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我 的 苦 难 人 生 第一回 苦难家族,劫后余生 我叫甄仁引,居住在黔北大地一个偏僻的山村。我出生的年代为1966年,地名叫三肩抬。我们那地儿,对抬,是抬物件,最糟糕的是抬死人,从凶死的地方抬回来停在屋外。四抬,是抬新娘,比较阔气和喜庆。当然八抬大轿,更了不得了,据说那是抬老爷。可这三肩抬,就特殊了、尴尬了,没有新娘的喜庆,没有老爷的档次。那显然是失衡的,要么前二后一,要么前一后二;要么头重脚轻,要么头轻脚重。所以我生长的环境是恶劣的,是严重失衡的。我生长的年代,地球人都知道,那是***革命的开始,史家评论说那是“十年浩劫”。我家的成分是富农。我们那地儿的地主富农是最冤的了,据我的父亲说,我们那里的地主富农多为本分的农民,节衣缩食,勤俭持家,结余的钱积累起来买几亩薄田,以求日子稳妥一点。多数都是半文盲,更没什么远见卓识,能懂什么社会发展大势,顺势而为。请几个憨厚老实的人帮长年,便落下了个雇佣劳动力、霸占良田、剥削农民的罪名,被划为地主、富农成分。当然也有个别的,真是恶霸,众所周知的是桑树坝的老区长,他的儿子是从国民党周西成的部队里回来的,据说是当过营长的,所以都称他“郑营长”。他仗着儿子有人有枪,骑着高头大马四处溜达。据说他从猛溪沟一过,见哪丘田好,土质肥沃,稻子金黄,他就打听主人是谁,通知晚上到他家去哈,然后,不管主人愿不愿意,随便说一声就说“我买了”。立一个假的字据,其实是不给钱的,个别的也是象征性的给点钱,就这样虚钱实契、巧取豪夺了。当然他最令人不齿的是给别人安上个盗贼罪名,就逼迫人家用良田抵罪。解放时,他父子三人啸聚山林,据洞为匪,解放军剿了很久,付出了不小的牺牲才剿灭了。那洞当地人叫它“营盘”的确很险要,在一个高山的山腰,易守难攻,我刚教书的时候组织学生春游,也和同学们一起去看过。 大多数地主富农,就像我家一样,是很冤的。因为天灾人祸,导致人口少了,田土相对就多,所以就被划入剥削阶级,是新社会专政的对象,说不出的苦。 我家祖先来自更偏僻的华尔山,起先搬迁过来的祖人叫泉龙,因为弟兄不和受排挤而愤气出走,来到这个叫“三肩抬”的地方,先在张家帮工,挣点钱后,便置买田土,一辈子下来,买了一些地方。我们那里现在只余下一个叫张家屋基的地方。可见原来的主人已经湮灭了。可惜泉龙祖无嗣,只好从另一高寒地带尚鹤林过继了同宗侄儿登朗为嗣,自己归葬华尔山麓。可见他的亲人们对在“三千岩”能繁衍多久没有信心,并且在他们心中把“三肩抬”音谬为“三千岩”,可见一斑(注:我们当地“岩”字发音为“挨”类“台”音,故有此谬)。到了祖父辈,才有俩兄弟,子禄、子福,人口略为兴旺。在离三肩抬很远的月亮村置办了几十挑谷子的水田,可惜子禄壮年去世,子嗣未成年夭亡,其妻朱氏改嫁月亮村附近李家,她想占有月亮村那份产业,于是就和我祖父产生诉讼。祖父子福性情刚烈,在尚鹤林族人的帮衬下长年在遥远的真安县城打官司,把家庭也搞穷了。后来,因为家里有一支防盗和打野猪的火药枪,被祖母后亲蒲家人以防盗为名借去石子乡抢劫,案发连累,祖父受到严刑毒打,内脏受损,不久去世,年仅39岁。那时候我父亲才10岁,他前面的哥哥姐姐都夭亡,只有他最大。这时候已经解放了。祖母带着我父亲姑姑和叔叔,孤儿寡母寥寥几人,却拥有那么多良田,当然就被划为富农了,那些把家庭都掏空的良田,也被新社会的土改按人口、按就近的原则,“四固定”给了月亮村组了,我家人财两空,从此败落。 我母亲结婚时,年仅16岁,是现在九年级学生的年龄。她便开始在这个被外人蔑称为“三千岩”的地方,在一个败落了的富农家庭,苦撑门户了。不久,祖母蒲氏去世,正是大中华五八、九年,著名的饥馑岁月,饿殍遍地。草草安葬祖母,连最起码的请道士先生招魂的简单葬礼都不曾举行,直到六十年后我父亲去世,才由我们几兄弟随亡父一起烧了“老灵”,做了超度。 我的姑姑,在那个年代得不到保护,婚后颇不幸福,以至于她老年来,七十多岁了都要表现她的反抗,坚决不同我的姑父一起生活,坚持独居独处。我姑父得了风瘫卧床两年,她硬着心肠不管不顾。直到我姑父死她都坚决不睁眼看他。 我的叔父,由于营养不良,身材特矮小,几乎是个侏儒。父母去世早,就跟着哥嫂(就是我的父母)长大,由于成分高,家境穷,所以早年失学。这一系列原因,导致总是结不了婚。直到30多岁了才和尚鹤林一个死了丈夫的嫂子结婚,生育俩男孩后,妻子就停经不育了。小儿子初中毕业后打工,长年不回家,他年老了患关节炎,才五十多岁就残了一支脚,杵棍跺棒的,妻子比他更老,也多病,所以日子过得也苦。 自此,你相信我生在一个苦难的家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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