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旧事

九满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少年的我就读于小城的南县第一中学。
走进教室，在我们班里，有三位来自小城的女生，她们既活跃又开朗，也很时尚，在她们身上，有一种我们乡下女孩所没有的韵味。每次相遇，她们对我都是不屑一顾的样子，但是，在我的心里却喜欢着她们的这种自信和傲慢。
她们中有一位女生就住在学校附近，竹笼子、竹篓以及木箱子装上花草贴在木板壁上、木窗前，废弃的猪槽、石磨盘，一段木头，还有被染色的色彩鲜艳的旧轮胎，被很艺术地摆放着，再在上面放上些泥土或是盛些水，种上一些花花草草。这样的房子，在我眼里，如童话里的小城堡，只要打开，里面就会蹦出许多的故事来。我每次路过，都会不由自主地往楼上张望，都会联想起古时绣楼上的小姐来，联想起木窗里那美丽而含羞的笑容。
学生时代，我在小城生活了两年。小城于我印象最深的，是街道两边那种入得水墨画的房屋。店铺一家挨着一家，青砖黛瓦，木板门，屋檐装饰着旧时的雕木窗花，繁复而古旧。早上一扇门一扇门移开来，晚上一扇门一扇门插上去。里面的臣民，骨子里，都透着古。他们开爿小店，做着小生意。或是米行面行，或是售卖杂货的店铺，或是裁缝铺铁匠铺。这些林林总总的小商小贩，构成了小城最基本的元素。也正是这些，才使得小城充满了无尽的活力。
夜色尚未褪尽，早餐铺红红的炉火已经烧旺，饼的焦香、芝麻的浓香、葱花的清香被风卷着，飘向街道上那些饥肠漉漉的行人。走进食铺，馄饨飘在汤里旋转着，老板满面油光，一手操勺，一手往空碗里撒着葱花，旁边，老板已将金黄的烧饼整整齐齐地摆在烤炉的上面，继续享受着炉火的温暖，见有客人进来，便扯着嗓子叫伙计：“贵客一位，里面请！”
药铺的墙上，挂着晒干的野草，灰蒙蒙的柜台上摊着几本同样灰蒙蒙的卷边药书，鼻梁上架着眼镜的老者凝神屏气，右手提上秤纽，左手轻轻地拨动秤砣，或站在柜台里哗啦哗啦拨弄着算盘；画廊门口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镜框，杂在黑白老人像中间的领袖神情严肃……
街头的杂货铺里有编成串的草鞋、带竹壳的热水壶、镰刀、锄头、解放鞋。店铺以一种散漫、无所谓的姿态存在着，看上去，是一派慵懒的姿态。我经常看到的景象是：小老板们，站着聊天，或者坐着喝茶，抑或坐在藤椅里气定神闲的看着电视，见有人走近了，就斜着眼睛看上几眼，确定有人购物，才站起来忙碌一阵。一些女人守着的铺头，则可以见到她们坐在店里做着针线活，织一件毛衣，或者做一点布艺。有的老板干脆倚门而立，漠然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来车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没有刻意的叫卖声，却似乎从不缺少顾客。
茶馆里座无虚席，说书的戴着礼帽，脚蹬白底黑帮布鞋，一袭灰蓝袍子，说秦汉、大唐，说张飞、小乔，说秋风高起、人世离乱。紧要处，“啪”地一拍惊堂木。听者嗑着瓜子，摇着折扇，喝着茗茶，伸脖引颈。这里可以说是小城一个贩卖小道消息和娱乐消闲的地方，多是些喜欢喝茶吃酒聊天的老汉，一杯酒、几碟小菜、一壶茶，吹牛聊天的，便可以泡上大半天。今日的天气、昨日的菜价、昨晚上的新闻，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街道两边，树荫之下，招惹了许多老人。他们一摊摊的围在一起，每一个“摊子”都围有七八个人。他们在打牌，在弈棋，或者，只是聚在一起闲聊，偶尔，全体失声，仿佛所有人都跌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小城的巷道由长条石板铺成，板缝里，爬满了绒毛状的青苔。巷道两边的人，站在各自的屋子里可以隔巷交谈，还能看清对面屋里的一切，也能闻到对面飘来的阵阵酒菜香。每户人家门前都置有花草，一些人家的花草鲜丽欲滴。这样看起来，小城生活便多了些许从容与淡定。从那些花花草草里，我大致可以想见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除了工作以外，还拥有几分闲情雅致。他们知晓如何享受生活，也必定拥有那份恬淡包容的自在闲暇。
傍晚，小城的臣民好像约好了似的，家家户户都在这时吃饭，他们将小桌子摆在门外，两三碟小菜，一壶小酒，自得其乐。有人在门前，生起蜂窝煤炉子。炉子上的水壶，吱吱地滚着开水，偶尔，一阵细细的炉烟冒出，很快，就缭绕而散。让人觉得小城生活是那么的浪漫、温馨，日子好漫长，好漫长……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也在小城显现。特别是绕城而过的藕池河，数十艘甚至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泊，展现出一片宁静的渔船港湾模样。船只上无数的灯光闪烁着，犹如天上的繁星点点。若是清晨，江上起雾，那若隐若现的船只，半没雾中半显现，犹如仙境一般。
渐渐的，我喜欢上了小城，于是，我立志要考上大学，走出农村，到小城来享受美好而幸福的生活。小城最终没有成为我生活的地方。大学毕业，我义无反顾地去了更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