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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从苦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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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6 19: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时候,我是一个瘦小而体弱的孩子,每天从事各种家务劳动并没有使我的身体勇健,父母长期垦荒拓土的恒毅忍艰也丝毫没有遗传给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最令父母操心的那一个,她为我的病弱不知流了多少泪。
记忆中,我一病就是半个月。这时母亲总是围着我转,光线微弱的茅草房里,母亲的身影,隐在半明半暗中。她的手抚过我的脸,沙子吹过的感觉。岁月锻造得她手的肌肤,很糙。却暖极。她问我:“九满,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那时煮一个鸡蛋,是最难得的美味,我每次都会提这个要求。母亲每次都会满足我。
  我有过大难不死的几次。三岁时,我得了天花。整日整夜地哭闹。母亲就一直把我抱在怀里,连做饭的时候,也不放下。吃饭时,父亲换母亲抱我,让母亲吃饭。母亲的手,抖索半天,也不能把筷子拿起。五岁时,我出痧子,病情很重。母亲七天七夜守着我,为我掖着被。十一岁时,我染上黄疸肝炎。大雪的夜里,躺在床上一个劲地说胡话,问母亲要桃吃。母亲慌张得直掉泪。冻得直打颤的手,却从贴身棉袄内取出一道符来,就看到母亲眼睛里有亮亮的光芒跳过,像暗夜里一点萤火。门外的风雪也应和了我的病情似的,越发地猛烈起来,漫天漫地的。母亲一下子衰老了许多,头发里,已隐约有白发出现。
后来,我听母亲说:“那一次出天花,全村三个孩子都出天花了,你是最严重的一个。高烧昏迷,不知人事,医生说,没治了,让准备后事。我抱着你,几天没合眼。你呀……”母亲没有继续这个你呀,我却在她那一句未完的“你呀”后面浮想联翩,想我是这么一个难缠难养的孩子,母亲的心,不知碎过多少回。我抚母亲的手,问母亲后不后悔生了我。母亲嗔怪地打掉我的手,说一句:“你呀。”父亲也会跟我说:“你呀。”是说我成长中种种的让人不省心。当时得了病,把她所有的希望,连根拔起,怎能不痛? 
我不只是身体差,还时常发生意外,六岁的时候,我与同村的小伙伴打架,对方用利器刺进了我的脑后门,凶器从我的脑瓜里拨出来时,血也跟着渗了出来。一听说我被人打伤,在地里劳作的父亲,一边呼喊着我的乳名“九满——九满”,一边像疯了似的向我扑过来,一见到我便紧紧地抱起我,像要勒断我的脊骨。母亲定睛看了我一眼,眼里泛起了泪花,就在泪水欲滴的瞬间,母亲转身回屋整理床铺。
病床上的我,高烧像揣在兜里,信手就能抓出来,疼痛是常有的。昏睡中,我不是在牛鬼蛇神的惊扰中吓得魂飞魄散,就是被草丛里蹿出的毒蛇吓得屁滚尿流,弄得大人们像陀螺般围着我转,母亲更是彻夜不眠,坐在床边守护着我,我清醒的那一刻,总是听到母亲长长而悲伤的叹息。
姨妈来了,我耐心地听她说话。姨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叫人没有插话的份。三姐去了野外,按姨妈说的挖回车前草、丝毛草等。母亲将它们仔细地捣成“泥”时已是晚上了,她铺好被褥,我满头被做成膏状的草药糊住,我一动不动,生怕那些东西掉下来弄脏被子。我的身体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嘴喘气。母亲坐立不安,她的眼神中,包含着无奈、歉疚以及难以言说的痛苦。姨妈的声音不间断地从堂屋里传来,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渐渐地就有了躺在火山口的感觉。
家人继续为我四处讨要偏方。药,抓回来了,药材里有蚂蚁、蜈蚣,也有丝毛草、鱼腥草。母亲把药熬好,端到我的面前,我长出一口气。那些已经变成肉渣的虫子一溜进我的嘴里,就像被我的口水激活,到处乱爬,爬得满嘴都是,无法收拾,我的眼前漆黑一片。
  母亲不甘地倒掉我喝剩的药水,无限的惋惜,反反复复地说:“要是全吃了,指不定就会好呢!”我也这么想,那些在野地里自由散慢的小家伙也许真的可以带给我好运。应该相信,奇迹是有的。那天晚上,我沉沉地进入梦乡,第一次没被噩梦惊醒,一觉醒来,我竟能下地活动了,也可以吃点东西了。
后来,母亲每次提到我的那次大劫,还心有余悸,好像捡回一个儿子:“那时,你从头到脚,全身是血,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浮起心上的念头是:九满没救了。”母亲边说边习惯性地把我的头发撩起,看我的耳后,那里有一道近十公分长的疤痕。听说我伤了那一次,人倒聪明了不少。
我变聪明了,身体也在母亲的呵护下变健壮了。母亲并不是就此没了烦恼,那时我的个性古怪,很少和别的小朋友玩在一起,都是自己一个人玩。用皮筋做弹弓,或用竹子做笛子。有时去捉蝴。坐在田埂上,看彩色的蜻蜓,在田埂边的草丛里飞。一玩就是大半天。母亲因为我的大病不死而逐渐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地蹙起来。不过,母亲的担心没有太久,因为不久有一个算命先生到我们村里走亲戚,母亲就拿着我的生辰八字给他,算命的说:“这孩子小时候有点怪,不过,长大后会吃上国家粮,至少能做到科长。”母亲听了大为安心,因为当时在我们那里能吃上国家粮是很了不起的事,能做个科长那更是让人羡慕的差事。从此,母亲对我的古怪不再介意,遇到有人对她说我个性怪异,她总是说:“小时候怪一点没什么要紧!”
上初中后,我开始发奋读书。那年高考,我如愿地考上了大学。
  当我告诉母亲我考上了长沙的一所理工大学时,我不知母亲那一刻在想什么,相信给她的那份震撼绝不亚于惊涛骇浪。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去菩萨面前谢恩,更要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九满上大学了!
  在我去长沙上学的前一天,母亲领着我去拜谒父亲的坟墓,我抚摸着立在父亲坟墓上墓碑,亲情、感情猛地直逼过来,显得那么强大、那么安慰。我放眼远处,认真地打量着故乡,发觉故乡的天空前所未有的湛蓝,母亲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第一次那么的醒目。两行热泪止不住夺眶而出,割不断的亲情让我一下子跪倒在父亲的坟前:爸爸!我跪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发誓:一定要尽自己的努力照顾好母亲,要努力回报曾经养我育我的这片土地,使故乡、亲人在我的努力下赶超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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