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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不出二十元罚款而投河自尽的女子名叫王鹏莲，五十几岁，是本村地主王清熙的大夫人。王清熙原是大榆树村的财主，曾担任过国民党团部军需官，他是王馥芬校长的本家叔叔。土地改革那年，他家的财产土地全分给了贫苦农民，大榆树村的青砖瓦房被人民政府征用，一家人安排到赵庄佃户家。王清熙有两房妻子，大夫人王鹏莲，无亲生子女。二夫人较年轻，生三子，长子雅芬，次子林芬。临土改那年生三子，取名静芬，但不久夭折。“芬”字本是王家的家谱排辈，但在土改斗地主时，本村贫农组长蚂蚱指着王清熙说，我们斗争你你不服是吗，还要留泯记，梦想变天，你大儿子叫雅芬，哦！我们压迫着你分了你的地，二儿子林芬，临了都叫我们分光了，三子静芬，静芬就是净分，分净你的啦。态度极不老实，梦想复辟变天，打倒地主王清熙！王清熙站在台前，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无可分辨。后来，王清熙被判刑两年，到劳改农场改造去了。刑满释放回家，一直在村里劳动。1960年春，村里食堂断粮断炊那些天，王清熙被饿得脱了相。有一天，他实在饿急了，在村中路边偶然发现泥土里有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红薯皮，他急忙抠出来，用手搏拉搏拉上面的土，放进嘴里吃了。这件事，后来在村里传开了，成了一段佳话。 王鹏莲就生活在这个家庭环境里。因自己没有生育，她倍感孤独。她和二夫人及其子女共同生活在一起。只有三间房的空间，家中几乎没有傢具。1962年初春，地里长出了绿莹莹的豌豆苗。王鹏莲挎着小竹篮子，回娘家大胡村，当天返回时，娘家人回赠了几个鸡蛋，放在竹篮子里往回走。当走到苏庄村北时，看到地里长满绿莹莹的豌豆苗，也许是她走路走饿了，她看看左右没人，就弯腰顺手掐豌豆苗的尖尖吃，恰巧被护青人看见了，跑过来吆喝她，吓唬她。护青人名叫云东，据他后来讲述，王鹏莲当下曾向她跪地求饶，并愿拿出篮子里的鸡蛋送给他，以求宽恕。他没有接受她的求饶，最终向大队举报了她。大队支书一听，这还了得，一个地主婆，竟敢在地里掐豌豆尖尖吃，不惩治怎么得了。第二天中午，大队支书来到赵庄村。正当大家要吃午饭的时候，就听队长建章大声喊：大家先别吃饭，赶快到牛棚来开会，快一点！全村人听到吆喝，都按时来到牛棚，王鹏莲一进门圪蹴在门口，低着头不敢说话。支书三十来岁，正血气方刚，他正严厉色的讲话：王鹏莲，你一个地主婆，目无政府法纪，竟敢明目张胆的偷吃青，毁坏庄稼，现在正是保青苗保丰收的关健时期，吃青就是破坏人民公社，是严重的政治问题。他几次喝斥王鹏莲，王鹏莲只说了一句：我走路饿得心慌，以后我再也不敢啦。支书讲话约半个小时，最后宣布对王鹏莲处罚，决定罚款二十元，限三天交上，若不然送交县公安局以法审判。支书讲话，声嘶严厉，在场人谁也不敢说话。我站在里面听着，也是一身冷汗。会很快就散了，1962年春，二十元可不是小数目。那时候，全村谁家也不趁个马蹄钟，全村没有一台收音机，全村不趁一辆自行车。眼见汽车在公路上跑，从来没听说谁进城坐汽车。王鹏莲到哪里去借二十元钱呢？根本不可能。三天期限转眼即到，这天中午，王鹏莲一家人无心吃饭。她告诉家人自己到村外走走。她出了门，沿着小河南岸向西走，走着走着即到了村西南的小水沟。这里是两条小河的交汇处，似乎是路的尽头，土质好，直上直下的悬崖足有三米深，下面是一汪水，水深不过膝，水底无泥沙，属于硬底。崖上边有几棵小树，王鹏莲走到此处，想想自己的身世，自己的处境，唉！老天爷你睁睁眼！下狠心从崖上一头栽了下去，她以死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和人格。她向着天堂之路，走了。 最早发现的是她丈夫王清熙。她出门走后，她丈夫预感到要出事，急忙从后面跟来，已经晚矣。他跳入水中把她抱上岸边，用凄惨的声音大声喊着：快来人哪，快来救人哪，王鹏莲投河死啦。凄惨的喊声，全村人都听到了，正值中午，很多青壮人都跑来帮忙。王鹏莲的两个非亲生儿子放声大哭，娘啊！娘啊！你醒醒，你醒醒。她的姨妹二夫人也跑来大哭，伤心不己。在众人帮助下，找来一领高粱秸织成的箔，把王鹏莲卷了起来。当天下午，众人在西岗下挖了一个坑，太阳落山的时候，王鹏莲入土为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村里消失了。 大队支书早已得到报告，他良心上有所发现，懊悔不己。第二天中午，村里又召开大会，支书讲话的嗓门语气比三天前低了许多。他宣布，王鹏莲已死，那二十元罚款于以免除。事后，我在苏庄大队部，见到那位护青人云东，他也懊悔不及，他良心上受到谴责，悔不该把小事酿成大祸。罚款二十元，逼死一条命，在我心中留下深深地烙印。那当口，我也是赵庄村的护青员，天天看护着豌豆地，我该怎么办。世上许多事我不理解。后来有人口述送我一副对联，颇有哲理：上联：天下事无非是戏，下联：世上人何须认真。我明白了。我用郑板桥的一句名言做横批：难得糊涂。 | 
发表于 2016-9-8 10:55: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