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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治社会给予未成年人的独特的庇佑之下,我一直以一个强者的姿态俯视着整个社会,而奉顾客为上帝的商店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心灵的港湾。回首往昔,年少时的我总是会以消耗几元零钱为代价,去商店索取一些童年中最纯粹质朴的快乐,自然而然,沉浸在快乐与满足中,我也认为世间的商店均遵循着这互相交换善意与温暖的运行法则。
在 A 校商店的货架上,那些原本在以往的商店里,看着令人心生欢喜、琳琅满目的商品,此刻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褪去了友善的外衣。它们带来的并不是善意与温暖,而是笑里藏刀。
并不能说是笑里藏刀,因为我在这些商品的主人——这些店员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一丝令人发笑的氛围,取而代之的只是令人压抑的恐怖。货架上价格奇高的商品,店员们咄咄逼人的眼神,抑或是每一次问询后不耐烦的蛮横态度,无不将我这十多年来强者的姿态按在地上反复碾压。
A 校校区内仅此一家商店,所以我为了买到需要的商品,除了这里以外别无选择。我只能在垄断的威压之下选择了妥协。有一次,我向一位男店员索要一个塑料袋,这在我看来再正常不过的请求,却被他们视作对他们“清净”的打扰。那一刻,我才感觉到,自己在他们面前,就像蚂蚁在人类面前一样渺小。甚至,在这畸形的生存体系里,我竟错误地以为他们便是高高在上的强者,掌控着一切。
自然,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甘愿妥协,而全校上千名学生自然有人不甘愿妥协,所以,这里就诞生了一种无声的反抗,在这无声的反抗汇聚成为全校共同的默契之时,“零元购”,这个我只在美国的新闻里听说过的名词,竟然在我们之中迅速蔓延了起来。当然,实施这个行为的学生们还没有上升到道德败坏的高度,所“购”得的只是一些一块的小零食,与那被抬高的价格相比,略显微不足道。自然,在属于我们的“敌后战场”上,这些高高在上的强者无疑是战败了。而我也在不宣而战,并且取得小胜利的喜悦中第一次体会到了打败强者的乐趣。
在我心中,商店强者形象的崩塌,发生在一个月后的一次偶然。
中午饭后,就在我享受着店员对我每日进行一次的“例行剥削”之时,校长已经拿着一张纸牌踏入了商店。随后,我便听到了她对店员声色俱厉地宣告:“再让我看见你们卖这个牌,就罚款两万”。这短短的几个字掷地有声,使得店员的脸上凭空出现了笑容。面对校长的施压,往昔对我们的蛮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不仅唯唯诺诺,甚至还殷勤地将慈祥的校长送出店门外多步,这件事才落下帷幕。而那店员脸上一直挂着的笑,那对我们这些低劣学生把此事当作茶余饭后谈资的不屑,对自身强权形象瞬间崩塌的无奈和对更高层级强权的敢怒不敢言的咬牙切齿的笑,在此刻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第一次在眼中看到了他们的懦弱,原来,就算是让我们没有任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反抗他们的办法的强者(零元购这种行为终究是上不了台面),面对更高等级的强者时,亦会沦为弱者。
在这强与弱的轮回中,我开始不断审视事物在这里的运行规则,渐渐地,我便在我的发现中惊觉,这里并非单纯的校园,而更像是一个和现实社会脱节的奇异空间,而在这空间里,有着一种我们必须遵守的奇异生存法则。
这校园中的一切仿佛被一条无形的食物链牢牢锁住,而我们作为学生,就被迫成为了生产者那一环(食物链的最底层),承受着代表初级消费者的商店的剥削与压迫。而商店看似威风凛凛,却还是在代表次级消费者的校长面前低下了头颅,我如同井底之蛙般的理解就到此刻戛然而止,但是在这之后,会不会还有三级消费者、四级消费者呢?我现在已经彻底明白,校长偶尔给我们抛出的小恩小惠,其实都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手段;施加所谓恩惠的人,他们身上的每一滴流淌着的“权与利”血液,都来自于我们每个人的涓涓细流。
很久后的一天,晚上十点整,我走在路上,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
晚上十点整,当时的我们早已放学。可在我目光的尽头,城市最为光鲜亮丽的中心处,几座写字楼内依旧灯火通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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