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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有点早,城市还像一双迷离的眼睛,说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
路上行人不多,长长短短的影子像波纹,被看不见的风吹来吹去。
街道像河,公交车像鱼,上车的、下车的、等车的人像鱼鳞,一切都悄无声息,看不见表情,或者没有表情。
蓦然有白雾似的光流泻过来,那是一辆夜行的汽车,和我在夜色里擦身而过。
我沿着江边的绿道独步,晨练的人们反反复复地播放着费翔的那首成名曲:“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
歌曲旋律适中,不紧不慢,把我的心都带走了。
带去哪里呢?
我飘然回到梦境般的故乡,站在蜿蜒起伏的田埂上,去等候蓑衣人,等候白鹭,等候老牛……
刚立春,风就暖和起来了,它像温柔的手指,抚到哪里,哪里就绿了。随着那春风,雨水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屋后的藕池河水,就像一匹刚会撒野的小马驹,翻着跟头打着滚,带着鱼虾从河道一跃蹿入村庄里的沟渠、池塘、水田。
土地喝足了水,老牛便拖着犁耙在蓑衣人的指挥下翻掘着沃土,八哥尾随其后啄食着沉睡的虫饵,蓑衣人唱着花鼓戏:“小刘海在茅棚别了娘亲,肩扦担往山林去走一程……”间或中断歌谣呵斥一下前边的伙伴,扶直了犁耙继续前行,前行的还有他的花鼓戏:“家不幸老爹爹早年丧命,丢下了母子们苦度光阴……”
春耕后的农田被半尺深的清水滋润着,禾苗随风摇曳。鱼儿在水里自由地游弋,牵引着三角形的涟漪前行;泥鳅不时跃出水面,泛起阵阵水花,把走在田埂上的我激得痒痒的,纵情处,我下到田里,捧起一把稀泥用力摔在田埂上,很快,满嘴胡须的泥鳅从泥堆中狼狈地钻出来,乖乖地成了我的俘虏。忽然,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我顺着流水声望去,原来是我的闯入惊扰了这里的原居民——白鹭,它们正争先恐后地向天空飞去……
偶尔,我牵着老牛走在田埂上,慢悠悠地从这头踱到那头,又从这条田埂走到那条田埂。老牛低着头自由自在的忙碌着,如园丁般修剪着田埂上的野草,有时会昂起头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哞——”似乎在呼叫它的同类。我走累了,往牛背上一躺,一边咀嚼着从田埂上采集来的草根,一边看柳枝摇曳、听鸟儿欢唱。
夏初的时候,沟渠、池塘里冒出一枚一枚的菱叶来,指甲大小,圆圆的,星星点点缀在水面上。然后是花开了,花白中带黄,细碎的,息在菱叶间。花谢,菱角开始长出来,我们快乐的季节,也就到了。等不及菱角长老,堤岸边整日围满了孩子,七手八脚扛来家里洗澡用的木盆,放到水里,人坐在木盆里,摇摇晃晃就到水中央了。摘下一只又一只,嫩嫩的菱角,剥开,吃到嘴里,水汪汪的。
余晖下,牧歌晚唱,牛羊欢叫,燕儿归粱。大人们踏着暮色回家,回到生活的屋子,回到他们卑微的满足和琐碎的烦恼之中,他们把大地交给孩子们。我们开始在村庄里疯跑,在草垛间捉迷藏,在小路上追萤火虫,在房前屋后学狗叫、学猫叫……星空下的村庄,奔跑着孩子们喜悦的身影。
天黑不久,月亮便从东边的屋顶上走出来,它来到我们的头顶了,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面对面地,我们看着它,它也看着我们。我们看见了那里的山,看见了山下的河,看见了桂花树,看见了捣药的兔子,看见了慈祥的吴刚,看见了他脸上手上亮晶晶的汗水。
皎洁的月光像流水一般静静地倾泄在荷塘里,青娃端坐在荷叶之上,享受着月光下的惬意。众蛙相逢,无论谁随便叫一声,其它的蛙儿便跟着唱起来,好像情人对歌似的,唯恐受到冷落。蛙声最嘹亮的时候应当是在大雨滂沱之后,往往会有几十只甚至上百只竞相争鸣。高中低音错错落落,洋洋洒洒,就像一曲田园大合唱,也仿佛是一台交响乐。
月光下的世界,如水,如雾,让人陶醉,如梦似幻。
我哪里按捺得住,借着夜色遮面悄悄从故乡退出来,明净的月光一路绕过我的手指,擦过树林,回到那晨练的人群。
人还是那些人,乐曲也还是那支乐曲:“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抹去创痕,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在城市,有多少喜欢听这首歌的人应该就有多少思乡的人。音乐、文学都是久居城市的外乡人寻找到的另一条回归故乡的路,他们将遥远的故乡浓缩进一首歌或一部作品,用以慰藉游子的心,人们称音乐、文学为艺术,在我看来,不如说叫无奈。无奈的城市人,无奈的走进城市的人,无奈地追求所谓的艺术却倍感失落的城市新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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