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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慎施于人。——题记
他分明心惊胆战两耳嗡嗡作响,所以纵使盗跖说得头头是道津津有味唾沫横飞天花乱坠,他又哪里听得进半个字儿。
要不,盗跖那么明白地告诉他,还可以转世还阳做他的副乡长,他何以听不出来。
他一阵伤悲一阵心痛,忍不住落下几颗清泪。他实在不甘心退出阳世,忘记那些七情六欲。尤其脑袋中的那团暗火,一直在炽烈地燃烧,让他如芒刺背、坐卧不安。
然而他究竟钻出洞,进了阴曹地府,到得另一番世界。
黑暗在刹那间风驰电掣般地一扫而光,眼界豁然开朗,到处亮煞煞的连一丝儿阴影也没有。他的身体象正在充气的气球迅速膨胀恢复原样。
这时,他蓦地发现自己踩在一个人的鼻尖儿上,慌忙开溜……
一步跨出乱石岗,又一步站在了大路上。
大路边,一头水牯牛在啃着青草,地上横着架犁头。一个戴烂草帽儿的老头儿朝山弯里大声吆喝着什么,然后有气无力地蹲在大路边,双手发抖地捂着脸,眼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泉水般地涌出,在他身下形成一道小河,叮叮淙淙流下山去。
大路外边是一道陡坡,坡下一片乱石岗,乱石岗上一架快要解体的“125”摩托底儿朝天,两个轮子还在转悠,象两片环环相扣的齿轮,绞得他五脏六腑都不安宁,令他望而生畏不由得变了脸色。
在“125”几米开外的地方,仰面躺着一具躯体,很肥胖,奶油肚腆得老高,深色的西服撕成一绺一块的,沾了不少泥土;最要命的在那眉眶附近,那儿好像有鸡蛋大个洞,血汩汩地淌着,顺着那修得整整齐齐的鬓角,哗哗啦啦地泼溅到石头上,东一块西一绺把整个乱石岗染成耀眼的红色;一张脸血肉模糊辨不出眉毛鼻子来。
他也腆着奶油肚,却一派大福大贵的官相;碰巧也穿着件深色的西服,却周周正正斯斯文文。他疑心自己与乱石岗上的那具躯壳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可脑袋里除却一个“我是张天才张副乡长”的念头外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撇一撇嘴,不屑地笑一笑。
一群人,男女老少,噼噼扑扑地跑过来。他们一路上叽叽喳喳好不快活,仿佛正赶去看一场精彩的且又无须破费的好把戏。
他站在路中间远远看见他们,他的脑袋里闪出一个火花,他想同他们打个招呼:“我是张天才张副乡长,我很赞赏你们见义勇为的精神。我一定要在乡政府专门召开个隆重的表彰大会,表扬你们的先进事迹,宣扬你们的精神,号召……”
老实地说,他还并不相信他已经不是人而仅仅是个子虚乌有的魂魄。
然而他们却并不睬视他,非但不睬视,而且瞎了眼睛似的横冲直撞地冲将过来。亏得他机灵,眼见势色不妙,急忙就地十八滚躲闪开去。饶是如此,也险些儿被他们带起的风卷个底儿朝天。
一堆人挤在大路边,远远的望着坡下的躯壳和摩托:无数张嘴在起伏你长我短,无数只手在挥动指手画脚。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妨碍不了他们说些什么。
“那不是乡上的那个王八蛋副乡长么?”
“嗯,摔得好惨啊。”
“活该!”
“也别凭空污人清白,这样的好官世上难找啊。”
“你太抬举他了,他即使到阴曹地府,也会三生有愧。”
“该有个人下去看一看,断气没有。”
“他有老婆有娃儿呢。如果不认,还有政府哪,你我凭啥子操空心!”
“人都死了,还说这种风凉话,打消积极性。”
“就算吧。钱,给钱吧。他活着时,上班有工资出门有公车,在外吃了喝了拉了撒了,还管报销……即便如此,为我们老百姓办丁点儿的事,还要明里暗里地收这样费那样款的。现在要我们为他办事,好歹也该认二两酒钱壮壮胆吧。谁愿意去抬死人?!”
他虽听不明白,却也站在那里,浑身热一阵冷一阵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有一个人下坡去,在那躯壳的鼻孔下探一阵,站起身来朝坡上的人挥着手吆喝着什么。
有几个人往坡下愤愤地吐泡口水算是回应,大部分人怏怏地散开去。
他看见坡下的那个人吃力地把那具躯壳放在背上,吃力地爬上坡来,小跑着钻进大街上的一道大门,大门的门楣上嵌着一个惨白色的“十”字。
那个炽烈燃烧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沸腾着,他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在坡上他看见一座大院子,院子两首的上空罩着一团紫黑色的云雾,有争吵声从云雾中传出,一字一句直往他耳朵里钻,分明是一男一女。
男:“你我莫得啥关系了,你搞清楚。我没得你这么一个老母。”
女:“短娘寿的,你良心被狗啃了,白养你二十几年。人家说养狗防盗养儿防老。你他妈的连狗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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