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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 儿 作者：白桦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刚参加工作的国企新职工上岗之前，都要参加单位上组织的学农学军活动，这年三月，我和二十多名同样年轻的新同事到山区的一个小村庄参加劳动锻炼。 我和另外三个女生分到凤儿家吃住。 记得凤儿那年十三岁，高高的个子，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长长的黑发随意在脑后梳着一个把子，漆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如果穿上城市女孩的衣服，一点也看不出是山区孩子。 凤儿到村口接我们，看到我们四人，她可高兴了，不眨眼地盯着我们看——看我们的衣服，看我们的鞋子，看我们的背包，还看我们头上戴的发卡，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凤儿把我们领进住的房子，我们不禁一愣，第一反应是她们家好穷啊，墙壁是黑乎乎的，只有简单破旧的家具，窗户的玻璃坏了好几块，是糊上的旧报纸，屋里散发出一股发霉的气味，屋顶的一角大概是被大风吹走了瓦片，居然可以看到天上的亮光。 不过，有一样东西是新的，那就是为我们临时搭起的床板上，铺着厚厚的崭新的草垫，让人看了就觉得温暖。 凤儿大概看出了我们的心思，不好意思地说：“俺爹在外地干活，娘是妇女主任，天天带人下地劳动，家里也顾不上了，你们将就着住吧。” 和凤儿聊起来，我们才知道，凤儿大名叫董彩凤，长这么大，还没上过学。五岁的时候，凤儿正怀着美丽的梦想，憧憬背着书包走进课堂的时候，没想到，妈妈却隔年一个，连生了三个弟弟，上学的梦想彻底破灭了。从那年起，看弟弟，干家务的担子就落在了凤儿肩上。如今，大弟和二弟都上学了，还有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弟弟由凤儿照看。 凤儿几乎什么都会干，这让我们这些在城市长大的女孩子既羡慕又觉得根本无法企及。和凤儿相处的那些天里，我们没发现有什么活儿是凤儿不会干的：挑水，洗衣，合面，蒸窝头，熬粥，炒菜，照顾弟弟，缝补衣服，养鸡喂羊等等，反正啥都会。 我们女生爱干净，衣服洗得勤，可就是不会用井绳吊着桶从井里往上打水。看到人家很轻松地打井水，我们也比着葫芦画瓢，抓着钩着水桶的井绳来回晃，可是晃了半天，水桶就是不沉底，有时候水没打上来，还把水桶掉到井里。 我们急忙找凤儿求助，凤儿跑到村大队部，拿来拴着长绳的三齿铁锚，放进井里，慢慢拖着来回搜索，时间不长，铁锚就勾住了水桶捞了上了，简直神了！ 凤儿说：“水桶掉井里是常有的事儿，你们再去洗衣服就叫上我，我负责给你们提水。” 可是凤儿那么忙，每次洗衣服都让凤儿给我们打水，我们也不好意思，于是，我们就让凤儿教我们打水。凤儿手把手耐心地教我们，如何左右晃起水桶，什么时机放松井绳，让水桶口朝下扎进水中。经过反复练习，我们几个终于学会了从井里提水，成就感大增，别提多高兴了。 有时候，吃完晚饭，我们几个会叫上凤儿，结伴去另一个村子的小卖部买零食吃。可是我们给凤儿的糖果，凤儿都舍不得吃，小心地放进口袋里，说给弟弟尝尝。我们就告诉她，这是给你的，弟弟的还有，凤儿摇摇头说：“这些就足够了，不要多花钱。” 我们送给凤儿的饼干，凤儿可稀罕了，可是她却从来不吃，熬了小米面粥，把饼干在粥里蘸一蘸，喂给最小的弟弟。刚学会走路的小弟弟吃饱了在院子里玩，凤儿这才小心地把掉在桌上的饼干碎屑用指头捏起来放在嘴里。 有一天，我们去外村买生活用品回来，刚进村，忽然两只黑狗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挡在路中间，冲着我们“汪汪”直叫，这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四个女孩子抱在一起，吓得动也不敢动。 这时候，幸亏有凤儿陪着我们，她说：“姐姐别怕，有我呢。” 说着，只见凤儿两手叉腰，走到那两条黑狗前面，大声训斥说：“不认得好人吗？再敢‘汪汪’，看不打断你们的腿，都给我滚蛋！” 没想到，那两条大黑狗好像听懂了凤儿的话，垂下头，摇摇尾巴，转身跑走了，从那以后，它们再没有拦我们的路。 我们下地劳动回来，凤儿早早地为我们准备好了饭菜，在大锅里热着，有时候，我们回来早一点，就会看见凤儿一手拉着风箱，一手往灶里添柴，忙得头上冒出汗珠，我们几个就一起帮着凤儿拉风箱，添柴拨火，通红的火苗照亮了凤儿好看的脸庞，凤儿看起来格外漂亮。 凤儿告诉我们，所谓“柴”就是切成段晾干储存起来专门烧火用的玉米、高粱秸秆和叶子，其中玉米、高粱的根部最耐烧，需要旺火的时候才用上几块。 每次饭做好了，凤儿就高兴地说：“姐姐们，开饭啦！” 可是吃饭的时候，凤儿吃的是经常是窝头和胡萝卜咸菜，她坐在一边的小凳上吃，我们的饭菜是凤儿单做的，不但有馒头，金黄的玉米饼子，还炒的白菜肉丝，萝卜炖粉皮，就是我们吃的咸菜丝也滴上了香油。 我们几人每次看到这些，都十分过意不去，就对凤儿说：“凤，过来一起吃吧，不就是多一双筷子吗？” 凤儿听了摇摇头说：“不，我吃这个就挺好，这是您们交了饭费和粮票的饭菜，我可不能吃。” 有一天，凤儿的妈妈看到我们没有多少青菜可吃，有些歉疚地对我们说：“咱们这个村离城市远，也买不到什么菜，真是委屈你们了，你们一定不习惯吧。” 我们忙说：“阿姨，挺好的，一点儿也不委屈。凤儿做的饭很好吃，我们都喜欢吃。” 第二天，凤儿的妈妈便带上凤儿到山上的香椿树上摘了很多树叶，回来洗干净切碎了，一下放进四个她们从来舍不得吃的鸡蛋（自家喂的鸡下的蛋都是到集上去卖的），撒点盐拌匀了给我们炒炒吃。虽然香椿叶子有些老了，嚼不烂，但是仍然有香椿芽的味道，我们几个把一盘蛋炒香椿叶吃得一点不剩。 吃完晚饭没事儿的时候，凤儿就到我们的房间和我们聊天，她说话不多，常常是两手捧着面颊，坐在一边静静地听我们没边没沿地说东道西，家长里短。有一次，凤儿说：“姐，教我识字吧。”我们听了十分高兴，争着教凤儿认字写字。 当凤儿在煤油灯下一笔一划、十分用力地写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她的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彩，她对我们说：“我的名字真好看，像张开翅膀的鸟儿！” 就这样，二十天的时间不知不觉一眨眼就过去了，学农劳动结束，我们就要回城了。 走的那天，凤儿一直送我们到公路旁边，看着我们上了汽车还不愿离开。 汽车发动了，凤儿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她向我们招手说：“姐姐，有空来玩儿啊！我还给你们摘香椿芽吃，一定摘嫩的。如果秋天来，我带你们上山看红叶，摘酸枣，还有柿子！” 我努力忍着眼泪，装出开心的样子冲着凤儿笑，但刚转过身去，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其他几个姐妹也是泪流满面，只会哽咽着说：“凤，回去吧！” 汽车开动了，我从车窗里回头望去，看见凤儿还站在那里，向我们挥手，她那亭亭玉立的身影，就像是一株北方的坚强的黄栌树。 许多年过去了，但我依然常常想起凤儿，想起她那敏捷的身姿，开心的笑容和略带忧郁的眼神。不知道凤儿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她所在的小山村一定摆脱了贫困，过上好日子了吧。凤儿也该出嫁了，她应该拥有自己温馨的家庭，有可爱的宝宝。我从心里祝愿凤儿健康快乐，幸福美满，就如同她的名字，彩凤起舞，展翅飞翔。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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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11 12:3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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