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夏天 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夏天过得特别漫长。一日如三秋,总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每天眼巴巴望着延伸到村外的小路,希望能看到盼望已久的、年迈的、那个邮递员大爷的身影。等待的日子里,整天无所事事,无聊难耐。翻开书却怎么也读不下去。有时就在院子里徘徊,脚下碰到什么就踢什么,有时踢到石头或砖头,痛的让我呲牙咧嘴。那时总是在想,哪个大学录取我,这个大学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大学。甚至想到只要能够被大学录取,我就会用十二分的努力去学习,争取每年都得奖学金;毕业以后要成为有钱人,给我的大学盖座楼…… 正当我等待的热情已经到了极限,希望即将变成绝望的时候,让我等待了整整一个夏天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终于翩然而至。那天正好我一个人在家,所以等邮递员走后,我就从里面插上门闩,跑进屋里,紧张而又谨慎的开启了信封。其实通知书上只是写了一些公文式的“被某某大学录取什么时间到什么地点报到”诸如此类的几句话。通知书所附表格里填了四、五位数字,并没有标明是什么费用。我本来就对数学不敏感,且这几个数字对我来说就像是天文数字,所以没再去看。反而那些简单的文字,让我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读了十几遍。 吃晚饭时,我故作镇静的轻声的告诉父母,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然后从衣服兜里掏出被我捂热的通知书,交给了父亲。父亲显然很高兴,却一言未发。他的脸因为抑制不住兴奋而微红。母亲放下手中的筷子,用围裙和衣袖不停地擦拭着眼睛,然后又想掩饰什么似的故意说:“眼睛里进了沙子。” 吃完晚饭,父亲小心翼翼的揣着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挨家挨户的去“炫耀”。在那动荡的时代,因孤苦无依而没能圆自己大学梦的父亲,一直很内向,很少走亲访友。那晚父亲用最短的时间去了最多的人家,破了自己的吉尼斯纪录之后深夜才回来,之后被母亲训斥了一通。 我看着父母沉不住气的样子有点好笑。儿子不过是考上了大学,又不是要去外星球,至于那么高兴吗?不过,也难怪,一个穷山村的农民家里要走出一个大学生,实属不易。在我们这个山村,很久以前出了两名大学生,现在都在大城市里有着很荣耀的工作,而且一个是大领导。村西头的瞎子喇嘛说:“他们俩不是凡人,而是文曲星转世!”我们村里每一个人都特别敬重他们俩,说他们俩是全村的骄傲。 第二天,父亲抽烟、喝酒的次数和量都明显减少,母亲也以影响睡眠为由不再坐在那里喝浓浓的红茶,只是在中午的时候象征性地喝一杯淡淡的茶。 母亲开始每天追赶她的那几只老母鸡,弄得整个院子鸡犬不宁。想要把这些整天在外面自由游荡,随意在草丛中下惯了蛋的母鸡,一下子让它们学会按部就班地进窝下蛋,谈何容易。母亲有时沉不住气满院子追赶抓鸡,抓住后摸这儿摸那儿,摸的老母鸡“咯咯咯!”乱叫,就差用手指抠出鸡蛋来;有时又像个侦探似的从远处侦查着老母鸡,还无奈地说:“真想在每个母鸡的屁股上栓上一个塑料袋,保准不丢蛋。”有一次,我们家的小花猫不小心碰掉了放在柜子上的一个鸡蛋,母亲用鸡毛掸子打得小花猫半个月没敢回家。 父亲也和他从来都不喜欢的瘸腿牛贩子套起了近乎,又是请吃饭、又是请喝酒,就差没把我们家的大黑牛夸成会讲人话的神牛了。我平时虽然也特别看不上瘸腿牛贩子,看见就想踢上那么一脚,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想到毕竟是我们有求于人家要卖牛,并不是人家找我们要牛,我就一下子软了下来,无言以对了。 我儿时伙伴,一起成长的大黑牛,在我的眼里是多么的健壮、美丽啊!我有时牵着大黑牛去放牧,到了草地我都舍不得拴住它,让它随意、自由的在草地上吃草。我就站在它身旁,抚摸它的脊背,大黑牛也好像能听懂人话,转过头来舔我的手脚,用头轻触我的身体。现在,大黑牛正在院子里哀伤的“哞哞!”叫着,好像是在说:“为什么非得要把我卖给别人?” 要拉走大黑牛的那天,父亲让我去舅舅家串门。我走出院子就将两个小纸团塞进了耳朵里。大黑牛平时很惧怕车辆轰鸣,我怕大黑牛悲伤的叫声会让我受不了。我没有别的惩罚自己的办法,只好脱掉鞋子,光着脚在山间石子路上走着。当我爬上村子后面的小山丘时,瘸腿牛贩的车子也过了村子前面的小山坡,消失在我的眼前。虽然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但最终还是没能够忍住,我站在小山丘上望着村子,嘴里一直念叨着大黑牛站了很久很久。 我在舅舅家住了几天后才敢回家。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父母应该下地干活去了。屋子里只有父母结婚时的大木箱子靠墙立着,箱子上的大锁头特别的显眼,好像在对我说:“这个家里,四条腿的就数我一个了!”。 那个夏天真的很漫长,漫长的一辈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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