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江湖(五)
小泥鳅顺着斜坡一路狂窜,香葶几人在后面紧追。其实他不是漫无目的的跑,只是跑偏了。如果要下山回江心庐或阅江楼顺着正北的山道没有问题,可是这时候吴家姐妹正在那条山道上,而且肯定跑不快。小泥鳅要跑的方向是招隐峰东北的鹤林寺,那里有这帮丫头忌讳的人——澄静,虽然她们不知道澄静就是龙吟刀的正主,但绝尘居众多清规中最严厉的一条就是:不许见和尚及同和尚讲话,更不得入寺庙,哪怕是看一眼说一句话就得挖眼割舌。所以鹤林寺就是她们的禁地。由于他怕靠近北面山道给吴家姐妹带来灾难,不由得往东偏的多些,就越来越接近竹林沟。不过即使跑进竹林沟迷路,也比被那些丫头堵住强,当他看到前面开始出现竹子和淡淡的白雾心头还是挺高兴,因为他会在大雾中迷路她们也会。 距离错综复杂的竹林不足百步了,小泥鳅脚下再加快速度。猛然间听到暗器破风,他向右连闪晃出去三丈多远,几枚梅花钉打空落地。他再要往左前方绕斜对面已经多两个人,是二弟子瑶琴的徒弟兰香、梅香。再看右前方玉英也到了,身后跟着三个人,而他后边的香葶姊妹马上也会到。没办法了,拼吧,找机会再跑,但不能靠手里的竹竿争取机会。他想都没想就扑向使柳叶刀的兰香,故意把“直取黄龙”打成虚招,兰香果然看不起这招,将刀一横打算先劈竹竿再削他的胳膊。这也是他想要的,因为两人的角度问题兰香使这招得把刀柄向外右臂在前,等刀锋几乎挨着竹竿,猛然跻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她右臂麻穴,趁机夺她的柳叶刀。兰香怎么也不会想小泥鳅在这个紧要关头耍诈,淬不及防之下就把刀丢了,可她更想不到他拿到刀柄顺势反手使出龙吟刀的“火中取栗”。由于这招是他昨晚才学的不熟练,加上他本身的功力浅,所以把稳削对方双肩经脉的招式用成了“橫推就手”砍她前心。尽管如此兰香也应付不下来,简单点说那是白奕尘的成名刀法,即使发挥一成威力二三流高手也难以承受,更何况她本就惊慌。所以在她急中生智使用出铁板桥的情况下,下巴仍然被削掉一层皮,胸前的罩衫也掉落一大片。 然而,小泥鳅还是忽略了一件事——兰香旁边还有个梅香,在他第二招得手削中兰香的同时,左臂膀和肩甲被两枚梅花钉射中。不过这时候他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趁着臂膀受力反手一招“叶底寻根”,身子绕弧形斜着飘向梅香,手里的柳叶刀连续挑她脚踝。梅香刚刚得手,根本不会想小泥鳅受伤后还有这种绝招,匆忙往后跳跃都没有来及,左脚脚筋不幸被挑断,斜着摔倒,鲜血溅起来三尺多高。 几乎是同时,玉英的剑也刺中小泥鳅小腿,香葶的剑也已经离他头顶不到二尺,寒气却已经到了。小泥鳅刀柄点地横着腾空翻三四个滚跳起来,起来之前还顺手抓了把土疙瘩,落地的同时身子再次向前跳跃,土疙瘩捏碎向身后投射,嘴里大声喊:“铁算子来啦!” 听到“铁算子”几个字,包括玉英、香葶、香菱还有其他弟子,不约而同的向后连连跳跃。刚起身的兰香居然又被打中了,一摸没有伤口而且还是湿土,立刻想到没有什么铁算子,又是那小子耍诈,急忙举起来给大家看:“不是,玉英师叔,你们看,不是太师叔祖的铁算子。” 几人凑过去一看不错,压根儿没有铁算子,可再想找小泥鳅也一样踪迹全无。 玉英赶忙封住梅香脚踝周边穴位,伤口涂点金创药包扎好。几人商量准备先回山,请示门长看怎么处理这件事。这时候坡上来几个人,领头的居然是五大弟子老幺诗涵,还有香字辈的荷香、冬香、春香,还有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吴家姐妹。这下玉英不能拿主意了,只能把事情经过告诉诗涵,诗涵又仔细看梅香的伤势,决定让兰香和两个惠字辈师妹扶梅香回山,再用药医治顺便向门长汇报,其他人进竹林,势必要将小泥鳅带回山交门长发落。 这里的竹林与上山修葺过的景观竹丛完全不同。且不说它们粗细不匀,方向错综复杂,但就土质和由于坡度导致的光线偏差,已经使得它们时而密集时而稀疏。加上那些误入竹林的人为泄愤胡砍乱伐,弄得到处干枝倒挂、残竹横生、老根凸起。再有山石随着地质运动发生的错位和塌陷,在这终年云雾弥漫的山谷里自然形成各种意想不到的陷阱。还有时不时窜出来的花面狸、野兔、山驴子、山鸡、猴子、野猪、羚羊、野鹿、竹鼠、猫头鹰、斑鸠、蜥蜴、蛇、蝎等各种的飞禽鸟兽爬行动物,胆小的都能吓死。 诗涵在师姐妹之间是最受疼爱的,师父也颇多偏爱,所以进来不到半盏茶功夫已经抱怨连连,她那不争气的纱裙走不了十步准被挂,还不敢硬拉扯。相比之下,其他人就冷静多了,玉英的弟子在前面开路,香葶断后,除了香菱不住地摸脸、咬牙切齿,大家状态还算不错。一行人边走边通过迷雾左顾右看,手里的家什时刻做好准备。 越过两道斜沟来到谷底的小溪,她们看到一条和小溪同方向的蜿蜒小路,路边开满了雏菊、小叶紫藤,野草从中还有串串金蝉花。她们一致认为小泥鳅会向北,往江边方向,也决定顺着小路向东北方向追。摆脱树枝野草钩挂,诗涵的心情恢复冷淡,脚尖点地展开轻功向前追,其他人不敢落后,包括被绑住的吴家姐妹都被推搡着跟着跑,整体速度快很多。 忽然,右前方出现一条岔路,她们顺岔路走十几丈豁然开朗,前面闪出一片平地。迎面是一排竹篱笆,还有一个用竹子搭制成的简易小门楼,篱笆院的周围栽着整齐正绚烂绽放的矮花丛,浅紫的、淡粉的、纯白的、橙黄的雏菊和九月菊,色泽鲜亮,娇艳欲滴。院内面南背北是用青翠竹子搭建的五间小屋,屋顶是泥土混着竹灰,上面又铺了层环环相扣的半片竹竿。仔细看,连门窗都是竹枝编制而成,门头上方还悬着竹帘。小屋的斜后方冒出个泥糊的烟囱,冒着袅袅白烟,呈现出这青翠居所里唯一有别的生机。 一行人来到院门外面停住,诗涵四下里看看没有威胁,就轻轻点头,香葶、香菱、惠敏、惠娴边左右观察边走向屋门。 “门外的客人请了,山野闲人不谙待客之道,敬请海涵。小屋简陋且桌小缺凳,就不请各位进来了。”从屋内传出一个浑厚平和的男人声音,“各位若是过路的口渴,烦请院内稍候,只消片刻水便烧开,在下拿出来便是。” 很显然主人家不希望她们进去,几个人急忙止步,香葶回头看向诗涵,等待进一步指示。香菱却忍不住旁边走几步通过窗子往里面看,一眼看到小泥鳅侧脸,指着他嚷:“师叔,那个贱男人就在里面!” “嗯——”诗涵把脸一沉,迈步进院子,话却是一语双关,“小丫头不得放肆!纵然小泥鳅犯天大的错,那也是你师祖俗家师侄,你作为晚辈决不可如此失礼。”这话既表明她尊师重道,又暗示屋子主人窝藏了她们要找的犯错的自己人,随即话锋一转,“小泥鳅啊,师弟,我是你五姐姐诗涵,师父她老人家让我找你回去还有话说。”后面这句更像自己人唠嗑。 然而诗涵说完等半盏茶时间也没有等到小泥鳅回话,刚才说话的男人也像消失了一样。诗涵打小是被宠惯的,这样的冷遇还是第一次尝试,所以直接冲香葶她们使个眼色,几人轻轻亮出家什快步冲向门口。“呲呲呲呲呲”门槛外面落下一排松针,超过一半已没入地面,说更准确点应该是牙签或篦子齿,因为它们是竹子做的,离四人的脚也就两寸距离。她们再次停住,睁大眼睛看看地上再回头看院子里的诗涵,本来打算推门的手也僵在那里。 诗涵看见了,而且看的清楚,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如果是钢针或铁钉让她二姐瑶琴来发,应该可以达到甚至能超过这个劲道,竹针这么轻可能得师父才能拿捏准,可她们又没有见过师父试验。这时候她没有时间仔细考虑,身边有九个晚辈看着,还有同辈中年龄比她大地位比她低的玉英,所以她把牙一咬轻轻抽出宝剑。刚要发号施令里面又传出男人的声音:“水开了,不过小屋的碗、碟、杯子凑一起也没有十一个,只能麻烦各位轮换着用瓢喝了。”话音未落门开了,出来一个披散头发用窄布条束在脑后,身穿青粗布直裰、绵布袜、薄地软麻编织低帮靸鞋的青年男人。浓眉大眼圆鼻头,腮下飘着三缕墨髯,身高约五尺八寸,身子拔的笔直。这人一只手托着盛热水的铁盆,另一只手拎着小竹凳,出来后将小竹凳放在门旁边,再把盆放在小竹凳上面,抱拳微笑作个罗圈揖说:“抱歉抱歉,让各位久等了,请慢用。”说完又是微微一笑,转身回屋又关上房门。 这些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看向诗涵,她们可不是来喝水的。诗涵还没有作回应,惠琳好奇的过去想拿起瓢舀水玩,手刚到盆上方就被热气熏的缩了回去,看着旁边几人小声嘀咕:“好烫!他怎么端来的?”大家更加诧异,因为那人刚才分明是用手托着盆底出来的,难道他不嫌烫?这时候,香菱碰碰香葶,指着门口地上,大家的目光不由得转过去看,刚才露在外面小半截的竹针已经不见。 诗涵心里愈发没底:真要硬闯进屋能不能成功?万一打起来凭我的剑法能有几分胜算?勉强取胜若有弟子受伤会不会更辱没门楣?不战而退见到师父会不会挨骂?若是把责任推给玉英呢?想了又想,她决定不冒险,轻轻地摆手示意大家撤退,先回去并报情况,纵然师父生气也得等吃罢饭再说,最好请大姐带队。 一行人退到大门外就要转身,里面又说话了:“各位是急着赶路?恕在下不送。不过,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话,能否请被绑的姑娘喝口水再走。” 咦!欺人太甚!这意思是不但不交小泥鳅,还要把我亲手抓到的也夺走!诗涵又气又恼又无奈,心里非常激动却不得不思量,若是我不给他会不会撕破脸?难道他真有确切把握胜我?唉!算了,给他就给他,反正我们还得回来讨个公道,到时候跟他一起算!想到这也不搭话,轻轻的冲荷香、冬香摆手,然后又回头看一眼竹屋,袖子一甩,大步离去。香葶姊妹也不敢说话,快步跟在师叔身后。她们也明白即使说也没有半点用,目前这点人论资排辈,有功轮到她们会非常小,有过轮到她们也不会大。 此时的吴家姊妹心里也乱极了,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甚至不知道该往哪走。正焦急屋门打开了,小泥鳅笑着从里面跑出来,他的左臂膀用布条包扎过又被另一条布带绕过脖子绑在手腕,腿肚子也缠着布条。他边用一只手加牙齿给她们松绑,边问她们发生什么。 吴辛蝶心直口快,跟他简要说着还有些难以抑制的小激动。起初两人知道功夫跟他们差距大,为了不给他造成负担就拼命往山下跑,一口气跑了半个时辰才敢放慢脚步。看上面山道上没有人追,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已经被抓,甚至被那些人打死、打伤,如果会那可是为了她们姐妹,她们下山找到“无不知”怎么交代呢?由于心慌意乱,就没有继续下山,两人反复在山道边琢磨,是去阅江楼报信?还是偷偷回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她们的焦虑还没有稍微平复,上面有人边说话边往下走,她们赶忙藏在离山道两丈多远一株大树后面,想听听这些人的谈话中会不会提到他。想不到这些人还没到她们站过的地方就发现她们,结果毫不费力的把她们捆绑起来,推搡着往山下走,后来那位年龄大点的好像发现了什么,就离开山道走斜坡,后来遇到受伤的女弟子,再后来就找到青篱笆小院。 说完跟小泥鳅进入竹屋,吴紫云刚想问小泥鳅怎么受的伤,他进门后直接来到那个青年男人身后跪倒,满脸诚恳说:“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请大侠收小泥鳅为徒,今后小泥鳅定当作牛作马,全心全意侍奉师父。” “哎,小兄弟?这是做什么?”青年男人本来正对着后窗撕蘑菇,听到小泥鳅的话慢慢转过来,说着话直接把小泥鳅拉起来,“使不得,使不得,有话请起来说。” 那只温和的大手虽然抓的不是很用力,却隐隐带着一股吸力,使得小泥鳅无法挣脱。他站稳后只好再次躬身,眼巴巴地看着那人说:“大侠,求你了,收下我好吗?” “呵呵,我不过是一个山野闲人,哪里是什么大侠?”青年男人笑着摆摆手,又转身继续撕蘑菇,“如果你们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待会儿吃点东西就离开吧。我这里没有像样饭菜,只有烧蘑菇,烧野菜,你们凑合吃点不至于饿着。” “不是啊大侠,你方才发飞针手法极妙,把她们吓得都不敢进来。”小泥鳅觉得这是人家的推却之词。 “你说仍篦子齿啊?那没什么,你要是喜欢可以随时找我探讨,拜师的事以后莫要再提。”青年男人把蘑菇撕好挪到旁边,又从案下取出一包绿菜,仔细择成片放进另一个竹筐。 小泥鳅吧嗒吧嗒嘴不知道怎么说了,看来人家不是客气,是真不肯收。他也知道这事不能强求,只好无奈地看看旁边的吴紫云,把目光投向后窗外面十几米远的竹林。吴紫云可不知道小泥鳅是出于爱慕瞄她一眼,还以为提醒她这是个机会,让她们姊妹也试试。她当然希望找个好的师父,上山不就是为的这个?而眼前这人能让小泥鳅这样的高手下跪必然不是一般人物,所以她想都没想就拉拉吴辛蝶衣角,直接边跪倒磕头边恳求:“大侠,小女子叫吴紫云,这是我妹妹吴辛蝶,请大侠收下我们姐妹。”“是啊,大侠,求您收下我们吧,我们已经无处可去。”吴辛蝶说完索性抽泣起来,想像博得“无不知”同情那样让青年男人心软。 “哎?你们怎么?”青年男人再次转过来,手里还拿着几棵绿菜,表情显得有些诧异,却和刚才一样温和,“起来,你们也想学扔篦子齿吗?那行啊,我刚说小兄弟的话你们没有听见?起来吧,自己起来,不要耽误吃午饭,三餐定时定量对身体平和非常重要。”说这话转过身继续择菜。 “师父,我们真的无处可去,求求您,您就留下我们好吗?哪怕让我们铺床叠被烧火做饭也可以。”吴辛蝶仰着脸边哭边哀求,任凭眼泪顺脖子往下淌。 “二位姑娘啊,你们看这简陋小屋,我这么一个闲人,用得着请人烧火做饭吗?”青年男人头也不回,“你们起来吧,如果一时间没有地方可安身,在我这小屋暂借几宿倒也无妨,什么拜师啦,收留啦,莫要再提。”说完这些话,青年男人端着两个竹筐开后门出去了,没有像拉小泥鳅那样拉她们。 “那,那,那我给您搭手,”吴辛蝶揩一把眼泪也跟着出去,“只要您肯收留我们,我们什么都肯做,不会做我们可以学,希望您抽空教我们些武术……”跟上去还抢过筐子,到篱笆角落的水瓮舀水洗菜。 “呵呵,随你吧,不要动不动就哭啊拜啊,把小院里仅有的清静给我撵走。”青年男人温和地站在旁边。 菜洗几遍稍微控水,两人端着到竹屋外东北角一个棚子,也就是厨房,四根竹竿两根靠墙,上面是竹枝竹席搭成的顶,下面有锅台、烟囱,有个小方桌,仅此而已。青年男人先揭开锅将一个盛着米饭的小竹盆取出来,再把锅里的水舀出来,切两颗野蒜苗,拿柴准备生火炒菜。吴辛蝶主动抢在锅台前点火烧火,这她以前干过,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生怕火大了小了惹面前这个男人不高兴,再把她们撵走。搞不好山上那些人根本没有走远,甚至就在周围埋伏着,伺机抓他们三个回山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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