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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们家养了一条狗。它聪明灵敏,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尖尖的耳朵和圆圆的脑袋,那条翘着的小尾巴,一刻不停地摇摆着。我非常喜欢它,给它筑了一个坚固又温暖的窝。
它有没有思想,我说不准,但感情确是有的。每次我从外面回来,一拐进家后面的那条小路,它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迎接我,咬一咬我的裤管,舔一舔我的手背,嗓子里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欢快得不得了。于是,我把它揽在怀里,它似乎很享受的样子,闭着眼睛,摇着它的那条黄尾巴。
我从堂屋走向灶房,又从灶房走到门前的那口小塘,它也从堂屋走向灶房,从灶房走到门前的那口小塘,眼沁沁地,让我知道它对我的一往情深。
我做作业的时候,它安静地躺在我的脚边,将它的下巴搁在我的脚上,不停地“哼唧——哼唧”,一副幸福的神态。
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带着它去四野“拉练”,它跑起来很逗,头一摇一摆的,看起来笨笨的样子。我躺在田埂上想着我的少年心事,它便对着我的耳朵说着狗语,声音很亲切,一句接一句,像是在讲一件事,又像是在向我叙说一种道理。那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想把它知晓的东西都讲给我听。
我去上学,在阴凉处休闲的它立即爬起来送我,我进了教室,它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我在村子里玩耍,一会儿它就找过来了,跑过来扒我一下子,我想,它肯定是一觉醒来,在门口、在屋里、在床上都找不到我,才寻到这里来的。
大多时候,狗静静的躲在那个属于它自己的窝里蹲卧着,想着它的未来,做着它的少女梦。我随便叫一声:“喂”!它就停止它自己的事情,迅速来到我身边。它在我喂它吃东西的时候,更是做出一幅很期待的样子,我喂它几粒米饭,它吃完后又贪婪地看着我并摇着它的尾巴,欢快地叫着,好像在说:“再来几粒吧!”它吃饱喝足后,便悠哉游哉地舔舔我的脚,亲亲我的手,似乎在向我表示谢意,并表演我教它的“地上打滚”“匍匐前进”“奔跑”“捡回我的棍棒”等动作,惹得我一阵阵感动。
渐渐的,我们一家人都视它为家庭成员之一,连当初最反对养狗的母亲曾指着它对我说:“我们人还不一定比狗好,甚至还不如狗,不如狗忠诚,你看,不论主人富贵贫贱它都始终不离不弃,默默跟随。”从那时起,我就记住了母亲的话,领悟了狗的品行,将自己潜移默化地养成了一个孝顺、爱家、顾家的人。
据说,狗的见识,会让一个走遍天下的人吃惊。它知晓什么是人,什么是鬼,而且它还能驱鬼。在它的叫声中:“长叫人,短叫鬼”。它用它的吼声,提醒人们是该防贼呢?还是该防鬼了。每当夜幕降临,出现“呜呜呜”的“鬼”叫声,某一家的狗对着夜空吠几声,我家的狗应一声,接着整个村子的狗就像是开了锅一样,于是,“鬼”不敢进村了。一旦房前屋后的某个角落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家里来了陌生人,狗就会竖起耳朵,警觉地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然后汪汪汪的狂吠,像是从嗓子里射出来的一颗颗炮弹。
晚上,人一睡着了,村庄便成了狗的世界,喧嚣一天的人类再也无话可说,土地和人都乏了。狗就在某个地方,跟它的兄弟姐妹说着儿女情长,抑或与它的情人谈婚论嫁。偶尔意味深长地叫上一声,像是给村庄听,又像是给它们自己听。有时狗语大作,狗的声音在夜空飘来荡去,将远远近近的村庄连在一起。那是人之外的另一种声音,飘远、神秘。大地之上,明月之下,人们熟睡的躯体是听者,土墙和土墙是听者,路是听者,它们的兄弟姐妹、情人都是听者。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家的那条狗活成了一条老狗,这时的它就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认识村庄里的很多人,经历了村庄里的许多事。它眼看着我们家缺吃少穿,眼看着我一天天长高,眼看着我的父亲某一天被抬着出了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慢慢的,它不再在乎那一根猪骨头,也不再在乎飘进它耳朵里的那些风言风语了。
那年,故乡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开始了,说是狂犬病在某地肆虐。侩子手叫我把连着绳子的项圈套在狗的脖子上,当时,狗还一个劲地拿舌头舔我的手,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面临怎样的处境。侩子手见我套住了它,便跑过来接过我手中的绳子和项圈,用项圈死死地勒紧狗的脖子,用棒槌狠狠地抽打狗的头颅。那一声声的狂吠哀鸣撕着我的心。我受不了它的哀号声以及它望向我的眼神,再看母亲,她早已背过身去,泪流满面……
后来,母亲见我时常忆起那条狗,便问我,再养一条吧!我摇头,不了。我不会说出和母亲一样的话,可是我们都知道,那条狗在我心中,在我们家人心中都是无可替代的,即使我们可以用新的生命来填补我们对逝去的情感的空缺,可是,我更愿用缺位的方式来对它做永久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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