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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冬天,大人们都去了水利工地,家里只留下我和母亲。
晚上,母亲忙完繁琐家务,圈实了家畜家禽,时常会冲碗芝麻豆子茶来喝。她先舀一些水在锅里烧,然后拿两个大碗放在灶台上,把事先炒好的黄豆、芝麻及茶叶、盐姜一一放进碗里。水开了,把滚烫的水冲进碗里,芝麻豆子茶的香气便欢快地弥漫开来。我用手掌轻轻托着茶碗,感受那透过碗壁传到掌心的温度。抿一口芝麻豆子茶,姜的辣劲霎时从舌后根传来,让我通体舒畅,嚼一颗黄豆,齿下“嘎嘣”一声脆响,咬几粒芝麻,香味连绵。一杯热热的芝麻豆子茶,心中腹中,暖意融融,那种感觉真的是回味无穷。
农闲时节,左邻右舍相互串门,在芝麻豆子茶里打发着时光,他们从东家串进去,又从西家喝出来。桌子上摆些番薯干、蚕豆之类的零食。喝茶的姿式那可是千姿百态,老人坐着喝,性格急躁的站着喝,粗犷的人坐在门槛上喝。茶碗呢?放桌上,摆凳上,搁地上,随意得很。
当家的男子汉喝着飘香的芝麻豆子茶,聊些农作物的收成与价格,盘算一年的收成,交流着创收增产计划,抑或侃谈人世间的是非曲直,以茶传情,说得很世故很苍桑,时不时点燃一支烟,感受那“兼然幽兴处,院里满茶烟”的意境。
女人们更是喝芝麻豆子茶的主角,她们聚在一块,一边喝茶,一边聊些家常话题。谁家的子女孝顺、兄弟和睦,还有就是一些羞红脸的事……有的手执毛线活,不停地戳缠挑绕;有的纳着鞋底,飞针走线。忽儿几个将头凑一块窃窃私语,忽然一个大哈哈,响亮得如同炸雷,有的将茶喷出来了,有的按着腹部大叫:“不行了!不行了!”她们私语的是什么呢?不知道!女主人也许忽然会想起什么,忙将手在围巾上擦擦,起身去坛子里左抓右摸,捞出一碗沾着剁辣椒的白菜脑壳或者萝卜条,欢呼声又起,大家的手一齐伸过去。
每逢婚事、生日或新屋落成等喜宴,餐前喝碗浓香的芝麻豆子茶,那是必不可少的。客人一到,或许还没落坐,主人家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芝麻豆子茶端过来,一碗又一碗地敬着客人,主人好客敬茶,客人便放开肚子喝,一碗接一碗。
围坐在灶前或端坐在板凳上的三姑六婆、妯娌叔表们,每人端一碗芝麻豆子茶,聊起一些长辈之间有趣的老故事,或如数家珍地讲起亲戚来往的新鲜事,言谈之间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便油然而生,屋内屋外,欢声笑语,洋溢着喜庆与和谐的气氛。
叔公伯父妹夫姐夫们,端着芝麻豆子茶在房前屋后、田间地头转悠,绘声绘色地讲起先辈们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叙说一个大家庭绵延、发展和辉煌的历史。
孩子们也许会玩一点小把戏,不经意地碰一碰,将茶碗里的茶泼掉一些,或者干脆到屋外去将茶水倒掉,平时大家吃的油水不多,又没有什么别的零食,这碗底的芝麻豆子就是孩子们的人间绝味。
我十六岁那年,离开了故乡,也告别了故乡的芝麻豆子茶,开始了我的求学、谋生之路,从故乡到县城,又从县城到省城,再到大都市广州……在外漂泊的这些年里,我品味过西湖的顶级龙井,喝过云南的茶中茅台冰岛普沵,也领略过珍藏多年的安化黑茶,然而,它们都似过往烟云,飘飘散散,渐渐被我忘却。我记忆深处里挥之不去的还是故乡的芝麻豆子茶,喝它,才会让我产生九曲回肠之感受,那是我喝过的最好喝、最爱喝、最想喝的茶。
我每次从广州回老家探亲,还没进屋,叫一声:“妈妈!”一种愉快、甜蜜、开心的情绪便在母亲的周围爆发,母亲拿着我的手,一番问这问那之后,放心了,显得特别满足。接着,她擦了擦眼睛,走进厨房,去泡制我最喜欢的芝麻豆子茶,我没有拦她,我知道:此刻,母亲最喜欢、最幸福的事,就是看着她的小儿子喝她亲手泡的芝麻豆子茶。
不一会,母亲颤巍巍地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芝麻豆子茶,我急忙站起来,走近母亲,双手接过那碗掺和着母爱的芝麻豆子茶,用鼻子吸吸,一股久违的茶香便悠悠地从鼻端直冲咽喉,我的眼睛湿润了,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到碗里,我和着泪喝一口母亲亲手制作的芝麻豆子茶,醇厚的故乡水便顺喉而入,我脱口而出:“真好喝!”母亲不知打哪儿学到一句时髦的话,笑眯眯地对我说,这是绿色食品,一点也没有被污染的。唉!茶没有被污染,掺入茶里的母爱和乡情又何曾受到污染!母亲望着我美滋滋地喝完那碗芝麻豆子茶,她的脸上漾满着自豪,她幸福地享受着这个时刻。我看着母亲的神态,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纯洁如婴。
一碗芝麻豆子茶,喝出邻里的和谐,喝出亲朋好友间的感情,喝出家庭的温馨,也让游子和故乡之间的情感纽带更加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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