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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底层劳动者的速写:散文诗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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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童子 于 2025-3-29 17:3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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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困在系统里的骑士
午后三点,电动车在烈日下喘息。
后视镜里的脸庞被晒成焦糖色,汗水在头盔下结晶成盐粒。
老马识途?不,这匹铁骑识得每栋楼的门禁密码,记得哪位顾客要绕开电梯走消防通道。
订单提示音是催征的蜂鸣。导航地图在屏幕上裂成蛛网,他正穿过第十七个红绿灯的裂隙。汤面在保温箱里晃荡,像装着整个海洋的漂流瓶。电梯数字跳着倒数的芭蕾,指纹在楼道感应器上烙下第两百枚勋章。
暮色降临时,外卖箱里装着半城灯火。
保温膜裹着的饭盒在冷却,余温渗进指缝,像握着一把正在融化的钟表零件。那些防盗门后递出的零钱,是城市齿轮间偶然落下的碎屑。
深夜暴雨突袭,导航失灵在数据洪流里。
他抱紧餐箱冲进雨幕,防水手机套里订单地址模糊成水墨。霓虹在积水中碎成星屑,轮胎碾过时,溅起满地银河。
我们总在手机屏幕里相遇,他永远在奔跑,永远差三十秒超时。
当电子提示音宣布送达,他转身消失在楼梯间转角的阴影里——而我和我的晚餐,都困在某个精确的坐标里,等待下次系统派发的相逢。

2.流水线上的外来妹
她们把工牌别在蝴蝶骨上,金属夹子咬住最后一点体温。
流水线在晨雾中苏醒,传送带像一条银鳞巨蟒,吞吐着永无止境的塑料河流。
我总在质检间隙窥见那些年轻的诗行:小芳的指甲油是未拆封的晚霞,阿珍的睫毛膏藏着故乡的荞麦花。她们的制服口袋总鼓着些秘密——褪色的火车票、叠成方块的汇款单、还有半截铅笔写给春天的信。
暮色漫过打卡机时,我们褪去静电衣的蝉蜕。
宿舍楼晾衣绳上,二十种方言正在滴答。
某个潮湿的夜晚,阿香把流水声卷进磁带寄回山里,她说机器轰鸣是城市在练习发声,而我们都是标点,在句与句的缝隙里长出翅膀。

3.晌午的送水工
蓝色水桶在推车上摇晃,蝉鸣将柏油路晒得发白,他的影子正在融化,顺着裤管滴成青铜雕像。
第七级台阶的裂缝里,一颗汗珠惊醒了午睡的蚂蚁。
水渍爬上墙壁,在阴凉处蒸发成云。
门轴吱呀转动,空桶碰撞出青铜编钟的余韵,而新的满月已在井底晃荡着天空的倒影。
当最后的水纹归于沉寂,楼道里漂浮着透明的年轮。
被烈日烧灼的独轮车,正把黄昏推向深蓝的井口。
那些未送出的清水在暮色里长出薄翼
随炊烟升腾时有人看见灰烬正在返青


4.劳动力市场
天还没亮透,街角已经长出黑压压的苔藓。
安全帽像蘑菇挤挨着蘑菇,铁锹与锄头倒悬在肩头,锈迹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我数着他们脚上沾满泥浆的解放鞋,忽然听见金属在咳嗽——那些扳手、钢钎、榔头在褴褛的布包里翻身,叮叮当当敲着黎明的编钟。
塑料凳上坐着穿褪色工装的老汉。
他的皱纹里嵌着水泥灰,指关节凸起如铆钉。脚边铝饭盒里冷馒头正慢慢洇出盐霜,像雪落在旧船甲板上。三十公里外,女儿课本的边角正被晨露卷起,而这里的计价单位是论斤两的脊梁。
穿红马甲的中介举着喇叭掠过。
人群突然变成潮水,卷着方言的泡沫涌向那截摇晃的卡车挡板。有人被挤掉了鞋,像退潮后遗落的贝壳。
我看见无数手心向上摊开,掌纹里蠕动着未竣工的楼房、病床的吊针、秋收后空瘪的谷仓。
日头偏西时,墙根蜷着些没被买走的影子。他们用报纸盖住脸,呼吸在油墨字里起伏。
一张招聘单随风飘过,被铁栅栏戳穿,哗啦啦地淌出铅字血。穿堂风卷起工牌上褪色的蓝绳,像某条干涸的河。

5.拾荒老人
凌晨四点,月光被揉成皱巴巴的锡箔纸。他的脊背是座倒悬的桥,压着整座城市的鼾声。
塑料桶里铝罐碰响星辰。
佝偻的弧度恰似那个未拆封的快递盒,在垃圾桶边缘悬停的抛物线。碎玻璃割开夜色时,我看见他掌纹里淤积着二十年前的雨水。
生锈的三轮车在柏油路上犁出辙痕。
车斗里空矿泉水瓶互相挤压,发酵成透明的年轮。
便利店霓虹在他肩头结痂,绿漆剥落的邮筒吞吃他踉跄的影子。
有时他对着橱窗整理领口。玻璃映出的却是梧桐叶,是褪色的光荣退休证,是某个早已拆迁的弄堂门牌。皱纹深处,铁皮糖盒藏着女儿泛黄的小学奖状。
我们总在黎明前相遇。
他塑料袋里鼓荡的风,吹散我熬夜写就的诗稿。
当城市在咖啡香中苏醒,那双捡尽荒芜的手,正把晨光叠进蛇皮袋整齐的褶皱里。
今夜暴雨突袭。
街角蜷缩的纸箱突然开口,吐出他发霉的工号牌。雨滴敲打易拉罐的声音,像极了下岗那年的掌声。

6.匆忙的修锁工
清晨五点,一串钥匙碰撞的咳嗽惊醒了楼道。
他皮带上挂满金属的疼痛,工具箱里青铜的舌苔正在溃烂。手指沾满铁锈
指纹里游动着无数扇门的倒影。锁孔在黑暗中受潮,有人把秘密卡进了黄昏的齿缝。
独居老人第七次弄丢黄昏的密码,新婚夫妇在指纹锁前交换彼此的陌生。他俯身时脊椎发出弹子弹簧的闷响,铜屑沾在指纹上,像星辰坠入掌纹。
暮色爬上工具箱时,他正用锉刀修改某个春天的咬合面,楼道里漂浮着金属的喘息。
所有被修复的锁芯都在重新学习吞咽,而他的影子正被无数钥匙孔切割成闪着铜绿的、细碎的月光。

7.保姆的星期天
厨房的钟摆开始融化。
第三遍   
她数着玻璃上凝结的蒸汽,像在清点某种会呼吸的盐。
围裙口袋里的薄荷糖正在过期,十一点零七分,银勺子沉入牛奶的漩涡,被单在晾衣绳上练习降落。
总有些羽毛从鸭绒被的缝隙逃逸,把天空戳出细小的孔洞。她听见云在漏气旧毛衣蜷缩成毛线团的形状,摇篮曲卡在留声机划痕里打转。
孩子们用蜡笔在窗台画下第六个月亮,而真正的月亮正切开苹果,在她削皮的指节投下银质的创口。
黄昏从花椰菜根部爬上围裙时,她终于解开那根打了死结的鞋带。
电梯数字向下坠落,楼道里漂浮着被嚼碎的蝉鸣。
钥匙转动瞬间所有水龙头开始下雨。

8.工地上的吆喝声
晨雾还未褪去,吊车伸长脖颈啄破天际线,钢铁的喙含着朝阳的碎金。
安全帽下,青铜的喉咙正在生长,每声吆喝都带有铁锈的咸涩。
指挥手势切开凝固的空气,钢筋在声波里直立行走,焊枪撕开的星空,正把霓虹的胚胎缝进水泥。
混凝土在搅拌机中反复吞咽自己的骨殖,脚手架上的敲击声,是钉进黎明的铆钉,当汗水在图纸上洇出等高线,塔吊的投影正在丈量,城市拔节的速度。
暮色漫过警戒线时,那些飘散的吆喝突然有了形状——,有的蜷成螺纹钢的弧度,有的凝作安全网的褶皱,最后一声哨响坠入地基,成为承重柱里,沉睡的声纹化石
月光浇注的混凝土中指纹与老茧正在结晶整座城市都是他们未曾签名的青铜器

9.马路上的清洁工
天未醒时,扫帚已经开始啃食夜色。
路灯是熟透的柿子,橙黄汁液浸透工装裤口袋,那里藏着昨夜未晾干的盐渍。
铁皮簸箕边缘结着霜。
他弯腰的弧度让城市褶皱舒展,指节与竹柄摩擦出沙沙的响,像某种不眠的甲虫在搬运星子。柏油路面渐渐浮出青灰色静脉,落叶在口袋里发酵成秋霜。
最后一颗星星熄灭时,扫把齿间漏出银亮的碎屑。
麻雀开始啄食他身后干净的光,而所有未及清扫的暗影,都蜷缩进手推车锈蚀的轴承里。
此刻有人推开窗,看见晨雾中站着一株会移动的树——枝桠挂着露水织就的工牌,根系延伸成柏油路新生的掌纹。

10.地摊女的午夜
路灯在街角缩成惺忪的守夜人,铁锅铲敲打三更的节奏。
油星跳进黑暗,爆出焦香的涟漪,葱花在风中游成细小的银鱼。总有人拖着影子来泊岸,用两枚烫手的硬币兑换片刻暖意。
褶皱的围裙兜住半城困倦。
老板娘手腕翻动,铁签上的年糕便裹满泛光的甜辣。蒸汽缠绕她发梢,结成凌晨三点的蛛丝,网住加班族西装上的樟脑味,网住代驾司机头盔里的风声,网住醉酒人跌跌撞撞的往事。
塑料凳在柏油路上画出临时的圆。
蒜末与孜然在月光里私奔,铁板滋滋作响的呓语中,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摊主。直到第一辆洒水车碾碎倒影,硬币在铁盒底部晃荡出微小的、银亮的希望。
晨雾漫上来时,所有未尽的对话都蜷成竹签尖上,一滴将落未落的红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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