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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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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21 09: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张木匠在丁兵这里挨了一顿训斥,很不甘心,他又跑到公社武装部娄部长那里去告状,他对娄部长哭诉:“一个黑五类,右派分子,竟然敢欺负贫下中农!这个右派分子不好好在桃花源改造,乱说乱动,谁给他开的证明?谁给他的权利?”
听了张木匠的控诉,娄部长一拍桌子,怒不可遏:“这还了得?一个右派分子,不认认真真接受改造,竟敢半夜三更去割贫下中农的韭菜!下次开批斗大会时,一定要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不过,在送张木匠出来的时候,他又语重心长对张木匠说道:“报纸上不是说了吗?农村的韭菜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会去占领;农村的韭菜,无产阶级不去割,资产阶级就会去割。这韭菜嘛,应该及时割,你不及时割,它就老了。我听说,你堂客自从被刘痒痒及时割了韭菜之后,越来越水嫩了,所以,刘痒痒这个家伙,倒是坏心办了好事。以后呀,我劝你还是自家的韭菜自家割,及时割,不要让别人钻了空子。”
张木匠带人大闹桃花源,没有产生任何效果,等他一去常德搞副业,刘痒痒照样去湖里坪“扎泥鳅”。
有一回,张木匠到丁兵家里来开外出搞副业的证明,在一条田埂上,张木匠恰好与刘痒痒狭路相逢。
看到自己身高还不及刘痒痒肩膀,张木匠明白,如果此时与刘痒痒单打独斗,肯定是要吃亏的。所以,他只能强压怒火,一脚跨进田里,避开与刘痒痒相遇。他在水田里卟通卟通地走着,嘴里高喊道:“哪里来的鸭子?吃了一肚子蛆,浑身都是大粪臭!”
“呸!”他朝田里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自从张木匠大闹桃花源以后,桃花源的女人们,开始对湖里坪生产队的那个“小泥鳅”产生了无限遐想,她们议论道:“小泥鳅到底长什么样呢?像天仙吗?”
连李兰花也曾公开对桃花源人无可奈何地感叹:“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小泥鳅’呢?她为什么把我男人搞得这样神魂颠倒呢?”
不久之后,刘痒痒闹出了一件轰动武陵公社的大事,而“小泥鳅”也因此到桃花源里来了,桃花源的女人们才得以一睹“小泥鳅”的真容。
那一年秋天,刘痒痒和桃花源生产队的男人们,一起去武陵公社粮站交公粮。公社粮站的验收员认为桃花源生产队的公粮没有干透,需要在粮站的晒谷场上晒一天。生产队长丁牛让刘痒痒和丁君留在粮站负责晒公粮,其余的社员赶回桃花源吃午饭。
刘痒痒和丁君坐在树荫下,望着烈日下的稻谷被晒得哔哔剥剥响,只觉得肚中饥饿难耐。
刘痒痒说:“刚才吃的三只红薯到哪里去了呢?怎么这么快就饿了呢?”
丁君叹气说:“守着这么大一片稻谷,却要饿肚子,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
刘痒痒说:“这片稻谷是属于国家的,不是属于我们的。国家就好比大哥,稻谷就好比大嫂,我们就好比小叔子。我们天天离大嫂很近,却不能享用大嫂;大嫂是属于大哥的,看着大哥亲大嫂,我们做小叔子的只有干瞪眼的份。”
丁君说:“那也不一定。趁着大哥不在家的时候,小叔子有时也可以在大嫂身上捞一把。”
刘痒痒说:“怎么捞?我们又不是老鼠,还能生吃稻谷不成?”
丁君压低声音说:“我们可以偷稻谷到饭馆去换馒头吃。许多人都是这么干的。”
刘痒痒两眼放光:“你知道找谁换?”
丁君点了点头。
两人决定立即开始行动。他们四下张望,发现晒谷坪的那台磅秤边,坐着一个粮站的女工作人员,要在她的眼皮底下偷稻谷显然是不行的。
刘痒痒和丁君咬着耳朵商量了一阵,然后分头行动。
刘痒痒朝那个粮站的妇女走过去,笑容满面地对她说道:“这位大姐,都中午了,还不回家吃饭呀?公家人就是责任心强啊!”
这位四十多岁的妇女抬起头来,看见刘痒痒,顿时喜上眉梢。她问:“这位大哥,你是哪个生产队的?”
刘痒痒说:“桃花源生产队的。”
妇女说:“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刘痒痒说:“我是从常德汉剧团下放到桃花源的。”
妇女笑道:“原来是个演员哪,难怪长得这么客气呢。你怎么会下放到桃花源生产队呢?那个穷地方,连一块三合土的晒谷坪都修不起,他们的晒谷坪是用牛屎糊的呢,每年交上来的公粮都没干透,还有一股牛屎气味。”
刘痒痒说:“是呢是呢,这不,生产队留我下来晒公粮呢。大姐,我想跟你打听一下,你们粮站的厕所在哪里?”
妇女顺手一指:“喏,你看,就在那边。”
刘痒痒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厕所果然就在晒谷场边上。他看到丁君手拿斗笠,正朝他这边张望呢。刘痒痒犹豫了一下,不知如何把妇女引开。他看到妇女旁边的桌子上堆着许多单据,顿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装着几分扭捏的样子,害羞地对妇女说:“我想解大便,你能不能帮我找张报纸来?”
妇女显然被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的羞涩样子打动了,她笑起来:“这辈子,我只给我儿子找过揩屁股的纸呢。今天遇到你这个演员,我不帮忙是不行的啰。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办公室给你找张废报纸来。”说完,起身朝办公室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丁君赶紧弯腰往箩筐里捧稻谷。等那个妇女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丁君已经提着半箩筐稻谷走出了粮站大门。
刘痒痒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那位妇女喊住了他:“这位大哥,你是从常德汉剧团下来的,能不能唱一段沅河戏给我听听?”
刘痒痒此刻没有心情唱戏,他一边往粮站大门口走,一边说:“我到外边去喝几口水,回来再唱戏给你听。”
丁君在粮站大门外等着刘痒痒。
二人找到一家饭馆。饭馆里的伙计朝丁君的箩筐里望了一眼,低声说:“四个馒头,外加两碗汤。”
刘痒痒和丁君在桌边坐下来。面对眼前的两个馒头,刘痒痒死死盯住它们,好像刚学会看东西的婴儿。
丁君大口地嚼着馒头,对刘痒痒说:“这两只馒头本不属于你,它们属于国家,你不快点把它们吞到肚子里去,当心它们突然一下子飞到国家的仓库里去。到那时,你只能望着哥哥亲嫂嫂——干瞪眼。”
可是,刘痒痒迟迟不忍心动手拿馒头吃,他定定地望着那两个馒头,嘴里喃喃地说:“我想多看它们一会儿。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馒头了,以前在常德城里时,倒是经常能见到它们。”
丁君说:“光看不吃有卵用。吃到自己肚子里才算是自己的。比方说,我天天看见李兰花,你说有什么卵用?你会舍得把她让给我用吗?”
刘痒痒说:“我真舍不得吃。一想到吃完眼前这两只馒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馒头,我就伤心。”
丁君吧嗒吧嗒地吃完了他那两只馒头,喝干了那碗汤,看到刘痒痒仍然还在盯着那两只馒头出神,他就悄悄伸出手去,做了一个骇人的动作,假装要把刘痒痒的那两只馒头抢走。
刘痒痒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向前一扑,死死压在了那两只馒头上,把馒头边的那碗汤也打翻了。
丁君哈哈大笑:“就算有人要抢李兰花,你也不会急成这个样子!”
刘痒痒把两只馒头抓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叹了口气,说:“国家,我对不起你了,我要偷吃你的两只馒头了。”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馒头,像小猫吃鱼一样,吃得相当文雅,每啃一口,都要轻轻地甩一甩头发,好像幸福快要溢出来了似的。
就连丁君也被他这副吃相打动了,后悔地说:“哎呀,我刚才吃得太急,还没品出馒头什么味道,就吃完了。”
刘痒痒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得意笑容。
丁君问他:“馒头的味道怎么样?比李兰花的味道还好吧?”
刘痒痒点了点头。
丁君又问:“比蛆的味道还好吧?”
刘痒痒点了点头。
丁君又问:“比‘小泥鳅’的味道还好吧?”
刘痒痒点了点头。
丁君又问:“比白米饭的味道还好吧?”
刘痒痒点了点头。
刘痒痒终于吃完了馒头,他把握馒头的手舔了一遍,又用舌头把自己的口腔反复扫了一遍,然后望着丁君说:“一箩筐稻谷,怎么才换了四只馒头?”
丁君说:“走吧,该回晒谷场去了。”
刘痒痒不肯起身。
丁君环顾四周,他看到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两个穿中山装的人。那两个人手腕上戴着手表,他们面前各摆着三个馒头,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丁君朝刘痒痒努努嘴,小声说:“要不,我去向那两个干部讨碗面条来给你吃?”
刘痒痒朝那两个干部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唉,想当年,我到哪里演出都是好伙食,早晨是三个包子,一碗面条,中餐晚餐都是八个碟。”
丁君也叹气道:“想当年,我一个月做三场道场,肥肉吃得我都想吐了,鸡肉都堆到嗓子眼上了,家里的尿桶里都浮着一层油……”
刘痒痒又说:“飞流直下三千尺啊。想不到,我这位常德汉剧团的名角,一下子成了一个农民。想当年……”
丁君打断他说:“现在说这些有卵用?古墓里的女尸,再年轻,再乖,你现在也不能抱着她睡觉。走吧,走吧,那个妇女还等着你唱戏呢。”
刘痒痒舍不得走。这个饭馆好像是他的梦境,他怕一离开了这个美梦,无法再接受现实。他看了看周围桌子边上那些正在哧溜哧溜吃面条的顾客,忽然故作神秘地问丁君:“喂,你知道不知道武陵公社有个桃花源生产队?”
看见刘痒痒不停地朝自己眨眼睛,丁君知道刘痒痒已经进入舞台状态了,入戏了,开始表演了,于是,丁君便配合着刘痒痒,高声说道:“桃花源生产队?我当然知道啊!怎么啦?”
刘痒痒说:“桃花源里有个叫刘开元的,听说他成仙了!”
丁君高喊道:“什么?桃花源的刘开元成仙了?刘开元这个人我认识啊。难怪我好久没见过他了,原来他成仙了!”
饭馆里那些吃馒头的,吃面条的,都围了过来。
刘痒痒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一脸真诚,有板有眼地说:“那个刘开元哪,他可真不简单哪,他不用吃馒头,不用吃面条,只要喝一点风就饱了。”
丁君问:“喝什么风?”
刘痒痒说:“喝西北风。”
人群中有人问:“要是老天不刮西北风,那该怎么办呢?”
刘痒痒说:“刘开元有办法。他把风车的风口朝向东南方向,摇动风车,他在风口上站一会儿,就喝饱了。”
丁君问:“真有这样的事?”
刘痒痒拍着胸口说:“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刘开元是我二舅,我到他家去了好几次,求他赐点仙气给我,因为我天天饿得肚子叫啊。我二舅跟我说:外甥啊,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还只是半仙,只能管自己喝饱。你别急,将来我得了道,我让你也升天。”
刘痒痒和丁君演完了戏,就回到粮站晒谷场去了。可是,让刘痒痒没想到的是,在那个饥饿的年代,他的话让许多人深信不疑。一传十,十传百,武陵公社的好多社员都知道桃花源里有个刘半仙。
各地的老婆婆们最先采取行动,她们三五成群地往桃花源里赶,一路走,一路议论:
“活了一辈子,没想到还能遇到个半仙,要真跟着刘半仙升了天,家里预备的棺材也可以卖掉了。”
接着,妇女们也采取了行动,她们三五成群往桃花源里赶,一路走,一路议论:
“要是我们也成了何仙姑,谁还敢欺负我们?再也不愁饿肚子了,只要在风车的风口站一会儿就饱了。”
接着,男人们也采取了行动,他们三五成群地往桃花源里赶,一路走,一路议论:
“不用吃公共食堂了,不用大炼钢铁了,不用兴修水利了,家里只要一台风车就够了;只要一台风车,全家人都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
各地的人涌入桃花源,逢人就问:“刘半仙家住哪里?”
桃花源人莫名其妙:“我们这里没有刘半仙。”
外乡人说:“你们想瞒住我们?刘半仙就是刘开元,快告诉我们刘开元家住哪里?”
在桃花源人的指引下,外乡人涌到了刘痒痒家的禾场上。李兰花被突然涌来的人潮惊呆了。外乡的婆婆和妇女们跪在地上,恳求李兰花把刘半仙请出来:“桃花源里藏着真人哪,你发发慈悲吧,让我们也沾点仙气回去吧。”
李兰花说:“我家男人到公社交公粮去了。他哪里是什么半仙?我现在还饿肚子呢;他要是半仙,为什么不让我沾点仙气?”
外乡人说:“你们家的风车呢?快把风车抬出来,让我们也喝点西北风。”
李兰花说:“我家里没有风车,只有生产队才有一台旧风车。我家一年到头吃红薯,又没有稻谷,要风车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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