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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小时候偷吃的悔恨(追悔录)
作者:宋有来
记忆,有时是一把剑!而对我来说,不是有时,它就是一把剑!是永远的一把剑!时时刻刻,都在刺痛着我忏悔的心!
回忆,也是一把刀!每每,也总是深深地剜进我本已苦痛不堪的心!
我已经无法解脱,我似已走火入魔,因为我的大姐已经离去,我已经无法挽回这一切……
二姐常对我说:“这也不算什么事呀,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很正常。”
可我就是不能释怀,就是觉得对不起大姐,所以,每逢过年团圆之日,我更是痛不欲生,总是抱着大姐的遗像,“呜、呜”地哭个不停……
每每,二姐也总是抱着我、摇着我说:“二姐都没有怪你,所以大姐也不能怪你,别老这样。”
我知道,这是二姐在安慰我,人都没有了,哪能还不算什么事?她是顾及着我这个还活着的人,可我活着,就像死了一样,因为已经没有了生活的乐趣 ……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抑制不住了,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然后,跌跌撞撞地,到了大姐的坟前,跪下来,放声大哭!
夜是那样的黑,我不怕!
风是那样的大,我不怕!
天是那样的冷,我不怕!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不怕!
天地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村子里的灯火,像鬼火一样,我不怕!
我要与这黑夜同归于尽!我要去那里陪伴大姐!到那里与大姐团圆!
我在坟前,反复诉说着对大姐的思念,反复诉说着如何对不起大姐,反复诉说着,到了那里,如何陪伴着大姐、如何恕罪……
我又爬到父母的坟前,把怎么回事都告诉了父母,父母活着的时候,我从来没敢说过,那一次,我都说了出来……
我还爬到爷爷和奶奶的坟前,诉说了自己所做的混蛋事情……
我突然感到,心里不那么堵了,身子轻得像要飘起来……
可能是一直折腾到半夜,但我并没有感觉到累,只感到身子已经松松软软……
我勉勉强强地翻转过身子,躺在坟前的草地上,看到了满天繁星……
啊,天堂真美,去那里真好,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听到“劈劈啪啪”的鞭炮声,那肯定是天堂迎接我的鞭炮……
啊,天堂真好,一点也不冷 ……
那天是除夕夜,去的时候,我穿得不少,但在路上,还是冻得发抖,现在好了,感觉暖暖的……
除夕夜,那可是除夕夜啊,家里人发现我没有了,都毛了!平常他们可是看着我的,就怕我干傻事,就急急忙忙地打电话告诉了二姐!
二姐火似火地来到了我家,说:“哪儿也找不到,肯定是回老家了,早就看她有这个苗头!”
老家并不太远,也就不到二百公里,老伴、女儿、姑爷,还有二姐,以及我外孙子,赶紧弄了辆车,也奔老家来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看着周围的亲人大哭、大闹!说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大姐?!
二姐彻底来劲了,向我大吼:“你心里只有大姐,难道我们就不是亲人?妹夫就不是亲人?你女儿就不是亲人?你姑爷就不是亲人?你外孙子就不是亲人?我就不是亲人?你这个混账东西!”
我震惊了!
我这个人,总是一个心眼,从没有考虑过这么多,我不敢再闹,只是“哇、哇”地哭……
二姐抱着我也哭,女儿也抱着我哭,老伴和姑爷也在淌眼泪,外孙子当然更是在哭……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还好,幸亏他们找去的早,我只有轻度的冻伤,无啥大碍,很快地就好了。
我虽然想开了,更主要的是,应顾及眼前的亲人嘛,然而,对大姐的思念,还是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小时候的事儿,总是在眼前拂之不去……
那时候,家里的生活确实差,在平时,窝头、糊涂、白菜、萝卜,能吃饱就不错了。
我们家是山东根,管玉米面熬的粥叫糊涂,经常只熬糊涂,连窝头都吃不上,所以,我特别盼过年,因为一到过年,父母总是能想办法,弄点好吃的。
比如说糖块,家里怎么也得用盘子放一些,因为有来拜年的嘛。
来的是大人还行,他们都明白不容易,舍不得吃,来的要是半大孩子,可就不管那个了,一看见糖块,眼睛就放贼光,很不客气地拿着吃,但也明白,不能吃太多,因为很珍贵。
我总是偷偷地拿盘子里的糖块吃,母亲得看着我,常打我偷糖的小手,说那是给拜年的人准备的,你们不是分了吗?
我们确实分了,我们共姐仨,每年过年,每人都能分五块糖,各自用手绢包着,舍不得吃。
但再舍不得吃,也很快地就吃完了,特别是我,在这时候,就去偷盘子里的糖,或去偷大姐和二姐的。
点心和水果也是一样,家里也会准备一些,给拜年的嘛,也会给我们分一些,可我总是不够吃,不是偷盘子里的,就是偷大姐或二姐的。
那年春节,父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点香油凅,用酱油调稀,吃饭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用筷子少蘸一点,放在嘴里,哎呀那个香!
我要蘸多了,母亲就会打我的小手,告诉我,好东西要少蘸,能多吃几天。
长稍大一点后,我才知道,那时候的香油,是用老办法榨的,余下的叫香油坯,更香,再把油榨得更干净一点,余下的叫香油凅,仍然很香。
那时候我还太小,毛岁才六、七岁,不懂事,就是馋,二姐比我大三岁,大姐比二姐又大三岁,她们都比我懂事,不偷东西吃,就我偷,我偷了她们的东西,她们也知道,但从来不计较。
香油凅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在那几天,我总是偷偷地偷着吃,母亲知道老丢好吃的东西,以为我们姐仨都在偷,根本就不知道只是我一个人在偷。
香油凅放在厨房碗架的最上面,有防我们偷的意思,但这难不倒我,我搬来凳子,拿起上边的香油凅碗,狠狠地舔了一口,然后赶紧下来,把凳子搬走,跑到没有人的地方,慢慢地品尝那让人受不了的喷喷香的滋味!
这碗香油凅,如照咱家那么正常的吃法,怎么也能吃上半个月,可我这么一偷就完了。
母亲看天天少一些,就骂我们肯定是谁偷吃了,我们谁也不吱声,母亲骂骂也就拉倒了。
可当香油凅还剩下不太多的时候,我的心膨胀起来,再不吃就吃不着了,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就搬凳子上去,把碗舔了个溜干净!
恰巧,在这时候,大姐进屋了,看到了这一幕,我赶紧吓跑了!
吃饭的时候,母亲去拿香油凅,一看是空碗,彻底炸了,冲我们骂道:“你们胆子越来越大了,关键是不能惯着你们这种坏毛病!说,是谁偷吃的?”
说着,操起了笤帚疙瘩!
我们吓得谁也不吱声!
父亲也来气了,说:“这还了得,将来不成了小偷了吗?!”
见我们谁也不主动承认,就让我们都跪着!
我吓得够呛,在跪着时,偷偷地看了大姐一眼,怕大姐把我说出来!
母亲见我瞅大姐,就厉声问大姐:“说,是不是你偷吃的?”
大姐在这时候,也瞅了我一眼,好像是犹豫了一下,但说:“我没有偷吃。”
我明白,是说她自己没有偷吃,没有把我说出来。
父亲也急了,骂道:“肯定是你,就你个子大,能够得着香油凅碗,白放在碗架上面了,当姐姐的没有姐姐的样儿,说,是不是你偷吃的?”
说着,抢过母亲手中的笤帚疙瘩,就要打下来!
大姐又瞅了我一眼,然后眼睛一闭!
但父亲并没有立刻打大姐,好像也不放心我们,用笤帚疙瘩在我们三个人的头顶上,轮流地晃着!
我吓得魂飞天外!
只听父亲又大吼道:“再不说,挨个打!”
就在我惊骇万分,感到天旋地转之时,却听见大姐急叨叨地喊:“是我,是我!跟她们没有关系!”
父亲的笤帚疙瘩,终于落下去了,狠狠地打在了大姐的脑袋上!
大姐凄惨地叫了几声,然后倒了下去!
母亲急忙抢过去笤帚疙瘩,带着哭腔喊道“怎么,只是吓唬吓唬,你还真打呀?!”
并赶紧俯下身子,边看,边问大姐怎么样?
父亲则面色惨白,愣在那里!
一开始,大姐惨叫几声后,没有动静了,是昏死了过去,一会儿,又听见大姐在“呜、呜”地哭!
我和二姐全懵了,傻傻地瘫在了地上!
……
从此后,大姐落下了抽风的毛病,越抽越重,也一直没有搞对象,到了三十三岁那年,终于在一次抽风中,没有再醒过来!
小时候自那儿以后,我再也没有敢偷吃过任何东西,但对有些事,还是懵懂的,直到成年后,才明白了一些道理,但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
因此,我愧对大姐,无颜面对大姐,也没有勇气把真相告诉父母,后来,只对二姐哭诉过衷肠 ……
如今,我已经步近古稀,想想大姐,我已经活得够长时间的了,我应当去陪陪大姐了!
但二姐说得也对,也要顾及所有的亲人,所以,我无法早早地去陪大姐,但我的心,早已飞到了大姐的身旁!
又一年的春节来到了,在除夕夜里,我来到了月光下,跪向西方,哭喊着:“大姐,我想您!”
大姐是当年班里的文娱委员,人也长得漂亮,比我和二姐都强。我哭喊着:“对不起大姐,是我害了您呀!”
大姐穿什么都好看,亭亭玉立,人见人爱,可抽风后,一切都变了!我哭喊着:“大姐,我怎么才能恕罪呀?”
我想到成年后,看到那时大姐还活着的惨象,心如刀绞!我哭喊着:“大姐,您太高风亮节了,是我毁了您呀!”
我把冥币烧得通红,然后把它们扬向空中,哭喊着:“大姐,我怎么才能补偿您呀?”
大姐爱美,现在生活好了,我特意做了几套新衣裳,也把它们烧了,扬向空中,让她也穿穿这个时代的好衣服吧,还有好吃的。我哭喊着:“大姐,来取走吧!”
……
月亮忽然躲进了云朵里,可能是不忍心看我这惨状,本来的夜更黑下来……
老伴、女儿和姑爷他们知道,我虽然想开了一些,但还是不放心,虽然看见了我的举动没有阻拦,只是在远远地看着我,但看差不多了,把我扶回了屋里……
我曾经对女儿和姑爷老早就说过:“千万记住,对孩子要教育好,无论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偷东西,也要对得起别人!”
女儿和姑爷也早就曾经说过:“记住了,妈妈都说多少遍了,我们跟孩子也都说多少遍了。”
我总是说:“那也不行,要天天说,直到他长大!”
女儿和姑爷也总是说:“放心吧,我们天天说。”
……
我乏了,我睡下了,在这些年,我喜欢睡觉,因为在梦里能见到大姐,我总是对大姐说:“我一定要把这个往事写出来,如果有人看到了,骂我个血喷头也应该,如能因此明白了点什么更多的道理,我的心里还能好受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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