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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古代诗人描绘醒和醉的艺术手法
古代诗人常具有醒与醉两种态度。醒者张目人间,寄情人间,拿宽广的胸襟“漱涤万物,牢笼百态”,照射到街市沟渠里的污秽,同时也映照着光彩天云,紫霞和风!因而给我们留下了匠心创造的真情实理,活香活色的世界,既真实反映了自然造化,更是其美与气韵的提纯。
1.诗人具有别才与醒世
诗人具有别才、别趣,尤其具有别眼,因而,其心映射的仍是一个“诗心”所开拓的十分客观,真实,清醒,却又蒙上了一层诗心的温情与智慧的光辉的世界。使我们走进一个较现实更清朗更深厚的富于启发性的世界。所以,诗人必须善醒,才能能透彻人情物理,把握世界人生真境实相,散布那由深心体验所获得的晶莹智慧。
2.诗人的醉与追求。
由醉由梦,诗人方能暂脱世俗,超离平庸,深深地坠入这世界人生的一层变化迷离、奥妙惝恍的境地。“念天地之悠悠”,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无可表达的沉思、无可解答的疑问,而“独怆然而涕下”则是令人愈体愈深,临近到宗教的最高境界。因而“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是一种艺术美的享受与追求。这样一个因体会之深而难以言传的境地,已不是清醒的逻辑文体所能完全表达。醉中语有醒时道不出的,诗人艺术家往往用象征(比兴)的手法才能传神写照。诗人凭此虚于构象,竞乃生生不尽是一种非线性美的意境;因而声调、色彩、景物奔走笔端,能迥异常境,推陈出新是必然的。
3.诗人酔时才能表现出的非线性美与难以言传的其意境可初步归纳几种:
3.1.对生活、人生充满热爱与自信,以至欢饮至醉,如李白的《南陵别儿童入京》: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素有远大的抱负,立志要“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但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实现的机会。但在天宝元年(742),李白已四十二岁时,却得到唐玄宗召他入京的诏书,异常兴奋。因而,“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一边痛饮,一边高歌,表达快慰之情。感情表现得真挚而又鲜明。
再如唐王驾的《社日》:
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诗人并没有将笔墨集中于“社日”表演的热闹场面,而是把“聚焦点”集中于“社散”之时。桑树、柘树的影子斜斜的,长长的,既是夕阳余辉的照射,又是农人心境的体味,“桑柘”还暗示出了山野蚕业的火红,可见诗人用语的艺术匠心。“家家扶得醉人归”,结句造语奇峰突起,更是神来之笔,可谓全诗的精髓之所在,大有点铁成金的妙用。正因为有了这“醉”,前文的“肥”,也就落到了实处。因“肥”而“醉”,又因“醉”而映衬了“肥”,“肥”的是庄稼,“醉”的是农人的心呀。同时,“醉”还扣住了“社日”的正题,衬托出社日的盛况。全诗朴实、真切,无一丝刻意雕琢之痕迹,犹如一幅淳朴而又情趣盎然的乡村风俗画。它不同于近乎幻想的桃花源,而是更具有现实意义的田园生活。可以说,它是晚唐诗中的别具一格之作。
3.2.对美的欣赏,进入忘我境界,因而花而饮至醉,感叹时光流逝,好景不再。
如唐李商隐《花下醉》:
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
首句“寻芳不觉醉流霞”,写出从“寻”到“醉”的过程。因为爱花,所以怀着浓厚的兴味,殷切的心情,特地独自去“寻芳”;既“寻”而果然喜遇;既遇遂深深为花之美艳所吸引,流连称赏,不能自已;流连称赏之馀,竟不知不觉地“醉”了。这是双重的醉。流霞,是神话传说中一种仙酒。《论衡》上说,项曼卿好道学仙,离家三年而返,自言:“欲饮食,仙人辄饮我以流霞。每饮一杯,数日不饥。”这里用“醉流霞”,含意双关,既明指为甘美的酒所醉,又暗喻为艳丽的花所醉。从“流霞”这个词语中,可以想象出花的绚烂、光艳,想象出花的芳香和情态,加强了“醉”字的具体可感性。究竟是因为寻芳之前喝了酒此时感到了醉意,还是在寻芳的过程中因为心情陶然而对酒赏花?究竟是因迷于花而增添了酒的醉意,还是因醉后的微醺而更感到花的醉人魅力?很难说得清楚。可能诗人正是要借这含意双关的“醉流霞”写出生理的醉与心理的醉的相互作用和奇纱融合。“不觉”二字,正传神地描绘出目眩神迷、身心俱醉而不自知其所以然的情态,笔意极为超妙。如:宋欧阳修《啼鸟》:
我遭谗口身落此,每闻巧言宜可憎。春到山城苦寂寞,把盏常恨无娉婷。
花开鸟语辄自醉,醉与花鸟为交朋。花能嫣然顾我笑,鸟劝我饮非无情。
身闲酒美惜光景,惟恐鸟散花飘零。可笑灵均楚泽畔,离骚憔悴愁独醒。
诗人借酒浇愁,醉与花鸟为朋,心情因花鸟的抚慰,由激烈渐趋平复。
如:宋黄庭坚《绣带子》张宽夫园赏梅
小院一枝梅。冲破晓寒开。晚到芳园游戏,满袖带香回。
玉酒覆银杯。尽醉去、犹待重来。东邻何事,惊吹怨笛,雪片成堆。
一枝红梅,冲破晓寒怒放,散发出浓郁的芬芳,诗人酒随兴发,酣畅淋漓写下了此首诗。
3.3.送友,忆友,交友,感念友情的珍贵,诗人往往大饮而醉,如唐李白《客中行》: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这两句诗,可以说既在人意中,又出人意外。说在人意中,因为它符合前面描写和感情发展的自然趋向;说出人意外,是因为“客中作”这样一个似乎是暗示要写客愁的题目,在李白笔下,完全是另一种表现。这样诗就显得特别耐人寻味。诗人并非没有意识到是在他乡,当然也并非丝毫不想念故乡。但是,这些都在兰陵美酒以及真挚的友情面前被冲淡了。一种流连忘返的情绪,甚至乐于在客中、乐于在朋友面前尽情欢醉的情绪完全支配了他。由身在客中,发展到乐而不觉其为他乡,正是这首诗不同于一般羁旅之作的地方。
再如:唐白居易《同李十一醉忆元九》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这是一首即景生情、因事起意之作,以情深意真见长的诗。先说春愁已因花时同醉而破,再在第三句中用“忽忆”两字陡然一转,诗歌即席拈来,不事雕琢,但又波澜起伏,给人真实、亲切之感。
白居易对元稹行程的计算是很准确的。当他写这首《醉忆元九》诗时,元稹正在梁州,而且写了一首《梁州梦》:“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元稹对这首诗的说明是:“是夜宿汉川驿,梦与杓直、乐天同游曲江,兼入慈恩寺诸院,倏然而寤,则递乘及阶,邮吏已传呼报晓矣。”巧的是,白居易诗中写的真事竟与元稹写的梦境两相吻合。这件事,表面上有一层神秘色彩,其实是生活中完全可能出现的巧合,而这一巧合正是以元、白平日的友情为基础的。
3.4.美人是理想的化身,是我国诗人传统的歌颂对象。也会因其相对性而感念红颜易老,对之大醉。如宋晏几道《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首词是作者脍炙人口的名作,写词人与一个女子的久别重逢。上片回忆当年佳会,用重笔渲染,见初会时情重;过片写别后思念,忆相逢实则盼重逢,相逢难再,结想成梦,见离别后情深;结尾写久别重逢,竟然将真疑梦,足见重逢时情厚。通篇词情婉丽,读来沁人心脾。
3.5.因政治失意,愤世嫉俗,也能浇愁而至醉。如李白《春日醉起言志》:
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
觉来眄庭前,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
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
“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道家和佛家,都将人生看作是一场梦,认为人生不过是一场虚幻,唯有育化万物又为万物归宿的“道”及普渡众生的“佛法”,才是真实的,永恒的。故李白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他要在醉中来忘却这如梦的人生。诗人通过醉酒表达了对丑恶黑暗的社会现实的批判,同时在醉意朦胧中,以新的眼光发现新的天地,充分享受人生乐趣。当诗人从醉梦中一觉醒来的时候,觉得烦嚣的尘世已变得分外安宁:“觉来眄庭前,一鸟化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庭前花丛中,有一只小鸟在鸣叫,原来春天已经到了。原来世界中还有这样鸟语花香,春光明媚的幽美境地!这种幽美之境与其说是大自然的赐与,不如说是诗人心境的表现。为什么醉前他竟百视而不一见,而如今在醉后醒来才突然发现了呢?正因为李白的心境在沉醉后平静了下来,他才会在安谧宁静的春光里发现了以前不曾发现的幽美之境。这种发现,犹如哲学上的顿悟,使人突然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哲理境界,那是超凡脱俗的另一个世界,一切人间的忧虑和烦恼,都不复存在了。在这里宠辱皆忘,只有审美的观照、心灵的宁静。对于这种醉后悟道境界的突然到来,诗人非常高兴,他感到自己已很久没有这种心境了,因此感慨再三。他很想让这种心境多持续些时候,怕自己过早地酒醒,又回到残酷的现实社会中来,被种种忧心的事所折磨,因此,他还得再喝上几杯。“对酒还自倾”,直喝到月上中天。他对酒狂歌,逍遥自得,久久地陶醉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如唐罗隐《自遣》: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罗隐仕途坎坷,十举进士而不第,于是作《自遣》。这首诗表现了他在政治失意后的颓唐情绪,其中未必不含一点愤世嫉俗之意。这首诗历来为人传诵,千年以来一些穷愁潦倒的人沉饮“自遣”时,于古人偌多解愁诗句中,惟独最容易记起“今朝有酒今朝醉”来。
如宋张先《天仙子》,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此词为临老伤春之作。全词将作者慨叹年老位卑,前途渺茫之情与暮春之景有机地交融在一起,工于锻炼字句,体现了张词的主要艺术特色。
此外,还有慷慨激昂,视死如归的沙场醉饮,如王翰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里吹角连营”,在这里就不一一例举了。
3.6.结论
酔可以是诗人最高艺术境界的一种表现,是对现实世界扑朔迷离且滚滚不息深层底蕴的一种探索,其说不清、道不明的却又清晰可见的艺术境地,是一优秀的历史传统,值得今人借鉴与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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