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朱科雄

九满

朱科雄，是我的高中同学，还是我的同桌。
     科雄的父亲在县城的银行工作，在那里有房子。节假日, 科雄时常带我去他们家走动，而且，让我在那里享受完“城里人”的生活后, 还带我到他们家的楼顶去感受县城风光。我站在隔热砖上，呼吸着充满期待与梦想的空气，看着繁华似锦的大街、红墙绿瓦的楼房，活泼开朗的城市俊男靓女，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立志要考上大学，走出农村，到城里来享受美好生活。
    从此，我开始了追梦的生活。清晨，东方刚露鱼肚白，我已正襟危坐在教室，渴饮可以改变命运的雨露甘甜。白天，数学、物理、化学……走马灯式的轮番上演，我跟随恩师的教鞭，懵懂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里，沉醉于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发出“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旷世感言！夜幕降临，教室里依然亮如白昼，我依然埋头于课桌……
     那些年，我和科雄在学习上有帮助也有竞争，生活上有支持也有鼓励，为对方加油也为自己打气。课余时间则是那样的欢欣鼓舞、阳光明媚，这时候，他告诉我，他母亲是一位民营企业家。
关于他家里的事情，我在下柴市上初中的时候，就已听说了。下柴市就那么大，谁家是做什么的，都瞒不过别人的耳朵。同学之间又喜欢传舌，往往会夸大其词。就这样，同学们把他家描绘成一门土豪。许多年之后，他父母来我就读的大学办事，我才从他们那里了解到：他父亲早年曾在我所在的学校读中专，后来由于国家政策调整的原因，他没有修完学业就参加工作了。他母亲在县城做建材生意，对于这份生意，她说挣的是“窍钱”，似乎每天只要去点个卯，不怎么干活，一年就能挣两三千块钱，她还在一个朋友开办的工厂入了点股，也有些收入。总之，生活很是过得去。
    科雄是一个特别幸运的男生，有一半城市的血统。那时候，我们都这样认为。有天课后,唐建彬同学称呼科雄“街疪子”(乡下人对城里人的贬称)，科雄愤怒地回击唐建彬：“猪日的！”唐建彬一听，跳起来同他吵。吵到后来，科雄用笔去刺唐建彬，竟把一支新钢笔给弄坏了。这时，我看见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科雄的脸颊上滚落下来，他是伤心到极点了。
不知不觉, 我们的高中时光就在这种压力、焦虑与恐惧之中过去了。后来，我去了长沙一所理工学院上大学，而科雄去了他父亲所在单位上班。
那年暑假，我去县城看望科雄。他从楼上下来迎接我，将我带上二楼。他穿着一套干净朴素的外衣，脸上堆满微笑，一见到我，他就很亲热地用胳膊搂住我的脖子。一边给我带路，一边大呼小叫先到的同学们。那声音里，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他用喜悦来感动我这个从远方归来的老同学。
那天午饭，我们几个同学各自端了碗饺子找了个位子坐下就吃，那情景就像学生时代的日子，我很喜欢这种氛围，大家说一些平常却实际的话，感受一种朴实无华的人生。当我向科雄提议应当添置一套西服时，他露出茫然的神色道：“我连想都没有想过，世上还有西服这一件事情。”我不由得想起他中学时代那王子般的生活，心想：社会将他改变得多么彻底。只有他那整洁的穿着与优雅的动作，以及某些生活习惯，比如不光脚穿鞋，才显露出他埋藏很深的特质。而他现在再怎么兴奋，也无法像学生时代那样开怀大笑了。只有当“班花”媛媛说起我和科雄学生时代那同性恋般的传奇故事，他这才浮起笑靥，往昔的科雄才回到我的面前。
后来，我和科雄的交往更加频繁起来。通过我中学的朋友，我也不时能得到他的消息。因为他是通过关系进的单位，让许多同事在心里感到不平与妒忌，甚至有一些同事还看不起他，周围有许多对他极具伤害的猜忌与流言，让他在单位很孤立。尽管他很努力的工作，也热心参加公益和集体活动，但同事们背地里说起他，仍是流露出一种不屑的神情。有时候，在最热闹的场合，他也会突然感到孤独，觉得周围的人都与他有隔阂，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同事们与他的中间隔着的那道屏障，越来越高了。有时回单位，刚进办公室，科雄便觉同事们都在那里凝视他的样子。他避来避去想回避他们，然而，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他们的眼光，总像怀了鄙意，射在他的背脊上面。
一九九0年冬天,我回老家探亲。科雄和老同学刘健专程从县城到我们乡下来看我，他们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还带了几箱苹果给我，让我觉得很有面子，让我家人也十分感动。我的母亲更是露出了她老人家难得的喜悦和笑容，从他们进屋后，她就没坐过，挪着两只小脚，从厨房到堂屋，从堂屋到池塘，碎碎地，端茶倒水。科雄剪了平头, 穿着笔挺的西装，热情、坦诚、直率，脸上的表情还是中学时代的活泼与生动。
    那天，在我们家里，同学们一同回忆高中时代的同学，亲爱或并不亲爱的老师，道出那个时代可笑可叹的故事。我们还谈起了各自这几年里的情况。
科雄告诉我，参加工作后，他利用业余时间进行补习。一九八七年，他再一次踏进考场，终于金榜题名。两年的大学生活，丰富了他的内涵，给予他认识自身价值的机会，消除了他的自卑感，使他觉得一切尚有希望，这希望是经历许多梦想破灭的日子后重新生长起来的……
大学毕业后，科雄回到原来的系统工作。慢慢的，他身边的朋友多起来了，非常感性的他，觉得新生活里有许多欢乐在那里等他，他也同天空、大地、丛林融和了。同学、朋友中的各路豪杰，一到县城就联系他，让他成了聚会、联谊活动的主要倡导者和组织者。举凡圈子里一些需要财物的活动，他都带头发起、热情赞助并充当出钱出力的主力。一时手紧的找他，他解囊相助；求职的找他，他尽心竭力……
坐在一边的老同学刘健，不时给我介绍科雄这些年的变化：科雄去年获得了全国金融系统“五一劳动奖章”，他的“背包银行”等创新性做法还时常让他占据行业报刊的头版头条……
于是，我想起了学生时代的科雄：锋利而不饶人的言辞、敏捷的反应、极度的自尊，以及认真的求学态度。唉！在极尽压抑的日子里，科雄竟还保持了这些品质，使他终于走出阴霾，见到了晴朗的天空。他，真的很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