长到4月底。 隔离的日子开始了。头几天是平静的,但渐渐有消息传来,说大市场宾馆有人发烧了,有疑似病例了,有在大市场工作的人死了。接着说大市场宾馆上演集体大逃亡了。我也紧张起来,因为27号下午,也就是大隔离的前一天下午,我还在那买过菜。摩肩接踵的人群,大多是大市场宾馆的住客,因为大家都不戴口罩,我也没戴,我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哪保得住没碰上感染的人?我后悔不该去买青菜豆腐。我开始计算隔离的天数。3月底有4天,到4月4号清明节就是8天,再过6天,没事就该没事了。到了8号晚上,我忽然觉得头一晕,好像有点疼,嗓子发干,赶紧拿体温表来量,37.6度,果然发烧了。我看了下时间,晚间8点。眼下莫斯科疫情凶险,会不会是新冠肺炎?要不要打电话求助?往哪里打?不打,万一是,耽误了治疗,拖成重症怎么是好?我是有多种基础病的,越想越觉得可怕。那就打?也不行,还不知是什么病,何必添麻烦。正常情况下,发烧到38.5度才可叫救护车,我自测了多少次,最高也只38.3度。现在疫情爆发,医院吃紧,网上有照片,医院旁的马路上几十辆救护车在排队,有的救护车大早就到了,直等到夜晚才开进医院。网上有人爆料自己感染了,打了电话也入不了院,只能居家治疗。后来网上流传凤凰网的一则新闻,一位中国来的女同胞,带着一个年幼的儿子,就住在我的住处附近。4月初,母子都感染了,母亲发烧40.5度,医生来了,只能量一下体温,采集下咽拭子,什么药也没有。确诊了,还只能居家治疗,自己烧得晕乎乎的,只靠轻症的孩子端茶倒水。前思后想,我决定还是等等再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从国内来时,国内疫情已开始好转,俄罗斯本土零病例。我还是多了个心眼,把我知道的能用得上的药都各买了一点。现在果真排上用场。我自学过一点医学,新冠既然没有特效药,那就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管针对症状服药就是了。于是翻箱倒柜,把能找出的对症的药都找出来,自己捣鼓,搞了个药方,吃了起来。但怎么也睡不着,不只是发烧、头痛,咳嗽,咽痛难受,渐渐浑身都觉得不舒服起来,试着变换姿势睡,仰着睡,侧着睡,横着睢,竖着睡,怎么着都觉得不舒服,更止不住胡思乱想。难道要把老命丢在莫斯科么?中国清明节前后十天有上坟凭吊祖先的习俗,我去年还到父母叔婶和祖宗坟边烧过纸,今年是去不成了,明年呢?会不会是儿女去给我烧纸了?我在俄罗斯奋斗这么多年了,确实有一些有价值的发现。许多项目只做了一半或一大半,难道就这么半途而废?导师生前有许多计划没来得及实现,其中有的是希望我能代他完成的。他走得很突然,是带着许多遗憾离开的,难道我也这么快就得撒手了?到了那边,导师问起,怎么回答?导师走后,有些学术问题,这世界上可能就只有我知道一点了,难道就这么带到火葬场去?……越想越多,不知不觉,天就亮了。渐渐的,有消息传来,某人某人病了,没能入院,某人突然就死了。大市场宾馆里发烧的多了。那里其实像集体宿舍,五六个人合住一间房,合用厨房厕所,一人感染,传染一窝。开始,还有些人像俄罗斯人一样,把隔离当假期,聚在一起喝酒搓麻将。没两天,可疑病例出现了,既没人管,也没处躲。于是,人们恐慌起来,大逃亡开始了。钱多的,买高价票飞走。没钱的,先飞到远东,再从陆路口岸入境。到后来,高价票也没了,只剩远东一条通道。大家都涌到那边去。最后,陆路口岸全关了,有人发动冲关回国。在这边没人逼着查,到入境口岸一查,许多人都已感染,有的一入关就拉到医院上呼吸机了。消息传来,我也心慌。有好心的朋友劝我也赶紧回国。但网上已在报道莫斯科华人集中回国让边境防控形势吃紧,黑龙江已成为输入病例的重灾区。我盘算着,这边,俄罗斯疫情如大火初起,最忌人员流动;那边,中国疫情大火刚扑灭,最忌再有火星飘来。只要一动脚,就给两边添乱。且国内那边项目组几番催问进程,我估摸,回去,到达后要隔离,还不知能否回来。就是再回来,还得隔离,两处隔离,一两个月就过去了。留下来,估计也就一两月,天气转暖,也许病毒就消失了。成问题的是签证,我的签证只到5月6号,但很快俄罗斯做出决定,疫情期间,所有人签证可延期3个月。我就决定留下了。想不到好像还真的这么快就摊上事儿了。我不能确定是否已感染,但我的咽炎扁桃腺炎这些年已很少发,这些天因为担心感冒了与新冠混淆难辨,也特别注意,怎么就发烧了?而且在危险期内。我不得不认真对待,先当是新冠处理吧。第一要考虑的是不要传染给别人。大半天过去了,同住宅的不见我开门,敲门查问。我老实告诉他们,我发烧了,要严格隔离,等到晚上大家关门睡觉了,我再戴上口罩和手套开门去厨房和卫生间。这样,每天白天一个人关在斗室里。本来,我们这些人坐惯了冷板凳,闷在房子里正可潜心读写。但头疼脑热,浑身难受,啥也干不了。莫斯科的四月正当早春,遇上晴天,艳阳高照,遍地新绿,总抑制不住产生下楼的冲动。但政府颁布了防控的严规峻法,违者轻则4000卢布罚款,重则7年徒刑。为公为私,都只能在家宅着。4月又是冬去春来的拉锯季节,一会春明景和,一会风雪交加。出不了门,读不了书,唯一的去处是三尺阳台,隔着窗户,看到楼下一辆辆救护车驶过,最多时,看到过3辆救护车同时在街上穿梭。每当此时,就想到又有谁要去上呼吸机了?我的阳台正对东南,那是中国的方向,每每见风雨过后,天空布满乌云,唯东南天边露出亮色,便会勾起乡愁。就这样,吃了十来天药,体温七上八下,终于还是下来了,看来老天还舍不得赐我新冠,或者是在我头上比划一下,觉得不合适又改主意了?奇怪的是,从那以后,鼻子不灵了。网上说,这是新冠的特征,其实也难说,因为感冒时也是鼻子失灵的。冬春、春夏之交,迁延不断的感冒也是有的。就这样,在感冒和新冠的疑惧中熬过两三月了。开始还能每天打开电脑工作几个小时,但很快,颈椎病和腰痛都复发了,这讨厌的懒人病,一坐下就浑身痛,手脚麻,就只好要么床上躺着,要么在几米的空间里踱步,要么在阳台上倚墙下眺或远望,于是有了十几首旧体的顺口溜,算是几个月疫情隔离留下的纪念。 2020年4月27日于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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