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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板退休了,到了退休年龄就退了,在清乐再也看不到他背着手和勇哥一起挨班视察的身影了。周老板退休了,就这样,结束了一代人的青春。
东北,长白山以西,大小兴安岭以东的地方。辽宁便是东北三省其中之一。在东北平原上,这里有着从“盼望着,盼望着,冬风来了”到“何时若是同淋雪,也算与君共白头”般的四季分明。
沈阳,辽宁省的省会,我的家乡。拿着地铁卡,我经历过青年大街的分分合合,目揽过中街的车水马龙,见证过沈阳站的团圆别离。沈阳很小,是我几乎快踏遍的城市。沈阳又很大,是我找不到退休了的周老板的地方。
沈阳市有市内五区,自打按区划分开始,铁西便一直被人“铁老五,铁老五”地叫着。这外号一目了然,铁西区是市内五区中最落后的一个。
清乐中学地处铁西区,五个校区,不比百年老校根基雄厚到不可动摇,建校以来才经历了23年,但在铁西区还是微有名望。
再说周老板,周老板,是我们清乐中学的副校长,主抓我们这届教学,以前都管他叫“周校”。
后来改了称呼的愿原因只有一个,周老板爱“算计”,尤其到了初三总是算计着我们的排名,想让它高一点,再高一点;算计着我们的放学时间,想让它晚一点,再晚一点。古有周扒皮半夜鸡叫,奴役劳动人民干活,今有周校“奴役”我们上学,仿佛在放学时间上的“缺斤少两”能用“作业和上课”补回来似的。久来,大家一拍脑门,都管他叫周老板了——比老板都能算计,跟周扒皮一样“黑心肝”。
周老板没有一点我认为副校长该有的样子,在我眼里副校长这样的职位都应该是坐在办公室里保温杯里泡枸杞的人。而周老板却恰好相反,班主任让我去给他送东西,办公室十去九空,反倒是在一楼大厅中,班级走廊里,班主任,副科办公室,教导处,长能看到他与人攀谈,或者背手巡查的身影。
从初一到初三,我见过周老板跟各科老师据理力争的样子。“这个物理啊,这个月能节课不?快放寒假了,咱得往前赶赶进度,中考也得复习啊。”“咱英语能往下抢多少时间?什么?才两个单元?怎么这么少,那数学组都能抢出来半本书的时间。”就这样,堂堂一个副校长,总是被老师从办公室不留情面地轰出来,还常伴着一句“最多这么多,要不你行你上!”
周老板不甘示弱,刚想再说些什么,便扭头看见了我。“诶,小刘神兽,你这次月考怎么数学成绩下降了那么多?是不适应吗,还老师讲的太快了?…………还是得努力啊,加油。”
是的,周老板对我们的成绩特别上心,他能准确地叫出我们大多数人的名字,一部分还有特别的爱称。为了调动我们学习积极性,每次大型考还自掏腰包,给我们成绩好的买本子,一买就是80个。
周老板被轰出来了倒也不恼,手继续背在后面,在走廊里视察着,看着在教室学习的小孩就欣慰地笑着,突然,俩个男同学打闹着进了教室,站在门口的周老板被班级的铁门重重地拍了后背,闷哼一声。
“谁干的?get out!”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说着不是很标准的英语,总是让我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不自禁的笑出来。两个男孩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听着周老板训话“你们都是青年了,做事能不能稳重点,我不反对你们下课玩儿,但是现在是我,被门拍了一下也没有事,万一是哪个科任老师呢?摔倒了,骨折了,怎么办?到时候谁来给你们上课。就算同学之间也不能闹啊,多危险啊,下次注意……行了,我没事,你们快回教室吧,老师都来了。”
清乐老师经常提早到班级里,看同学有没有问题需要解决。我看着周老板在学生道了声“谢谢周校”后,如释重负般进班级后,他悄悄地锤了两下自己的背,揉着紧绷火辣的皮肤,低语着“臭小子,手劲还挺大。”
要打上课铃了,我也得急着回教室上课了,背后还听见了周老板的喊叫声“小刘神兽,别跑,别着急!上个月你就因为这个崴脚了!”但争分夺秒着急回班的我也已经无暇顾及了。
“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时光荏苒,已是经年,端午过了,还有半个月要中考了,紧张,压力,崩溃,总是哭,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蛮矫情的,一个中考被打垮成这副样子。那时候已经学不进去什么东西了,自习课下楼,去操场看看花,看看草,舒缓一下脑子里崩的紧紧的弦。
看着勇哥和周老板迎面走来,表情不愉,“要中考了,你不去复习,在这里做什么?”“老师,我们,们老师让我下来散,散,散心”我说的磕磕绊绊,蓦地,又哭了。
周老板和勇哥显然愣住了“你,你别哭啊,没事,你一定会考好的,没事啊,别有压力,咱还有指标呢嘛,我们那么多指标,肯定能把你送到省重点啊,别紧张,别哭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我,最后我不哭了,灿笑着“谢谢老师!”
两人摆了摆手“唉,没事没事,你再散散心吧,我俩走了。”他们俩个又去巡视教学楼了。我一个人回到了班级,走时江郎才尽,归时鲜衣怒马。
黑板报上的倒计时天数变成了1,就像勇哥在百日誓师大会说的那般“时间早晚会到来的。”我那天心情很好,拍的毕业照发下来了,班主任让我挨个老师去送。
看见周老板罕见地在办公室里,和勇哥一起抽烟,看到我两人倒是默契,把刚点燃的烟又按灭在烟灰缸中,我双手将毕业照递给两人“周校,老师,这是咱班的毕业照”
两人道了声谢,便让我离开了。那天我忙着跟各个老师合影,正在去政治办公室找我们大美女的路上,被两人拦下“小刘神兽,你过来。”两人给我拉到了走廊一角,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手绳,云朵形状的木刻“金榜题名”
两人一人给我带一个,一边系绳一边絮絮叨叨的“这次别哭了啊,我俩特意给你买的呢,你带着它一定会考好的,哎呀,早知道买一个大的颈绳好了,带右手会不会影响你发挥啊?不行不行得买两个手绳,得好事成双。都要好事成双的人就别哭了啊。”
带完之后,勇哥愣了一下,周老板被勇哥毫不留情地拍了下后背“带反了,金榜题名怎么能朝着别人呢?”周老板连忙改了过来,还低头说着“哎呀,头一次给别人带没有经验嘛 。”
“别跟别人说是我俩给你戴的啊,不然他们管我要,我可没有多余的了,好事成双,中考加油,毕业快乐!欢迎你常回来看看”周老板又和勇哥背着手走远了。
“谢谢老师!”我这次红了眼眶,是感动的,没有再哭了,金榜题名怎么能哭呢?
最后一次看到周老板是在中考考场外,我考了三天试,目睹周老板和勇哥在考点门口换了三套衣服从红色,到绿色再到黄色“开门红——一路绿灯——金榜题名。”
最后一天考试,周老板跟我击掌“别紧张,加油!”我也笑着“老师,我进考场啦!”
中考我发挥的很好,没有马虎,没有紧张,去了省重点,也算是如愿以偿了。时不时脑海里还浮现出周老板和勇哥的话“金榜提名,怎么能朝着别人呢。”
我拿着那份轻飘飘的录取书,不禁莞尔,是啊,金榜题名怎么能朝着别人呢?
我满心期待着和周老板的再次相遇,我以为只要我回到清乐,走廊,办公室……走一圈总会看到周老板 他就站在那等我回来看看。
直到知道周老板已经退休的那一天,我想也不想地在与大美女的对话框中打出“周老板怎么会退休?”正愣片刻,而又删除我,是啊,他也会退休啊,他也不年轻了,而在我心中已经快要六十的他却总是一副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样子,原来他已不复年轻,原来他已经退休了,顿时有些怅然。
后来啊,勇哥去教了初二年部,地理老师成了德育主任,大美女也去初二教学,班主任又肩负起另一代人的青春,在我眼中回不去的别了样的曾经,却是那群学弟学妹们正在经历的青春。
也许在清乐里走上一遭,我还能看着那熟悉的影子,走廊里的六方桌,间操的Good time,新来的一届又一届忙碌着,嬉笑者,像我们曾经的一样,阳光倾洒进来,一直照到长廊的尽头,那在走廊那端逆光而立的身影,不是故人,恰似故人。
我再也找不到退休的周老板了,他为了别人的青春而退场,却也结束了我们这一代的舞动青春。
后来想想,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周老板这么忙,也该歇歇了,工作狂魔也该休一休了 ,就当他给放了一场长假吧。
叮~,手机响了,消息是大美女发的“我看看录取通知书长啥样,给我拍张照片。”我连忙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图片过去“能看清吗?”
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挺沉的”。屏幕那头是大美女诧异的问“没啥东西啊,就几篇纸和一个小册子啊,怎么沉呢?”
我又笑着掂了掂录取通知书,“嗯,挺沉的”眼泪又想不争气地往下流,被我狠狠擦去,脑海中想着“毕业了,不用受压榨了,我还金榜题名了,也算好事成双了吧,好事成双怎么能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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