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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逸传(传统武侠)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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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11 15:34: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香飘蝶舞云遮月(二)
   京口说到底是江南地界,大雪覆盖的第三天已经融化殆尽,西津渡口又恢复往日的繁忙。
   午时初刻,阅江楼来了几个特殊客人,由张五福引着直接到二楼找“无不知”。这时候还没有到饭点,楼上只有两桌六个客人靠窗边坐着喝茶。“无不知”刚上来不久,伙计帮忙摆好大海碗、茶果、点心、三弦转身走,他端起茶碗喝一口,一行五个人上来了。张五福临近先问候两句,拉把椅子让其中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无不知”正对面,另外三个年轻人垂手站在那人身后。张五福凑近“无不知”低声说镇江府的杜大人有事请教,说完笑着往大海碗里丢两颗银锞子。“无不知”微微点头,温和地看着那位杜大人。
   杜大人拱拱手说:“听闻老人家神机妙算,能卜过去将来,下官特来请教几个问题。”
   “哦,大人不妨直言。”“无不知”说着也拱拱手。
   “事情是这样。”杜大人略微沉思说,“事情大约发生于三天前,本府金坛县治与隔壁常州府下溪河畔发生一起命案,因死者系前朝贵族,镇抚司特意着人责成本府于月内结案。府台大人甚是忧虑,命下官等限期缉凶。下官着他们前去勘验,”说到这瞄一眼左后方两人,“可惜毫无头绪可言。还望老人家指点迷津。”
   “大人所说命案非寻常命案,乃是灭门惨案,恕老朽爱莫能助。”“无不知”淡淡地摇头,说完扫一眼大海碗看着张五福说,“抱歉了张五哥,这钱老朽无福消受。”
   杜大人和身后三人都看张五福,他尴尬地笑了笑,又从怀里拿出三颗银锞子,放进碗的同时凑近“无不知”轻声恳求:“老爷子,您无论如何指点几句,晚辈已经向杜大人夸海口能探得消息。”
   “你呀,不是钱的事。”“无不知”说着看向杜大人身后的两人,“命案现场可是一片狼藉?形同盗贼入室?”
   最左边的人霎时瞪大眼睛看看旁边两人,冲“无不知”拱手恭敬的说:“正是,似乎每个房间都被凶手翻腾过。”
   “无不知”淡淡一笑看着杜大人说:“大人如此定案,既非难事亦非坏事。”
   “定案?盗贼入室掠财杀人?”杜大人的眼睛瞪得更大,“这如何使得?如今案情尚无半点头绪,更不知元凶何许人?如何犯案?定了案该缉拿何人服罪?”
   “大人做这行当不少于三五年吧?所经手之案件皆水落石出?”“无不知”温和地反问。
   “那倒不尽然,只不过——”杜大人稍微停顿又说,“此案已然受镇抚司关注,下官等岂敢——”
   “您老就是无不知老前辈?晚辈有事请教。”楼梯口有人大声喊话,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男人快步走来,绕过几人来到台边抱拳一躬问“无不知”:“请问您老知不知道一个这么高,”说着话还伸出右手在脖子与肩膀之间比划,边思索边说,“穿的是红短衫,红罗裙,红帕包头,随身带一把雁翎刀,刀穗银扣上有个尘字。模样十分俊俏,怎么形容好呢?眉毛弯弯的,嘴巴小巧,肌肤雪白雪白。哦,对了,她腰间还悬着一个白色环佩。
   杜大人略微皱眉,和身后三个人一起看向这个人。张五福也觉得这个人冒失,却不方便发作,只好先观望一下再打算。只见他身高接近六尺,剑眉朗目,高鼻梁;戴灰色逍遥巾灰色垂带,身穿灰底蓝边的圆领直裰外面套个棉坎肩,白衬袴蓝绑腿,脚蹬圆头厚底绣绒䩺背后斜背一把四尺多长的宝剑。
   “无不知”温和地笑了笑看着来人说:“呵呵,抱歉啊小兄弟,老朽正在同客人说话。”
   “哦,失礼了。”来人说着转身向杜大人几人抱拳,“各位,在下急着寻人,无意得罪各位。望海涵。”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小锭银子,放进大海碗看着“无不知”客气地说:“老前辈,晚辈不是本地人,对于贵宝号的规矩茫然不知,请老前辈莫见怪。”
   “老朽这倒是无妨,只是这几位客人——”说到这“无不知”忽然话锋一转,“小兄弟还是避一避的好。”
   “老前辈只须指点个方向,晚辈即刻便离去。”来人又从怀里拿出一小锭银子要往大海碗放。
   “呵呵,小兄弟,老朽不是这意思。”“无不知”淡然一笑指着窗外说,“小兄弟可是在等人?若不是最好快些离去,来人转眼即至。”
   “晚辈不等什么人啊?老前辈会不会认错人了?”来人诧异地说,眼睛还看了看四周。
   “哦?你确定?应该是三男两女,一名女子持镶玉月牙刀,另一名女子持鎏金剪。”  “无不知”仍旧温和地看着来人。
   “小魔女?”来人神情立刻紧张起来,“还有多远?”
   “请小兄弟自己听。”“无不知”又指了指窗外。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西面四五丈远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多谢老前辈!此处可有后门?”来人再看“无不知”眼睛里满是感激。
   “无不知”又是淡然一笑,瞄一眼旁边雅间说:“后窗更方便。”
   “谢了!适才的问题改日再向老前辈请教。”话没有说完已经窜进旁边的单间,跃窗而去。
   杜大人几人对刚才的变化惊讶不已,尤其杜大人,再看向“无不知”时身子已经不像刚才拔的那么直,眼神里也带着钦佩。张五福刚要请“无不知”接着讲案子,马蹄声停在楼下,紧接着是更加杂乱的脚步声。伙计小六一脸惊慌跑上来,边跑边压低声音冲“无不知”嚷:“老爷子,那女疯子,上次拿鞭子那女疯子又来了。”
   “无不知”轻轻摆手说:“莫慌,不妨事,你忙你的。”
   话音未落顺楼梯跑上来两个妙龄女孩,正是上次的红衣女子小魔女凌霜霜,带着穿紫衣的丫头赫连莹莹。只是这次凌霜霜穿皂色红边棉袄棉裙袴,枣红毛领大氅,皂色绢帕包头,脚上是棕色外翻绒毛黑面薄底䩺,腰间仍挎着那把镶金锲玉鞘、刀柄镶红玉的月牙;赫连莹莹则是蓝帕包头,一身青布棉衣,皂色披风,蓝色绑腿皂色棉鞋,鎏金剪连皮囊缚在背后。三个彪形大汉紧随其后,依旧穿着奇异的兽皮服露着多半膀子,上楼梯站在楼梯口没有往前来。凌霜霜与赫连莹莹快步来到台子跟前,竟然对着“无不知”抱拳作个半揖恭敬的说:“前次是晚辈等鲁莽无知,还望前辈赎罪。”“晚辈赫连莹莹向老前辈告罪。”两人说话语气也绵柔的如同小家碧玉。
   “无不知”脸上也现出几分意外,随即拱拱手温和说:“呵呵,往日不愉快之事已然过去,两位姑娘无须介怀。”
   “多谢前辈海涵。”凌霜霜拱着的手没有往下放,“还请前辈见赐黄诚诚下落。”
   “哎呀,姑娘来到真不巧,黄少门主刚离开。”“无不知”说着刻意瞄一眼临近单间门。
   “咦?黄诚诚这个混蛋!”凌霜霜骂完刚要走,又回身冲“无不知”腼腆的笑笑,拱手说声“晚辈告辞”,撩起单间门帘又转身对赫连莹莹挥手说,“你们分头去各个路口拦截。”说完“唰”一下窜出黄诚诚走时打开的窗子。
   赫连莹莹对楼梯口的三个彪形大汉连续比划几下,随即开前窗跃出去。三人则是顺着楼梯跑,踩的楼梯咚咚响。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凌霜霜几人离开后,氛围逐渐开始热和,陆续有人从楼梯上来,可能早看到凌霜霜他们,吓得不敢上楼。有人问“无不知”今天是不是要讲新故事,他温和一笑说:“是啊,咱今天开始讲全相武王伐纣。”说完将醒目一拍,拿起三弦就要弹。
   “哎?老爷子,案子的事情还没有说完。”杜大人伸长脖子凑近“无不知”说,眼神里多了几分慌乱。
   “呵呵,能说的老朽刚已经说了,至于如何办案那是大人和众位的事,老朽帮不上忙。”“无不知”仍旧满脸谦和。
   “可您老也没有——”杜大人脸上看不出一丝笑容,语气也显得颇为不满。他身后中间那位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才稍微平静,仍看着“无不知”,语气接近恳求,“烦请老爷子给指个方向吧,什么都没有下官如何定案?府台大人那里也交代不过去。”
   “大人要什么?上面让你们限期缉凶,你们缉就是了,缉着缉不着只要在限期内定案结案,谁说得准他们要什么?大不了交个人承担责任也就是了。”“无不知”轻描淡写的说,完了又拱拱手,“大人们请自便。”
   杜大人无奈只好起身,走了两步又返回来凑近“无不知”说:“老爷子能不能透露点凶手的底细?”
   “老朽也想,可惜没有那么大能耐。”“无不知”淡淡的摇头,随即弹起一段急促的三弦乐曲。
   杜大人向几人摆手,率先往楼梯口走去,那三人紧随其后。张五福又向“无不知”拱手一揖,才快步跟了过去。就在他们将要下楼梯时听到“无不知”的开场白:“都说人世如浮尘,飘来荡去莫执真;忠肝义胆勤王事,反倒被剖玲珑心。荒淫无道有天道,八百诸侯会孟津;兴周灭商顺着昌,妖邪祸国终灭魂……”杜大人轻轻的摇头,把袖子一拂大步下楼。
   冬至过后又连续下五天大雪,整个招隐峰穿上厚厚的素装,站在鸟外亭往四下看,天地一片苍茫。
   直到昨晚,惠香才真正明白改名字的意义,那就是要与原来的生活一刀两断。她自然不愿意,昨晚还当着师父师祖的面说做不到,因为她不能放弃报仇,也不能不要唯一的亲人吴辛蝶,结果被罚在厅堂外面站一夜。还好雪停了,不然她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尽管如此她也被冻得胳膊腿僵硬、嘴唇青紫,若不是时刻运功抵抗着只怕早已经垮了。
   接近寅时末,她师父玉颜亲自送来姜茶,让她喝完回房睡会儿,卯时三刻再去禅院练功。她捧着茶碗就已经感动的满眼泪花,喝两口茶又决定马上去禅院练功。玉颜叹口气,让她先喝完茶跟玉颜一起会房间,让她用温水洗洗手和脸缓和一下,洗完盘腿坐下帮她用真气运行两个小周天。出门的时候,玉颜又语重心长的看着她说:“你要明白很多事情不能一蹴而成,好在你还小,现在做不到可以学,但千万不要在师祖和其他长辈面前固执己见。”她连连称是,随即到禅院练功。
   午饭后她出来看雪,沿石阶溜达着来到鸟外亭。看着四外的皑皑白雪、脚下的孤亭,不自觉想起吴辛蝶,两人离得不远却不能见面。忽然,她想起玉颜的话,心头再次泛起暖意,再仔细想这不止是师父关心弟子,还隐隐有种过来人对晚辈的提点,或许师父是绝尘居里唯一保有和善的人。
   从那天起,她除了刻苦练功以外还努力学习大家的冷傲言行,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流露真情感,只有独处的时候悄悄地开个小差。那样过了二十多天,她以为自己就要适应了,不料大年二十八那天吴辛蝶和小泥鳅上山来找她,竟还是欢喜地跑向前门口。下前院台阶时激动地喊:“妹妹,我来了。”喊完了也跑到门口了,险些撞到门槛外站的诗涵,她赶忙施个礼弱弱地说:“五师伯,您也在这里?”
   “好你个惠香!你忘了本门清规第七条怎么写的啦?”诗涵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不远处的小泥鳅,“居然敢往上山勾引男人?你师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啊?回五师伯的话,惠香没有啊,惠香不知道,惠香只知道妹妹过来找我。”惠香想辩解却不会辩,刚才只顾高兴也没有想这么多。严格说见妹妹也违背第十一条“不得与门派以外任何人交往”,但也比第七条“私自结交男人者视情节处死或逐出师门”轻得多,而且她现在还得轻言轻语,搞不好还再会加上一条顶撞尊长。
   两人的对话把门外的蝶舞和小泥鳅给吓得不轻,尤其是小泥鳅,刚还在和诗涵套近乎,以防她翻脸再跟他们算老账,没想到她居然把吴紫云捎进来。知道要糟糕,他就尽量不牵扯吴紫云,猛地往后一纵,身子已经跳到小牌子外面,才慢悠悠地打岔:“五姐姐,你哪天下山路过一下竹林?小弟亲手做的篦子送你一把。”
   “谁稀罕你篦子?”诗涵说着感觉不太对,扭头一看小泥鳅已经出去二三十步,不由得有些懊恼,“你,你别说话,等我跟这丫头说完。”说着又瞪着惠香说,“你少在我面前抵赖,我刚才听到清萍说门外有两个人找吴紫云。”她特别加重“两个人”。
   “可是师伯,惠香真不知道啊,清灵在月桂亭喊的是‘门外有人找吴紫云’。”惠香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咬死清灵的话里没有“两个”。
   “你还敢抵赖?那就让清灵过来当面对质!”诗涵说着一转身冲门旁边的女童喊,“清萍!去把清灵喊来!”
   话音未落,又顺台阶下来一个人,离一丈多就轻柔地说:“五师姐好。”随即语气一变,“惠香啊,你已经不是昔日的吴紫云,不适宜再见山外之人。”
   惠香一听这话表面上是阻止她见别的人,实则提醒她现在是惠香,可以说找吴紫云的人跟她没有关系,赶忙躬身说:“是,惠香明白,惠香也是想告诉来人以后不必再找吴紫云了。”脸上的恐慌也在一句话的时间消失。
   “咦?玉颜!你这是在护短!”诗涵的眼睛又瞪圆了看玉颜。
   “请五师姐息怒。”玉颜微微躬身,语气依然轻柔,“师父已然知道此事,并令我押他们回竹林,警告竹林之人须严格约束他们,若再无故来我山门便要小惩大诫。”
   “既然师父这么说,你就去吧。”诗涵又狠狠地瞪一眼小泥鳅,转身进院子。
   玉颜看诗涵走向台阶冲惠香使个眼色,随即摆手让清萍进去关上门,她自己则往旁边走几步,像在欣赏墙边的竹子。
   惠香下台阶来到蝶舞跟前轻声说:“小蝶,你都看到了,这里的规矩非常严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
   “姐姐,我真的很想见你。她们为什么对你这样?还怨咱跟小泥鳅下山?”蝶舞幽幽地问。
   “我也想见你,可是,”惠香说着轻轻叹口气,“算了,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这里的规矩很多,很严。她们给我改名惠香,就是让跟外界断绝关系。不过也不要紧,咱们暂时不要见面,等武功学成了我就下山,到时候咱一起找仇人,给咱全家报仇。”
   “后天就过年了,姐姐能不能向她们告一天假?咱姐妹俩一起吃顿饭,再买些祭品祭奠家里人。”蝶舞紧张的看着惠香,本来准备了千言万语,却想不到刚见面就要分开。
   “我知道,可我不能,她们不会准。”惠香说着拍了拍蝶舞的胳膊,“那就这样吧,时间长了她们再来就会给师父带来麻烦。你们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说完冲那边的小泥鳅轻轻挥手,转身要往回走。
   “啊?姐姐!”蝶舞哽咽了。
   此时的小泥鳅心里也很不舒服,其实今天算是他鼓动蝶舞来的,她的性格虽然想和姐姐见面却不好意思开口。腊八那天他回江心庐看望爷爷,回程时探望“无不知”,老爷子提起前阵子黄诚诚到酒楼找吴紫云,勾起他对吴紫云的牵挂,反复思量到昨晚才跟蝶舞商量。她完全没有主意,就问青篱先生合不合适,青篱先生说:“想去就去,最好不要再惹什么人。”他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对门童也十分客气,却还是被诗涵撞见,又弄成这样。
   惠香回到门口向玉颜微微躬一下,快步进院子,转身的刹那眼泪涌出来。她咬着牙尽量克制,把头压低加快脚步回房。玉颜来到蝶舞近前微微一笑,说为免再生枝节,现在送她和小泥鳅回竹林。她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多想,对于刚才的变化还没有适应。小泥鳅觉得玉颜的顾虑确实有道理,也笑了笑冲玉颜拱手并问候:“这位师姐好。”
   玉颜又微微一笑转身往下走,还真的把二人送回竹林小院。冬天的雾非常浓厚,而且整天不散,但小泥鳅已经走出经验,仍旧下到山脚往鹤林寺拐的地方斜着走进山坳,顺着小溪走不会迷路。玉颜见到青篱先生以后先客气了几句,感谢他上次指点,随后提醒他最好不要让小泥鳅和蝶舞上山,因为绝尘居上上下下已经铆足劲儿,全力以赴五年之约,势必要加倍报复上次在竹林受的羞辱。青篱先生淡淡摇头,说她们不必那样,他从来没有打算应赌约,希望她找机会劝劝绝尘居士。她却迅速摇头,说谁也劝不动她师父,反而又劝他,要么想办法应对,要么早早避开她们。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玉颜把话说完要回山,临走又恳请他再慎重考虑。他淡淡一笑送她到院门口,忽然叫她稍等,回屋从东间床下取两包草药。递给她说是艾草和牛膝,让她拿回去每晚睡前各取两三钱煮水泡脚,用完再来拿,长期使用可以改善她的腿脚寒凉。她怔怔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少倾忽然转身,直接冲出院门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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