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省地矿局发来了一份“矿产资源统计表”。这份表格看似简单,实则比较繁琐,需要详细绘制矿区简图,分段填写各矿段全年的开采量、生产用量、废渣剥离量、回采量以及截止期保有量等数据。更让人头疼的是,周边几个采石点也包含在我们的统计范围之内。 以往,这份工作都是由我负责完成的。我需要抽空到现场跑几次,进行实地测量,到其他几家矿场查账、询问、核实数据,往往要折腾两三天才能完成。 这次,有了个专业人才雷娃。按理说,这份工作应该交给他来做,我也正好可以松一口气。于是,我顺手把报表交给了雷娃,心中不禁暗自吁了口气。 然而,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没过多久,厂长便叫我去他的办公室。原来,雷娃找到厂长,说那份报表太复杂,他需要厂里给他购买测矿仪等设备。说着,厂长递给我一张采购计划。我拿起一看,妈呀,购置齐全这些设备,没个万二八千的就甭想。 “雷娃说要放下手头其他工作专门去搞,至少也得一个月以上时间……” 厂长有些疑惑地问我:“以前你是怎么填报的?” 我顺手撕了那张“采购申请”,对厂长说:“给他一周吧,不行的话,我帮帮他……” 好些天过去了, 雷娃没找过我,这件事我也就给忘记了。不想,厂长来到我们办公室,焦急地说:“怎么搞的?建材局催报表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好几次了……” “还没上报?” 我屈指一算,发现从厂长找我那天算起,又过去大半月了。 “雷娃说他没日没夜干到现在,连测绘图底稿都没搞成呢……” 厂长让我暂时放下手头工作帮雷娃一下。 在此期间,我几次遇到过雷娃,不管啥时候,他胳膊腕间都夹着个文件夹,迈着方步、神色庄重,一副大干部的模样。我以为报表他早就上报了,所以也没有过问。 傍晚,我来到了雷娃家。只见书房的桌上摆放着了一摞矿山开采图,桌面上还摊开有几张,一边散放着许多绘图工具和涂改的乱七八糟的图纸。 “报表还没上报?” 我问道。 “说得容易,” 雷娃面对我有点揶揄的口吻,气不打一处来:“要设备没设备、要人手没人手……” 我淡淡地说:“明早 8 点钟去矿山我帮你。” 雷娃显然有些惊讶:“你!?……”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转身就往外走:“喝口水再走吧。” 莹莹端着茶杯从里屋出来时,我已经走出门了。 第二天早上,我让雷娃拿上皮卷尺等工具给我打下手。我带着他在这里量量、那里测测。尽管雷娃一脸迷茫和不屑,我懒得理他。他问我时,我只回他“唔唔”。 到了下午,我让他跟着我去外部门各个矿山查账、到各矿面上测量、核对。有两个矿点管账的没在,我让他们带上我需要的资料明早到我的办公室。 次日下午,我让雷娃带上昨天的资料来我办公室。我拉了把椅子放在我的身边让雷娃坐下,然后摊开报表,全然不顾雷娃的存在,嘴里嘟嘟囔囔、边计算边填写。还没到下班时间,几张表的草稿就出来了:“拿回去抄好后明早拿来我和厂长签字画押后就马上寄出去吧!” 雷娃呼吸停滞、两眼翻白,云山雾罩般张大嘴还在傻乎乎地直视着我。 次年初,为了贯彻国家矿产资源管理条例,省地矿局、建材局组织了一次企业矿山普查抽样调查,主要检查企业矿产消耗和实际存量之间的误差大小、为企业办理矿产开采证做准备。 我正要到县城出差,得知检查组这几天要来,厂长让我好好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出什么问题。 各种检查年年都有,生产方面的一般都是我负责办理,而这次这次专门针对矿山办证的检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厂长一再叮嘱我要认真对待:一旦出点问题,让人家给来个“停产整顿”或者不给办证,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让雷娃赶快把他拿去的那些矿山资料都拿回来整理一下,别的事等我后天回来再说。 第三天下午,厂长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检查组的人今早就来了,出乱子了,他要我马上回来处理此事。 原来,检查组一行早上就到了。厂长让徐副厂长接待。徐副厂长不敢马虎,当即就通知雷娃赶快到厂部来。 雷娃是谁呀,这种场合,专门请他办事的场合,没点精气神、没点派,那还是雷娃吗?他整整干部服,照旧在上衣口袋上别了三支钢笔,信手拿了几张采矿图纸折叠在文件夹里就精神抖擞、器宇轩昂地来到了厂办公室。 寒暄和客套是必须的。 “我是科班出身,地质采矿专业,”雷娃不失时机:“当矿山车间主任也有些年头了……” 检查组一行对此云里雾里,但也只能给与充分的恭维和认可。 走完过场,雷娃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打开手里的文件夹:“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你们就问吧。” “把你们准备的资料拿来。” 检查组的人说道。 “?……” 雷娃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测绘图、开采图、开采现状资料……” 检查组的人继续说道。 雷娃有点慌了:“都、都在我办公室……” 一行人只好驱车来到雷娃办公现场。 面对臭气熏天房间的一堆乱七八糟的图纸、一张张散乱的纸张,检查组长在无奈之中向雷娃提了几个问题,但雷娃的回复没一句中的。 一气之下,人家要求厂里马上进行整改,如果过些天还这样,就别想过关、别想更换采矿许可证了。 厂长急了,打电话要我马上回来处理此事。 第二天一早,我就直接来到了雷娃办公室。 没想到原本装订好成册的几本资料被雷娃五马分尸,拆成了散装品。我气急了,真想抬手给他一拳。 没办法,只好派人把雷娃办公室以及家里有关矿山的所有图纸、纸张都打理出来带到我们办公室重新整理。可悲的是雷娃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不但没整出个头绪,甚至于张冠李戴,越整越乱。没办法,我只好亲自上阵,对缺失、缺残部分我到资料室找备份资料做了填补。 最后,我让雷娃把我上次帮他填表时所收集的那些原始资料拿来。不想,雷娃回去翻箱倒柜老半天也没给找齐全。我真想抽他。 幸亏这些年我对矿山情况了如指掌,加之记性不错,第二天带领检查组人员到实地核查时,对他们的提问我都能自如回应,得到了他们的一致好评。 我在我地最大的一个餐厅设宴招待了他们,诚表反省之意。之后,自然把他们引入了时兴的卡拉 OK 包间,深切弥补过失。 不久,厂长拿了一份地矿局和建材局合发的文件给我,打开一看,我厂在那次抽检评比中不但榜上有名,而且获得了第一名,既发了奖状,还给了奖金。 “雷娃没给你汇报这事?” 厂长问道。 “不知道呀。” 我回答道。 “你外出学习期间,省上来文说是开什么矿产抽检总结会,我就让雷娃代你去了……” 厂长一脸疑惑:“雷娃回来都好些天了,奖状呢?奖金呢?” 中午,我来到了雷娃家,一进房门,正墙面一副桌面大小的木框奖状就映入了我的眼帘“兹有青山水泥厂在……评比中荣获一等奖……特发此状……” “你这是……” 我问道。 “哦,” 雷娃神采奕奕、笑容可掬:“你不在,厂长派我参加会议时获得的,” 雷娃面不改色心不跳:“你知道全省有多少个候选单位吗?不是我熟人多、和那些领导关系‘铁’,能有我们的份?” “这是企业的荣誉……” 我试图解释。 “不是我在那边请客送礼托人拉关系,能得到吗?” 雷娃反驳道。 面对如此脸磁、胆大、不害羞的主,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一怒之下,厂里撤了雷娃副主任的职,派人强行把奖状收回挂在了厂会议室墙上。 至于奖金问题,我给了他足够的面子,也没再去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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