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羽佳一鸣 于 2024-6-26 15:10 编辑
香飘蝶舞云遮月(四) 花开花谢花再开,春来春去春又来。 随着永乐帝迁都北京,不仅划分出北直隶,而且设立了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不但在权力、名望、人员编制方面远远超过南镇抚司,涉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甚至将手伸到了南直隶镇江府。 端阳节第二天,报恩寺的后山山脚下发现两具尸体,都是被利刃割喉。这可是年后发生的第三起杀人案,前两起至今还悬着,整个京口人心惶惶。大约午时初刻,丹徒县衙派来差役和仵作,张五福陪着他们到现场看一下,把尸体收起来,打算吃过饭带回县衙察验。人还没有走,府衙也派人来了,而且是新任通判周衡带队,宣称该案由府衙接手,并知会巡检司要求张五福协助。张五福挺乐意,做了八年从九品巡捕,说不准能通过这个案子升迁一步。所以,高兴的送走县衙众人,安排人将尸体装上车,带周衡几人到阅江楼吃饭。 这时候已经未时二刻,饭点早过了,楼上的人却几乎是满的,跑堂伙计把他们引进靠楼梯的单间。刚坐稳,周衡纳闷地指指外面问张五福,为什么这些人吃过饭不做活计。张五福给几人倒着茶说了三个原因:一是天气最近开始热,尤其午后太阳又大,一般人喜欢起早贪黑不愿顶着酷日;二是舍不得大厅里老爷子讲的说平,已经成为码头周边人们的生活习惯;三是受这几起凶杀案影响,如果不是三五结群,人们都不敢到荒凉地方去。饭菜点过,几个人边喝茶边等。周衡听到外面传来哄笑声,好奇的走到单间门口四下里看,不由得把目光停留正在讲说平的“无不知”身上。张五福也过来站在周衡身后,他对说平向来热衷。 “……冀北双狼来自冀北道边塞,一个叫镇羌堡的古堡,老大韩平三十岁出头,擅使一根鬼头棒,绰号叫沙地土狼。老二白七斤二十八,应该是二十九岁,五天前在府城过生,吃碗肴肉面当长寿面。”随着“无不知”这句话又引起一片笑声,他弹两下三弦接着讲,“白七斤擅长两把短把生铁叉,凭十六路双叉纵横冀北边塞五六年没有对手。呵呵,不过长寿面看起来是白费了,这哥俩双双暴毙于玉山脚下。什么人杀的?老朽不敢妄言,从伤口尺寸看很可能是窄刃兵器,而且速度非常快。若是从现场环境看,双方过招应超不过五招,二对一尚且如此,可见杀人者必然是一位高手中的翘楚。双狼为什么会被杀?他们又为什么到镇江府?到目前还只能说是个谜。不过吧,江湖传言某神秘组织近几年在快速扩充,笼络了不少……” 跑堂伙计端着菜进单间,周衡转身回座位。等伙计放下菜出去,干咳一下看着张五福说:“老人家说的不会是后山的尸体吧?他怎么知道死者籍贯年龄?他去过命案现场?还是与死者生前有来往?” “回大人,”张五福赶忙站起来,边向几人赔笑边说,“外面这位老爷子的说平通常都是现编故事,大多数故事都是根据江湖传言随意杜撰,大家伙听听逗个乐子,没有事实根据。” “哦,这样,”周衡轻轻摆手,“先坐下吃饭。”吃了两口又抬头看着张五福说:“这个,吃罢饭你带他们再到后山周边走走看看,询问一下有没有人看到过那两人,有没有别的陌生人出没。” “是是是,小的一定认真办。”张五福刚坐下又站起来躬身抱拳。周衡低头开始吃饭了,他才坐下小心翼翼地吃些饭菜,其间还不忘给大家续茶、添汤加饭。 虽然只是隔层布帘,在单间里头到底听不清“无不知”的话了,只剩下模糊的抑扬顿挫声调,还有大家偶尔发出的唏嘘和哄笑。 周衡他们几个吃完饭还没有下楼,刚让加壶清茶还有上来,有个马队停到楼下。二十五位身着华服携带武器的大汉顺楼梯上二楼,点名找镇江府来的差官。 张五福坐的离单间门最近,听到楼梯口的喧闹声赶紧走出来。周衡的一个随从也跟着出来,看到那些人的衣着打扮,急切地转身回去叫周衡。张五福也看清了,领头那位身穿蓝底红缎绣罴纹补子的襕衫,头戴圆沿连巾范阳帽,套蓝色罩甲,披着皂色披风,腰间是蓝底素边腰带,脚蹬皂色薄底靴;身后还有两个衣着相近,胸前的补子是彪纹;后面人穿的青底绿边缎绣锦面襕衫,外面套皂色罩甲,蓝青色缎面素边腰带,素色衬袴,头戴圆沿连巾红顶范阳帽,脚穿皂色薄底靴。他看到人家,人家也看到他穿的巡捕衣服,直接走来。他赶忙撩衣服跪倒,低头唱喏:“丹徒县京口巡检司巡捕张五福见过大人,见过诸位大人。”话音刚落旁边又有人下跪,周衡和几位随从也跪下见礼:“镇江府通判周衡见过副千户大人。”“镇江府衙快班捕役江小四、周元昆、王大头、刘杰见过副千户大人,见过两位试百户大人。”旁边听说平、吃饭、喝茶的客人,带路的跑堂伙计,一听通判大人都下跪,呼啦全跪下来了。台上的“无不知”也放下三弦,低着头蹲在桌子旁边。 “罢了,起来吧。”领头那位副千户嗓门大声音浑厚,冲几人摆摆手直接进单间,“周大人进来说话。”两位试百户也进去,紧随其后的两个人直接叉着腰站在单间门口。周衡皱了皱眉也跟进去,心里挺不舒服的,按说两位试百户和二十来个校尉要跟他见礼,可这些人压根儿不看他,大概是平日里眼高于顶,作威作福惯了。 张五福和四位府衙捕役乖乖地起来,大人们说事情他们只能在外面等。大厅里的客人霎时少了一大半,有的出去做事,有的下楼回家,没有地方可去的坐下来喝茶,跑堂伙计开始收拾残羹、碗碟。“无不知”的说平已经暂停,正坐在台子上擦拭三弦。 周衡进去刚要再说几句客气话,那位副千户从怀里掏出块牌子在他眼前晃晃,脸向上仰着说:“看看吧,我是北镇抚司中后卫何镇抚使麾下副千户陆有鹏,这两位是我胞弟有豹、有鲟。” “原来是陆大人,久仰久仰。”周衡赶忙笑着客气,也就明白为什么两位试百户那么高傲。 “哎——犯不着这么客套。”陆有鹏淡淡地冲周衡摆摆手,“我是个粗人,你跟我文绉绉没有啥用。直说吧,你们这是不是死了个使骷髅棍和使铁叉的?” “是的。”周衡再一次躬身回话,“据说是两个携带利器外乡人,下官等正打算带回——” 陆有鹏直接打断周衡:“你们不用管了,后面的事我的人来处理,你们走吧。” 周衡为难了:“这,陆大人,这样恐怕不太合适,命案发生在镇江府治内,知府大人责成下官——”周衡一句话没有说完又被陆有鹏打断:“那就让你们大人去问我们何大人!我们是奉命行事!” “陆大人,话不能这样说。”周衡说着向着南方拱手,“镇江府的上面还有南直隶布政司,还有刑部,督察院。纵然内庭有谕将此案交割陆大人所属卫,亦要由南镇抚司着人知会镇江府,下官等方可将案子交付陆大人。” “我刚刚说过有问题去问我们何大人!你听不懂是不是?”陆有鹏把声音提高三倍,大眼睛几乎瞪圆了。 “陆大人请息怒,下官等也是按体制办事。”周衡虽然官阶低一品,却是三科两榜进士出身,对于陆有鹏的不合理要求可以拒绝,甚至可以向督察院申诉。 周衡的话音还没有落,旁边的陆有鲟伸手把他拉旁边,淡淡地笑着说:“周大人何必如此?大人可听说过北镇抚司专理皇差、不经三法司?我们弟兄眼里也是只有差事,神挡杀神,魔挡杀魔。大人是有才干有头脑的人,真拿自己前途冒险?” “那,那也罢。”周衡说着转身冲陆有鹏拱手,“下官就此告辞。”说完直接走了。 张五福在外面能听个大概,心逐渐凉了,见周衡出来后冲四位跟班摆手,一声不吭顺楼梯下去。他也紧走几步到楼梯口大声喊:“周大人走啊?案子怎么办?小的还问不问周边乡亲们?” 话音刚落,陆有鹏弟兄出来了。陆有鲟经过张五福身旁时看看他说:“你——是本地巡捕?跟我们走!” “是,回大人话,小的是京口巡检司从九品巡捕张五福,听凭大人差遣。”张五福赶忙躬身抱拳回话,他冲周衡喊话也是想引起陆氏弟兄注意,为的也是早日脱掉这身巡捕衣服。 “是吗?”陆有鲟又打量张五福几眼,边下楼梯边淡淡的说,“看你这样子应该会几手功夫,好好卖力,完了我们带你回京师,让大哥在何大人跟前替你美言几句,起码给你弄个小旗。” “哟,小的先谢谢三位大人。”张五福连连拱手,紧跟在陆有鲟身后下楼。别看他脸上满脸赔笑心里却美的难以形容,他当然知道小旗在军中是从七品,相当于金坛县的县太爷,他做了八年的从九品巡捕,如果这一次能被越三级提拔,可真是为祖上争光。 下楼先找到赶车的,张五福边向陆氏弟兄解释两具尸体发现经过,边领他们到后山。让他想不到的是三人只是围着现场溜达一会儿,最多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就让校尉帮车夫挖个坑,直接把尸体埋了。他正纳闷又不敢问的时候,陆有鲟问他最近有没有见过使用窄剑的人,见他摇头又问附近有没有什么门派或者精通武术的。这里是西津渡码头,拿武器的他倒是经常看到,要说门派他真不知道。但他既然想升迁就不能总是一问三不知,所以想了想指着南面的群山说:“附近有没有什么门派小的不太懂,倒是经常听说山里住着不少高人。” 陆有鲟到旁边跟两位哥哥商量几句,让姓高的小旗带十名手下随陆有豹、陆有鲟顺西南方向找,姓王的小旗跟着陆有鹏、张五福往东南方向找。哪方面找到线索发信号,另一方赶去支援。无论找到找不到,天黑前回阅江楼集合。出发前,陆有鲟又叮嘱张五福好好表现。 西南方连着几个小山岗,陆有鲟他们来到第二个山岗天已经暗下来。他让校尉找来一个农户打听,原来附近几个山岗都有住户,但不多,加起来十几户不到五十口人,基本上都是以砍柴、打猎、采药换钱维持生计。这些人显然不能轻易的将冀北双狼割喉,他就决定回阅江楼休息,明天早起到南面高山里寻找。总共一个多时辰,陆有鹏他们也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仅在山坡树林里找到一座鹤林寺,里面七八个和尚看起来不懂武术。 第二天早上,他们仍旧分两路找。陆有鲟他们从小山岗向南进入凤凰岭,陆有鹏这些人从鹤林向南往招隐峰寻找。张五福是陆有鹏他们的向导,走着走着看到前面有团雾,就跟陆有鹏说前面是竹林,里面瘴气重雾也大容易迷路,建议绕过竹林直接上山。 陆有鹏却说因为一般人不敢进,反而会成为擅于投机者的藏身之处,说完就拍马往前走。刚进竹林就一个个把脸拉了下来,竹子过于茂密杂草也多,他们的马夹在竹子中间走不动。陆有鹏脾气暴性子倔,安排两个校尉在林边看马,其他人继续前行。 不觉间,他们在竹林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由于林子里潮湿、闷热,这些校尉从北方来穿的衣服厚,很快就汗流浃背,疲惫不堪,肚子饿倒还不要紧,水袋却在马背上,口干舌燥非常难熬。陆有鹏本就身强体壮又有一身硬功底子,跟在张五福身后不但没有觉得累,还频频催大伙加快步伐。 然而过了申时,天色渐渐暗下来,雾越来越浓,他们还在大雾里艰难穿行。陆有鹏已经扛不住,身上的袍子襕衫连内衬都脱下来让一个校尉拿着,光着膀子还直喘粗气。张五福也累的不行了,但为了升迁继续硬抗,他心里明白这是迷路了,否则他们午后就该到山顶。 又走一会儿,前面隐约有一排篱笆。张五福顿时精神振奋,总算是遇到一户人家,最不济也能问个路讨碗水喝。想到这他往回走几步笑着跟陆有鹏说:“禀千户大人,前面有户人家,千户大人可以过去歇歇脚。” “哦,好好好。”陆有鹏的情绪瞬间好转,扶着张五福走几步看着他说,“老弟呀,副千户,我顶头上司才是千户,千万不可乱叫,会出大事!老弟务必记住!” “是,副千户大人教训的是。”张五福赶忙躬身。 “罢了罢了,不在卫所也没有他人,老弟不必多礼。”陆有鹏说着把腰杆挺直了,拍拍张五福肩膀大踏步往前走,因为确实困乏又不得不连连攀扶着前面的竹子。张五福赶忙跟上,奉承陆有鹏功底深厚。陆有鹏语气是不以为然,脸上的表情却显示非常受用。 到院子门口刚要进,陆有鹏猛然发现自己还是光膀子,赶忙停住把衣服穿戴好,摆手让张五福先进去。屋门是敞开的,张五福一眼就看到里面有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心想刚好,说不定能混碗饭。离屋门大约两丈,里面的人朗声说话:“山里人不谙待客之道,小屋粗陋缺桌少凳,就不请各位进来坐了。”话音未落,背朝外的人站起身子出后门,再回来手里提着一只木桶。直接从张五福旁边走过去,到院子门口把桶放地上,冲着陆有鹏他们抱拳拱两下温和的说:“各位想必是过路的口渴了,请慢用。”说完话直接转身走向屋内。 陆有鹏立刻蹲在桶跟前舀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起身后将瓢递给身边的校尉,大家都围过去。 虽然天黑了,人也困乏到极致,张五福还是认出那人是江心庐的小泥鳅,几年不见长成大小伙子,眉宇间还隐约闪现一层傲气。他赶忙紧走几步笑着摆手说:“小泥鳅兄弟,我是巡检司的张五福,兄弟不认识我了?” 那人即将跨门槛时又转回身,真是小泥鳅,只见他双手抱拳微笑说:“原来是张五哥,没想到晚间到竹林来,小弟失礼了。” “兄弟客气了,来来来,我给你引荐。”张五福说着回头一指陆有鹏,“这位是京师来的——” “天晚了,山里雾大容易迷路,张五哥还是喝点水早些赶路。”小泥鳅淡淡地打断张五福的话,听起来是关心对方误时迷路,实则不想多费唇舌。 “兄弟说的极是,多谢了。”张五福也是明白人,“还要麻烦兄弟给指个路。” “这个不难,顺小路前行十多丈可见一小溪,算了,还是我送送张五哥吧。”小泥鳅说着转身向里面一躬,“大哥,你们且吃着,小泥鳅出去送个故人。”完了就往门口走。 姓王的小旗喝完水把瓢丢进桶里,往院子里走几步大声说:“哎,里边有饭是不是?张巡捕的朋友就算不出来叩拜咱们副千户大人,给咱们盛几碗饭应该没有问题吧?” “呵呵,这位军爷,您请了。”小泥鳅走到与张五福并排的位置冲小旗拱手,“刚才我大哥说了,山里人不谙待客之道,请这位军爷多担待。” “哼!你大哥算什么东西?”姓王的小旗仰着脖子叫嚷,“我家副千户大人乃是北镇抚司从五品武官,比你们县太爷大三级,你那狗屁大哥竟敢在我们大人——”话没说完“啪”的一声,他捂着左脸瞪大眼睛往左右边寻找着边叫嚷,“哎呀妈呀!什么人?谁敢袭击北镇抚司小旗?”说着一指小泥鳅说,“是不是你?你小子可知已犯下死罪?本小旗可是北镇抚司从七品!” “这位军爷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怎么就犯死罪了?”小泥鳅说完心中暗笑:蝶舞的身法我都看不清,何况是你们这些脓包。随即摊开手纵纵肩膀,扭头看着张五福,“哎,张五哥,你明白这位军爷说什么吗?” 张五福不由得看向姓王的小旗。 “他打我脸!”姓王的小旗指着小泥鳅大声嚷。 “我?我什么时候打军爷了?我怎么敢?”小泥鳅说着问门口那些校尉,“各位军爷看到我打人了吗?” 离两人最近的是张五福,他诧异的看看小泥鳅又看着姓王的小旗说:“有吗?怎么小的什么都没有看到?”门口的校尉也纷纷摇头。陆有鹏也疑惑地看着姓王的小旗,心想这家伙想干啥?难道想讹饭?北镇抚司的人咋能干这事? “怎么会没有?”姓王的小旗原地转个圈吼,“如果没有,我的脸为什么会疼?” “那谁知道?反正我没有打过,如果我打了各位军爷都能看到。”小泥鳅淡淡地说,“会不会是军爷路上碰到什么不干净东西?” “什么不干净东西?老子从来就不信邪!一定是你这王八蛋打的老子!”姓王的小旗说着“嗖”一声,从身后拔出来一把长柄朴刀。还没有来得及发招就感觉右脸被重击一下,“啪”,比刚才那声响亮的多,人随着声音斜着摔出去将近两丈,直接趴在草甸上,朴刀也撒手了。只听小泥鳅淡淡一笑说:“各位军爷看到了吧,这是我打的。” 姓王的小旗气呼呼爬起来刚要骂,感觉嘴里有东西晃悠,吐到手心一看血水里有四颗大牙。顿时气得暴跳如雷,过去捡起朴刀就要再次扑向小泥鳅,陆有鹏大喝一声:“够了!再敢生事我先砍了你!”喊完狠狠瞪他一眼,转过身冲小泥鳅拱手说:“怪我对属下管束不严,小兄弟不要生气。”随即向前走几步对着屋门拱手,“弟兄们在竹林迷一天的路,心里难免有些怨气没地方撒,也是我管束无方,请主人家多担待。” “大人如此通情达理,更显得山里人不谙待客之道了。”屋里坐着的人起身到门口,拱手说话的是穿粗布蓝直裰的青篱先生,他斜后方站着穿皂色短衫、裙袴的蝶舞。他说着看向小泥鳅,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严厉,“还不快向大人致谢?若换不讲理的官爷,早向咱们小民大发淫威了。” 小泥鳅紧走两步向陆有鹏深深一躬说:“小民多谢大人不罪之恩,小民知错,即使那位军爷怎么骂小民,小民也不该冒犯军爷虎威。” 咦!陆有鹏深深吸口气,看看小泥鳅又看青篱先生,心里非常不是味:这俩人也真是!打了我的人再给我戴高帽子,然后还指明我的人怎么该打!话说过来这小子嘴也真够贱的!害我堂堂副千户丢脸还不好意思发作。想到这他也不能失礼,就干笑一下客气:“小兄弟不必这样,换我也得狠狠揍他。多谢主人家给兄弟们水,告辞了。” “大人客气。”青篱先生拱着的手还没有收起来,“小泥鳅,你去送大人和各位军爷出竹林。” “是。”小泥鳅应到。 陆有鹏说声“多谢”,转身往外走,门口的校尉赶忙让开。小泥鳅冲张五福伸手,两人并肩出了院门,边低声说话边不紧不慢走向溪边。陆有鹏走到篱笆西南角忽然停住看向竹屋,青篱先生已经不在门口。他紧走几步靠近小泥鳅,问主人家以前住哪里,怎么有些面熟。小泥鳅直接摇头说不可能,他们已经在这住很多年,随即扭头问张五福阅江楼的情况。 即将出山坳的时候,小泥鳅指着山道说直走就能下山,又冲张五福和陆有鹏拱拱手转身回去。这时候已经亥时初,明亮的半边月挂在正空。陆有鹏刚感慨一整天耗费在竹林,听到山坡下有人喊“副千户大人”,准是两位兄弟见他迟迟不回来,派人来找他了。他赶忙让校尉喊话,大跨步往外走。两波人汇到一起,看到陆有豹、陆有鲟牵着马,他才想起他们的马还在竹林另一边,赶忙派校尉去找。弟兄三个边走边交流两方面遇到的情况,还着重把看竹林小院主人面熟的事说一遍。陆有鲟哥俩今天爬两座小山三个山峰,检查过两个寺庙一个道观,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第三天一大早,陆有鹏想起在镇江府城外见过竹林小院主人;当时冲撞老二的马,还被老二用刀逼着退几步,现在想想他功夫不一般,故意隐瞒肯定有鬼。当即决定再次进竹林,要当面把他们盘问清楚。陆有鲟也觉得有这个必要,就决定两拨人汇合到一起。然而,等他们来到昨天出来时的半山坡,却怎么也找不到进竹林的路。只好又回到鹤林寺,这次索性把马匹留下来,把水带上,从寺外往南快速进发。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看到团雾,并陆陆续续出现竹子,大伙精神振奋。陆有鹏更是铆足劲,心想今天务必问出个究竟,所以他首当其冲往竹林深处前进。不觉间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们带的水也差不多喝完,张五福和陆家弟兄还不太明显,校尉们又已经汗流浃背。陆有鲟建议大家稍微休息再接着找,拿起水袋晃了晃又挂在腰间,扭头问张五福林子究竟有多大。张五福哪知道,昨天头一次来就被整的五迷三道。但他不能说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是本地人还想借助这个优势立上一功;所以他在夸张与保守之间取一个大概值,把老上司填报单常用的“人迹罕至之处愈数十里”简化成“约十余里”。陆有鲟点头,一盏茶的功夫招呼大家继续向前寻找。 转眼又过了一个时辰,陆有鲟觉得不对劲,三个时辰怎么走也能走十里路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在绕圈子。于是,他立刻仔细检查,地上并没有走过的痕迹,他借力跳上竹稍只能看到茫茫大雾,视线范围超不过三丈。他瞬间冒汗了,下来跟两位哥哥说大家很可能已经迷路。陆有豹气得暴跳如雷,拔出刀可劲的砍竹子。张五福看着倒地的竹子忽然想出个注意,提议每两人抬根竹子,对接着向前走,再挑轻功较好的人跳到竹子上方掌控着方向,确保大家的竹子都是一个方向。这样无论能不能找到竹屋,最终都能走出竹林。陆有鹏听完问陆有鲟怎么样,陆有鲟点头同意。陆有鹏传令马上进行,让张五福上竹梢掌控方向,当众许诺带张五福回京师。 张五福心里美呀,但丝毫不敢怠慢,立刻挑竹子砍倒去除枝叶,亲自演示。说起来简单,但要在密集的竹林将竹竿横着摆直真不容易,太壮太细太长都不行,需要一个人能轻松将竹杆竖起来还能放倒,对接的时候抬高或放低相互配合,还要有两个人前后跑着帮忙推扳挡路的竹子。他自己更要上窜下跳,指挥的语气几乎接近请求,有对接不好的就跑过去帮忙。 不管怎么说,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折腾,他们终于走出大雾,也出了竹林。可是这一天眼看又要结束,大半边天都布满晚霞,太阳即将落山。陆有鹏懊恼的,叫两个弟兄合计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先回阅江楼吃饭休息,明天早上再来。这时候一个校尉跑过来,说旁边百十步有条山道。陆有鲟提议顺山道往上面走,遇到庙宇或庄户人家讨些水喝,顺便再打听路。如果能找到个熟悉竹林的人领路,再回头寻找竹屋小院也不迟,实在不行就回阅江楼,明天找镇江府衙门多派些人。 经过一天折腾大伙早已经疲惫不堪,迫切需要喝水。大约顺着山道走了一里多,总算看到上面依稀有片院落,陆有鲟鼓励大家再加把劲,到前面庄院可以试着卖些饭菜填肚子。当他们渐渐接近,能看到院落门头上的字反而又有些犹豫不决,哥三个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你。绝尘居,去吧,有颇多顾虑,且不说他们弟兄多年前曾经栽在绝尘居一个丫头手里,何大人也反复叮嘱他们不可与绝尘居门人发生冲突。不去吧,已经顶着疲惫过来,不弄点水解渴只怕大伙都没有力气下山。陆有鲟的脑子到底比两位哥哥转得快些,随即摆手叫张五福到跟前,从怀里取出两锭银子交给他。特别交代无论什么饭菜哪怕稀粥,只要能买回来都行,万一不行也别空手回来,花钱买两桶水也行。 张五福往前走着还忍不住琢磨,陆三爷从大地方来的就是不一样,从六品的军官还向老百姓买吃喝,对他这还没有正式入职的下属也这么客气,他感觉这次走运了。离大门还有十多步,他猛然看到路边有个木牌,上面写“男人止步,擅闯者死”八个字,把他吓得停住仔细观察。大门周围除“绝尘居”三个字和一副对联再没有牌子,不明白为什么不允许男人进,就算尼姑庵也允许男人进香。 正当张五福犹豫要不要试试的时候,大门打开个两尺宽的缝隙,一个女童侧身出来冲他喊:“哎!你,不许向前走了!” “是小妹妹呀,”张五福一看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就笑着往跟前走,“烦请小妹妹喊一下你家能做主的人,就说外面有官家人求助。” 女童不但没有回他的话,反而瞪大眼睛指着他喊:“你怎么还向前?找死是不是?” 他只好停住笑着说:“小小年纪不要这么凶,我不走就是了。去,把你家能做主的人请出来。就说有官家人花银子买你家饭菜。” “买什么饭菜?这里不是馆子!”女童仍然瞪着大眼睛,“不想死的速速离开!” “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横?”张五福有些不高兴,但不想对个孩子发作,就把脸一沉说,“你不让进我不进便是,能不能请你进去喊你家管事的?就说码头巡检司的,算了,还是说镇抚司的几位大人差人来买些饭菜,好赖都无关紧要,但量要多,几十个人多少都得吃些。” “究竟是巡检司?还是镇抚司?”女童的眼睛更大了,脸上明显多一些惊慌。 “呃——都不算错,不过小妹妹不用怕,哥哥只是买些饭菜。”张五福暗自庆幸,心想还是衙门有用,又笑着摆手,“小妹妹去吧,快去快回。” 女童也不说话,转身“哐”把门关上,似乎还穿上门闩。 比一盏茶的时间略微长些,张五福正在猜这家人会煮些什么饭菜,合不合陆家兄弟胃口。院门忽然大开,从里面走出三四十人,除前面几个穿浅灰浅蓝直裰、裙袴,大部分都是素衫素裙素帕包头,老少都有,但清一色女人,个个手里或腰间带着兵刃。 张五福瞬间明白“男人止步,擅闯者死”的含义,弄半天全是孤寡女眷。他笑着拱起手,边向前走边打招呼:“实在抱歉,在下无意打扰各位。只是同伴们确实乏累不堪,才派在下来叨扰些饭菜,在下先行谢过。” “你是镇抚司的?”人群离张五福五六步停了下来,说话的是当中穿浅灰衣衫约有五十多岁的女人,语气冷淡没有感情,眼神跟刀子似的盯着他。 “准确说还不算是,不过,等跟几位大人回京师很快就是了。”张五福仔细看,她们的气势不像送饭出来的,这位老人家的表情似乎带着敌意。他就不敢往前走了,仍然满脸带笑。 “哼!哪个在乎你几时算或不算?”灰衣女人不屑地说,“我只问你,想我绝尘居门下久居深山,与镇抚司素无往来,与当今朝廷亦扯不上半点干系,你们来此作甚?” “前辈可能误会在下了,”张五福赶忙拱手赔笑,“在下来此绝无恶意,几位大人亦无恶意,只是赶路乏困来向贵庄买点吃喝,刚才在下已同那小妹妹说过了。” “荒谬!我绝尘居一不是酒家二不是馆子,你怎可能到这里买吃喝?当本居士是三岁顽童不成?”灰衣女人根本不相信。 “在下句句属实。”张五福感觉今天的差事有可能要办砸,又勉强笑了笑,“既然贵主人不愿卖给在下饭菜,在下告辞便是。” “说的轻巧!依本居士看你八成是朝廷的鹰犬,官府的探子!到我绝尘居图谋不轨!”灰衣女人严厉的说。 “呵呵,看来前辈对官家颇有成见,晚辈的话您是听不进去了。告辞。”张五福心想,既然不受待见还是别在这里耗费时间了,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哼!绝尘居可不是你等鼠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之处。”灰衣女人说着轻轻摆手,“惠香,将这鼠辈的脑袋留下!” 张五福刚走出去四五步,听这话心里不仅翻了个个:哟,这些女人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吗?用眼角余光往后扫,真有个素衣女人持剑而来。哎?她们究竟是些什么人?让这么标致的姑娘拿一把锋利的宝剑做什么?不好!窄刃剑!无不知老爷子和陆三爷猜对了!想到这他赶忙拿出六棱铁棒,冲山下大声喊一嗓子:“陆三爷!快!窄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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