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羽佳一鸣 于 2024-6-6 15:39 编辑
流落江湖(六) 声音未落就是沙沙的脚步声,有个灰色身影迅速靠近,一句话时间已经从十几丈远的溪边来到众人外围。这些女子连忙闪到两边,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灰色襕衫、皂色厚底鞋的中年男人快步来到门口,笑着抱拳躬身还没有说话,小泥鳅在屋里连摆手带喊:“姬叔叔,我在这里,快过来。” 中年男人果然是阅江楼的掌柜姬老九,他先笑着冲小泥鳅摆手,再次冲莫云抱拳躬身说:“莫姐姐一向可好?小弟姬九见过莫姐姐。” “哦,是你?”莫云这才把晨星剑递给书韵,随后抱拳冲着北方拱了拱说,“师叔他老人可还健朗?” “托莫姐姐的福,岳父他老人家身体一向无大恙。”姬老九温和的说着慢慢直起腰,“小弟奉岳父之命来寻小泥鳅,请莫姐姐行个方便。” 莫云稍微犹豫说:“既然师叔授意,莫云无话可说。只不过——”她慢慢把目光转到屋内,落在吴家姐妹的脸上,“我的门人因她们受辱,还有一个恐怕要终身残疾,所以,她们必须接受应得惩罚,为她们撑腰之人也休想置身事外!”后一句话明显是冲青年男人说的,她的眼睛正直勾勾瞪向他。 “这个,这个,”姬老九思索着,“岳父他老人家——” “哼!师叔他老人家应该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吧?”莫云直接打断姬老九的话,虽然用的疑问语气,气势却是居高临下,“那可真要辜负我这做晚辈的日夜怀着一颗敬仰之心了。” 这句柔中带刚的话一出,姬老九不敢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了。她那意思很明显:如果老爷子不向着她说话就是胳膊肘往外拐,辜负她的敬仰之心,向着她就得顺她的意思,不阻拦。可他来之前也被岳父明确交代,尽可能在不闹翻情况下保住小泥鳅和吴家姐妹的性命,现在看这两点已经变成对立,而凭他那点功夫就算闹翻也根本不是她对手。 “姬叔叔,快过来。”小泥鳅又喊。外面的对话他听得很清楚,他也知道两位爷爷的想法,可目前这种情势就算两位爷爷在场也不乐观,不如叫姬老九进来,看青年男人怎么对付这帮人。尽管莫云刚刚削掉青年男人的一块衣袖,但她也不是自己跳出圈外的,看情形两人势均力敌,他们呆在屋内暂时可保安全。 姬老九无奈,只好冲莫云抱抱拳,温和地说:“莫姐姐稍候,小弟进去同小泥鳅说句话。” 莫云轻轻点头,看他向里走着又向青年男人抱拳拱拱手,随即被小泥鳅拉进去耳语。她缓步走进院子,距离青年男人一丈开外站住,冷冷地说:“怎么样?你我还要不要在刀剑上见真章?” “呵呵,阁下这话委实无趣,适才好像是你们对在下步步紧逼吧?”青年男人又恢复到之前的优雅从容。 “哼!哪个逼你?”莫云似乎早料到青年男人不承认,直接一指他身后的屋门,“哪个逼你收留小泥鳅的?哪个逼你从我门人手中劫走两个丫头的?哪个逼你对我门人几番羞辱的?” “呵呵,我说阁下这道理都是怎么琢磨出来的?”青年男人温和的说,“适才各位进门时在下已然言明,几位客人只是路过寒舍,在下不过是提供一点粗茶淡饭。而阁下等人则强行进入寒舍,又是偷袭,又是较量,阁下本人还毁掉在下的衣袖,喏,这可是在下唯一的外衣。呵呵,怎么就说成在下羞辱阁下的门人?” “无论你如何狡辩,这铁一般的事实就在当面。”莫云再次抬手指向屋内。 “我狡辩?”青年男人淡淡的摇头,“唉,罢了罢了。”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蓝布,“在下无意与各位争长短,各位请回。”说着转身就要回屋,实在不想再和这些人纠缠。 “说的轻巧,我绝尘居门下当真可欺?”莫云又逼近两步。 “那阁下又待如何?”青年男人无奈地将蓝布揣在怀中,再次转身看着莫云,“阁下可真是的。来吧来吧,是群殴?还是车轮战?”干脆把蓝布直裰脱下来,扬手丢进屋。小泥鳅接住放在小凳子上。 “哼!你无须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既然敢来便不会畏惧任何人分毫。”莫云依然一脸冷傲,“只不过——”说到这稍微停顿,“考虑到你我之间一时三刻难分出高下,我决定跟你立个赌约。” “呵呵,赌约?在下为何要与你赌?”青年男人淡淡地说。 “阁下可否先容我说完。”这是莫云第一次称呼别人阁下,语气也有所缓和,说这话又看向吴家姐妹,“事情皆因她们而起,亦可在她们身上结束。二人之中由阁下挑一个,另一个我带回山,五年之内你我须各自调教她们。五年后的今天我们仍旧在此相见,以她们之胜负定你我之输赢。输家须三步一叩首到赢家门前告罪,并即刻离开此地,此生再不得踏入方圆百里之内。阁下可还听得明白?” “呵呵,明白倒是能听明白,可是在下为何要于你约赌?在下在这竹林小院向来不干涉他人是非,何故要下这么大赌注?难道给自己找不痛快?这篱笆、小屋虽说简陋,可也耗费在下大半年时间。”青年男人诧异地看着她,根本想不通她的动机,要找两个姑娘麻烦是一回事,怎么就把他绕进去。 “此事由不得你!此山此谷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莫云的声音忽然提高许多,大眼睛怒视着青年男人,“除非你现在就三步一叩首到我山门前请罪,并于明日日出之前离开此地。否则就必须应约!量你亦不会与我绝尘居一百二十七人天天耗于此事!”刚刚才用到的“阁下”顷刻又变成了“你”,稍微停顿又说,“倒是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我绝尘居门下斩尽杀绝!”脸上的表情和语气气势都标明一股倔强,这股劲头不仅能让人时刻保持动力,同时也会变得愈发固执己见,宁折不弯。 “阁下你——阁下难道不觉得自己过于欺人太甚?”青年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瞬间又勉强挤出点笑容,“罢了,如果阁下能证明这山谷、竹林归阁下所有,在下离开便是。”也就在转瞬之间,他竟再一次选择妥协,就像多年前选择向外面的世界妥协一样。 “离开?哼!正如我方才所说,你没有多余选择。”莫云说着话又伸手向书韵要剑,“应是不应?” “慢!两位请稍等,且听小弟一言。”随着这句话,姬老九从屋里快步出来,先冲莫云施礼,赔笑说:“莫姐姐且勿动怒。”又转身凑近青年男人,压低声音说:“兄台,且听在下几句。”见青年男人脸色温和一些接着说,“以在下愚见,兄台应下此约对大家都有好处。首先,兄台看这剑拔弩张的形势,只消兄台一句话便可化解。再者,小泥鳅和两位姑娘亦可转危为安,尤其是两位姑娘,不仅性命无忧,还能拜在兄台和绝尘居士这样的绝世高人门下学艺,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姬老九用的拖字诀,最大的好处是他可以完成任务回去向岳父交差,说着又凑近些把声音压到最低,“往最坏的说,一句话可以换来兄台五年清静生活,看那些人,个个皆是麻烦,兄台何乐不——” 话还没说完就听莫云在那边冷冷的“哼”一声,显然已经把他的话听得真切,而且非常不满。他赶忙干笑一下提高声音说,“在下的意思是,但凡长耳朵有眼睛的人,都会知道兄台与绝尘居之间有个赌约,就凭绝尘居的名号,五年之内断然不会有人找兄台麻烦。”说完这句话又凑到青年男人耳边,把声音压的形同蚊蝇展翅,“退一万步,此事由在下那不成器的侄儿引起,在下与家岳乃至江心庐的渔丈人伯伯都不会袖手旁观。望兄台三思,切莫再与她对着干。” “呵呵,既然阁下喜欢,请自便好了。在下正要去准备晚饭。”青年男人说着转身回竹屋,边走边说,“饮食守节制,起居渐有常,无须为一餐废而失数日之常。”真的取些米到后面生火煮粥去了,似乎这半天的争执还不如晚饭重要。 姬老九看青年男人这行径也非常纳闷,可他没有时间琢磨,随即转身对莫云拱手一笑说:“莫姐姐,他已经应下此约。” “哼!”莫云又报以冷哼,毫不犹豫地转身指着吴家姐妹说,“你们两个,谁愿意跟我回绝尘居?我可以在此立下保证,保你五年之内成为江湖一等一高手。” 吴紫云一直关注着外面,不由得看看莫云又看看后门,然后凑近吴辛蝶耳语:“妹妹,我看这位大侠真是世外高人,不如你留下来跟大侠学武艺吧?” “姐姐,我不想一个人留下来。”吴辛蝶拉住吴紫云的衣袖,满含眼泪看着她。“姐姐,我们要不要求求她?带我们一起上山?” “你没有听到她刚说的话吗?只能一个人跟她,一个人跟大侠,她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不过你放心,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妹妹,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吴紫云尽量用最小声音。 “我不想跟你分开!”吴辛蝶的眼泪已经临近崩溃,“姐姐,要么我们都留下来?大侠一定有办法。” 吴紫云轻轻摇头,看一眼小泥鳅又贴近吴辛蝶耳边说:“小蝶听话,啊?相信这个人一定会时常来照顾你,姐姐也就放心了。怪只怪姐姐痴长你几岁,不得不选择上山去,纵然在她们欺凌之下,也势必竭尽全力习武。但愿他日你我皆由所成,联手对付杀我们父母亲人的万恶之徒。”说完就转身往外走,经过小泥鳅身旁稍微停顿悠悠地说:“烦请代为照顾小妹,紫云不胜感激。”说完径直走向莫云。 小泥鳅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在他看来青年男人完全有能力保护大家,姬叔叔却三言两语和成稀泥。他很想说舍不得她走,可他凭什么这样说?她亲妹妹尚且留她不住我又算得上哪根葱?话到嘴边觉得不合适,只是吧嗒了两下,看她走向莫云。 “姐姐!”吴辛蝶快步追到门外。一看到莫云的凌厉眼神不由得停下脚步,眼泪也下来了,哽咽着冲门口喊:“姐姐!姐姐!不要留下小蝶好吗?” 吴紫云来到莫云近前才回头看吴辛蝶,刚要说话莫云冷冷地说声:“走!”随即一摆手又一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走出小院。其他人慌忙跟上,顺着小路走向溪边。吴紫云用力的朝吴辛蝶挥两下胳膊,转身跑出去追向众人。 此时的吴紫云真难受,她与吴辛蝶的感情也是真好,两人从小在一个院子长大,又同一天失去父母亲人。在京城二哥床前认吴辛蝶为妹妹的时候,她就打心底高兴。不仅仅是表面上近一步,其实她早知道吴辛蝶的母亲辛红与她父亲的关系,以前没有说破是害怕失去最好的玩伴,出事后也不说是怕吴辛蝶误会她别有用心。今天发生的事令她意识到只有自身强大才能掌控局势,尤其见到莫云的言行举止,见到那神乎其技的身法和奇快无比的剑法,她简直打心眼儿里崇拜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又深深地感到恐惧。令她心头一亮的还是莫云那句“保你五年之内成为江湖一等一高手”,这是她做梦都想要之前又不敢奢望的事情。她不能错失良机,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只要实现这一点,就离报血海深仇更近一步,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把吴辛蝶留给青年男人。 回到绝尘居上院,天色早已大黑。吴紫云跟在莫云等七八个人身后,从假山后面穿过一个厅堂。早有人在厅堂等着,又一起拐两个弯,进入一个左右都有套间的长条形会客厅。这里除了简单且一尘不染的木制家具,灯柱和壁灯也很别致,每两个靠背椅中间的方几上都摆着一盆洁白无瑕的花,在门外就能嗅到那清雅的花香。 莫云进门后接过女童递的毛巾擦脸擦手,直接来到顶头八仙桌左侧的圈椅落座。有女童上前奉茶,她接住轻呷几口,放下茶碗才冲两边摆手。在厅堂接她的竹棋,随行的瑶琴几人才在左右椅子上落座,也有女童分别给上茶。她冲右侧刚落座的玉颜使个眼色,又把目光停在厅中间站的吴紫云身上。玉颜几步走到吴紫云身边轻声说:“上前叩见师祖。” 吴紫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机械性地过去趴地上磕头。莫云扬手说:“罢了。”她刚要起来,玉颜又轻轻按一下她左肩膀,小声说:“长跪聆听师祖训示。”她又赶忙恭敬的跪好,眼睛却不敢与莫云对视,只是低头看着正前方的方砖。 “以下的话你且听好了。”莫云脸色严肃声音深沉,微微停顿才接着说,“从即日起你便是绝尘居的门人,必须严守绝尘居的逐条清规。犯任何一条都必须依清规处置,杀剐存留不得有半丝怨言,甚至可能累及你师尊,就是你身旁的玉颜。” “是,紫云谨遵师祖训示。”吴紫云朗声应道,身子却不敢有丝毫的变化。 “错了,自即日起你不再是紫云,亦不是谁的子女谁的姐妹。这点,你师尊下去会将清规详细解释给你听。”莫云严厉纠正。 “是。”吴紫云诧异无比却不敢表现出来。 “按说你新入门应该拜香字辈为师,属于清字辈,但你却与无不知老人有些渊源,辈分不宜过低。而本居士与五大弟子皆已关门,你师从玉颜亦不过,且依惠字辈规矩行事,名分在惠字辈香字辈之上。”莫云继续训话,“你的名字就叫惠香,要忘掉你之前所学,即日起由你师尊教你本门心法、身法。至于兵刃,且用你师伯的晨星剑。”说着扭头看向书韵。书韵立刻站起来,连剑带鞘解下来递向莫云。她又看着吴紫云说,“惠香,谢过你师伯。” 吴紫云赶忙直起腰,双手接剑后赶忙深深磕头,大声说:“惠香多谢师伯。”她虽然不喜欢惠香这名字,但对这把意外得来的晨星剑却是满心欢喜。 “剑法可以先学三才剑法,独特技法待本居士思量之后再做定夺。”莫云说着语气又加重,每句话每个字都重若千金。“你务必勤加练习,心法、身法都务必从根基处掌握稳固,若被你师尊或本居士发现你走捷径,或是偷懒,决不轻饶!” “是,惠香绝不偷懒,惠香定当夜以继日研习师祖教导的每招每式,并定期向师祖汇报。”吴紫云本来就眼勤嘴乖,从家里发生那件事开始,更是千百次提醒自己抓住每个机会。 “不,教你每招每式的是玉颜,你要汇报的也是玉颜。切记了!惠字辈没有本居士传唤或师尊引领不得进入后堂!违者严惩不贷!”莫云说到后半句变得异常严厉,就像已经看到有人犯下严重罪行。 “是,惠香万万不敢有违。”吴紫云吓得赶忙回话。 莫云微微点头刚要接着训话,她旁边的女童轻轻“咦”一声,惊讶地指着她的发髻。她右手最近的玉莲赶忙站起来看,接着附在她耳边蚊子般说句话。她的眼睛瞬间瞪大,脸色煞白,随即又缓和下来,轻轻挥手说:“就这样吧。”说着看向玉颜,“还安排惠香住上山时的客房,吩咐弟子好生照料。明日起,四更前开始教她心法,与众弟子一起连基本功。去吧,你们都下去吧。”说着连连摆手,这些人刚站起来她又说,“竹棋、瑶琴留下。” 吴紫云赶忙随大家出去,出门后紧随玉颜,不管怎么说今后玉颜是她师父,能不能成功首先就看师父引导的如何。她们刚出门遇见惠俐,玉颜摆手让她今后照顾惠香,告诉她惠香的辈分如何特殊,甚至什么时辰叫起床什么时辰督促练功都严苛要求。吴紫云跟着她们,努力学习快速适应这里环境,同时也要适应做好惠香。 大家都出门听不到脚步声,莫云才伸手从脑后发髻下面摸出一根竹针,叹口气递给竹棋。竹棋是首徒,又是众望所归的接班人,可她拿着竹针居然没有看明白,就扭头看师妹瑶琴。 瑶琴压低声音说:“这可能是诗涵提到的暗器,大概是那人趁师父不备偷偷发的。” “瑶琴——”莫云说着又叹口气,“只有咱们娘三个,不必忌讳。”话音稍微缓和,“显然是为师大意,与那人交手时为师便觉得不对,尤其是把为师推出去那招,为师竟没有看到他如何捏住剑脊。还有那股隐隐发热的劲道,若是晨星剑换作普通兵刃,只怕会当场折断。” “哦?竟有如此怪事?”竹棋立刻凑近莫云,“师父,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顺便把竹针放在八仙桌上茶碗旁边。 莫云轻轻摇头又看着瑶琴说:“你把手头的事情安排一下出趟远门。” “去西域?难道师父认为——”瑶琴的眼睛睁大好几分,看看旁边的师姐又看向师父,“要不要徒儿先向师叔祖打听一下?” “老人家岁数大了,近年来又过于依赖那些鸟儿。”莫云再一次摇头,“加上今天发生的事,姬九势必回去翻嘴,说不准此时老人家已然迁怒于我。” “要么——徒儿明天走一趟?代师父探望老人家为名,顺便从侧面了解一下老人家对那人了解多少。”竹棋不错眼神地等着师父指示。 “嗯,去一趟倒也无妨,且以代为师告罪为名,着重阐述小泥鳅辱骂为师,欺负香菱,致兰香、梅香重伤之细节。还有,先去一趟府城,为门中置办必须品后备份厚礼,回程时去阅江楼。”莫云提到小泥鳅时眼睛里又隐约闪烁寒光,整句话说完又已经恢复平静,眼睛转向瑶琴,“你尽快启程,务求早去早回。” “徒儿明白。”“遵命。”竹棋和瑶琴几乎同时抱拳躬身。 “去吧。”莫云轻轻的摆手。转身端起茶碗,另一只手不自觉拿起竹针,猛然又冲着即将出门的两人说:“此事只有咱娘三个知道。” “是。”两人齐声答应,快步走出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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