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明江入狱后,曾经痛哭流涕地写过一篇文章,以表忏悔,其间关于他违法犯罪的心路历程,我不再重三巴四地讲,但有几段独白,倒也不妨摆给大家看看。 “不虑于微,始成大患;不防于小,终亏大德。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小节一松,大节难保。和那些老板们勾肩搭,背沆瀣一气之前,我一直享受着组织给予的优厚待遇,分明权大势大高高在上,干什么都自带主角光环,被他们当尊佛一般捧着、供着、哄着。 “然而他们看中的是我手中的权力,我们纯粹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我手里有权,他们手里有钱;他们给我钱,我帮他们摆平‘麻烦’;当他们有求于我的时候,卑躬屈膝,如附骨之蛆,恨不能替我吮痈舔痣。世界上最可笑的是,我明明知道真相,却还那么认真地听他们说谎;更可笑的是,他们竟然说得那么认真,我竟然也听得那么认真! “万丈深渊终有底,人心三寸不可量。闹到最后,我却正是被这些挖空心思认识我、巴结我、逢迎我、跟我推杯换盏的人拉下了神坛,反而成了要受他们驱使的俘虏和奴隶:认人唯利,任人唯亲;捞偏门,走邪道,犯错误;所有做人的底线、做事的红线,全都失守了、崩溃了。 “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必谋之。当欲望大门洞开时,法纪规矩就会成为摆设。作为公职人员,却以法律之名行非法之事,知法破法执法犯法,为个人理由牺牲了社会责任这个普遍义务,为满足私欲背叛了国家和大众的利益,打着投资的幌子,利用和出卖手中的权力大肆敛财。将党纪国法踩在脚下、埋进烂泥,不能律己,何以律人? “邪生于无禁,欲起于无度。工作中,自以为全靠自己的努力打拼和多年积累的人脉,才一步一步地走上领导岗位,坐上了劳教所所长的位置,把组织的精心培养,同事的鼎力支持,群众的十分信赖,全都抛于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 “有了度支之权,不是戒心四起,而是独断专行做势扬威;任一己之私,便一身之好。有了行政之权,不是居心正大,而是怀着强烈的道德优越感,高己卑人,肆意妄为。好大喜功,贪图虚名,忘了自己姓什么,搞不清楚自己是哪个,摆不端正自己的位置,激进冒进,从来不把属下依法应当享有的权利和利益当做一回事,只把他们当做被管理的对象,看谁不顺眼不让谁好过。 “有了丁点成绩,就自以为我的本事大,关系广,朋友多,没有我干不了的事。至于规章制度,法律条款,我当时想,我是领导,那些要求主要都是对下面人提的,跟我没太多关系,石头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船到江心补漏迟。权力这把双刃剑,滥用者不但侵害公众利益,而且必将伤及自身:抛弃了当初的誓言,毁掉了曾经的荣光,从此万劫不复,想回头都难。我的犯罪之多之深之恶劣,不但让群众戳脊梁骨,让家人抬不起头,让自己身陷囹圄身败名裂追悔莫及,更给单位和国家造成损失,给组织的形象抹黑,给政府的公信力造成严重伤害。想到这些,我的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都塞满后悔。 “火中取栗,必将玩火自焚。只有到了这个地方,才深切地体味到:千好万好,哪个地方都不如家好,做个平常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狼咬一口入骨三分,世间一切苦难最大莫过于徇私枉法。我就是这样,自己给自己挖个坑,再把自己埋掉,却把悲伤留给亲人。想当初,恨不得用面包渣,抹尽了盘子上最后一滴油水;现如今,钱财全不过身外之物,再多又有啥用呢?也用不着了。 “我工作二十多年,一生都在接受组织培养,没有组织,我什么都干不成。在仕途上,我是很幸运的,许多人比我努力得多辛苦得多,享受到的待遇却远不及我。扪心自问:如果没有组织的培养,没有组织给予我展现才能的机会,我真的能在曾经的工作岁月中,做出那些成绩吗? “可惜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端着金饭碗,却不知道满足。到了那个位置,不好好珍惜,不认真工作,反而利用职权无孔不入地中饱私囊,变本加厉地大肆贪腐;搞小圈子,形成‘权’与‘利’的交易市场,把‘责任田’变成‘自留地’;甚至与民争利,肥自家花田。 “失去权力的人,他们真的比普通百姓有更大的能力、能量或更光辉的形象吗?可惜我却总是错把工作赋予的机会,当成了四处显摆的身份象征,处事不问是非曲直,只管凭了个人好恶胡作乱为。然而一个人的伟大,并不是说你为社会做出了多少贡献,你多有成就,而是在你面对诱惑的时候,懂得放弃。凡事多检视自己,有利于改进和提升自我,不至于因违背常识而闹笑话。不修口,不修身,丧失掉最起码的道德准则,注定会失败。 “看看身边的其他人,他们中几个人,能有我一样好的平台?几个人,能有我一样好的机会?光学习进修就十多次,大小岗位换了七八个,一把手当了三四个。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活生生地把自己毁了,然而却一点点在权力的欲望中迷失自我,一眨眼一辈子,全都没了,全都归零。想起来就难受:廉洁自律真的很重要,真的很要紧。 “大厦不是一天建成的,但崩塌只需一个瞬间。正义可能迟到,但从不会缺席。一失足成千古恨哪!这份错,让我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不仅仅丧失了奋斗半辈子所积累的荣誉和地位,丧失了身份和保障,更丧失了自由和尊严。从出色出彩到出事,人生犹如坐过山车: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此生的一个阶段,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悲剧的方式谢幕。 “自律即自由。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做出自己的选择,但也都必须承担选择所带来的后果:从无到有,我奋斗了二十多年;从有到无,却仅仅不到一年。这是一份锥心刺骨的痛。这是一份锥心刺骨的痛。这份痛,让我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没齿难忘。原本自以为有呼风唤雨之神通,搅海倒江之能力,是离了我地球都不会转的风云人物。结果单位没了我,照样在运转;我没了组织给的平台,却不过寻常百姓那般的弱者,沧海一粟,渺小得很,犹如一个演尽人间悲欢离合的跳梁小丑:夸奖你的言辞,无影无踪;恶心你的说书,比比皆是。 “贪欲无度,牢狱自筑。清廉只是虚名,清白才是根本。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过去的荣光和家庭的温馨,都已成为过眼云烟,留下的只有悔恨的泪水和惨痛的代价:这么多年来,家庭的重担没有压倒我,工作的困难没有难倒我,最终却败在了糖衣炮弹之下,输掉了政治生命、人身自由、家庭幸福。 “人生之路虽然很漫长,但关键时刻紧要处却只有几步。我在青年时期,就扣错了人生的第一粒扣子。树立了金钱万能、关系至上等错误的人生价值观,奉行‘只要钱送到位、人找到位,就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事儿’的人生哲学,为自己的贪腐人生,埋下了畸形的种子。 “小节不拘,终累大德。原谅自己就是堕落的开始。生活中,总认为一点欲念无伤大雅,一些小事无足轻重,几句言辞无关紧要,几许越轨无关大局。只要工作干好了能得到上级领导肯定,就可以一俊遮百丑,没人在意。人家送礼,一开始我也拒收、退还,却最终没能管住自己的心和手,慢慢地收点小钱、小物,到后来大钱、大物。收得多,退还得少,私欲不断膨胀。 “从极不自然到顺其自然,从忐忑不安到习以为常,从见怪不怪到理所应当,甚至把下属送的红包礼金看作是一种表达敬意的方式。于是又自己设定一个标准,自我定义红包礼金,自以为设置了防火墙,只要不超标,就不违法;只要帮人家办事情办好了、没得人议论、风头过了,就不会出事;收得坦然,收得麻木,直至擅权妄为,毫无敬畏。有时候台上还在给大家将廉政党课,台下就把别人送来的钱财笑纳了。 “面对‘围猎’心存侥幸,不自重,不自律,不知止,脑袋里没有紧箍咒,不仅不抵制,甚至甘愿靠拢,主动寻租,将公权力当作攫取私利的工具。谁知道呢?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中从小收到大收、从小错到大错、从忽微之恙到无穷之祸。以至于乱阵脚、陷泥坑,在政治上失道、经济上失足,一步步走向了犯罪的深渊,不归路。 “报告个人重大事项时,我从来都没有把收受钱财、贵重物品的情况,如实说明过。总是表里不一,阳奉阴违,打小算盘,处心积虑地对抗审查,想方设法地糊弄了事。风声紧时,才退还一点红包,上交一点礼金。自以为就此可以蒙混过关,万事大吉。 “接受组织对我进行初核时,不仅不能正确对待,彻底、全面地把自己存在的问题讲清楚,反而认为这是有人要整我。以此,交代问题时讲粗不讲细,讲表不讲里,讲小不讲大,避重就轻,避实就虚,尽谈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追问得急了,才像挤牙膏似的挤点出来,还不断云里雾里地瞎编故事,妄图转移调查人员视线......幻想着自己在里面一顶,在外面的关系网一策划,这事儿也就蒙混过关扛过去了。 “接受组织对我进行审查前,怀着错误、扭曲的心理,度过了煎熬的四五个月。不敢看新闻、不敢与人多聊天,吃不好、睡不好。时时担心被查,以致患上伴有焦虑的抑郁症,要用药物来控制,孤单、恐惧和害怕是常态。处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心乱如麻精神恍惚,整个人濒临崩溃的状态,如同行尸走肉。好比猫儿守着玻璃瓶里的鱼,白天食不知味,夜里寐不安息。为转移和分散注意力,缓解自身焦虑,四处活动打探消息,找所谓的‘大师’祈福消灾,甚至心存侥幸地给上级领导写信,幻想得到组织上网开一面。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只因贪恋此荣华,才有如今事。收受了他人的钱财,就必然要出卖手中的权力;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就容易任性用权霸道行权;以至于忘了组织的教诲、党纪的要求、法律的约束,把自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生意人:与人吃喝从不避讳,收受节礼理所当然,拿人红包一如家常便饭,以至于什么物都敢接,什么钱都敢收。然而不管多久,谁都必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甚至于落得个前半生辉煌后半生惨淡。 “欲事立,须是心立。心正则身正,心明则身清。天下之难持者莫如心,天下之易染者莫如欲。但自由不是随心所欲,而是自我主宰。一个人能否廉洁自律,最大的诱惑是自己,最难战胜的敌人也是自己。不能胜寸心,安能胜苍穹?一个人战胜不了自己,制度设计得再缜密,也会违背初心、忘记使命,突破纪律底线甚至违法犯罪。 “堤溃蚁孔,气泄针芒。小洞不补,大洞吃苦。我之所以犯错误,就是从思想上的小毛小病、小枝小节和经济上的小偷小摸、小贪小占开始的,终至于在月黑风高无人见的自欺欺人中乱了心智,在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花言巧语中迷了方向,在富贵险中求的侥幸心理中铤而走险,在法不责众的错误认识中恣意妄为。 “勿轻小事,小隙沉舟;勿轻小物,小虫毒身。只有正心明道、怀德自重、守住内心,时刻自重自省自警自励,慎独慎微慎始慎终,才能知敬畏、存戒惧、守底线,看清一些事情该不该做、能不能干,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放纵、不越轨、不逾矩,始终稳得住心神、管得住行为、守得住清白,行稳致远,走好从政路、人生路。 “秉性唯真有始终,居身克谨得心安。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负责:意志自律是一切道德律和与之相符合的义务的唯一原则。如今,在所犯错误面前,我愿真诚剖析自己,揭露自己,以我惨痛的教训警示他人:不义之财不取,不法之物不拿,不净之地不去,不正之友不交;堂堂正正做人,干干净净做事。毕竟人这一辈子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最难得:廉洁虽不富,可安全一生;贪腐纵使能有钱,却始终相伴危险。 “人生如尺,必须有度。有很多的束缚,不在别人手里,而在自己心中。一个人,无论以后身在何处,做着什么样的工作,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都不能突破做人做事的底线。守住拒腐防变底线最紧要的是守住内心,从小事小节上守起,正心明道怀德自重,勤掸思想尘、多思贪欲害、常破心中贼,以内无妄思保证外无妄动。从而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保持住气节,才能两袖清风行正道,一身正气自心安。毕竟天地间,没有法外之地,法外之人,法外之事。切不可自恃位高权重,肆意妄为;切不可贪恋名利,铤而走险;待到东窗事发,则悔之晚矣。 “诚实比一切智谋更好,因为它是智谋的基本条件。人不诚实,就像盛夏的果实,容易变质。如果这辈子可以推到重来,我只想以一颗寻常心,踏踏实实做一个寻常的人,一个纯粹的人,走好面前的这一步,跑好手中的那一棒,守住了底线就是守住了幸福的保障线:不违法,不乱纪,不欠国家的,对得起党和人民的培养;不偷,不抢,不诈骗,不欠社会的,对得起万民百姓的信任;孝老爱亲,教育好子女,不欠家庭的,对得起家人的默默奉献;不懒惰,不耍滑头,不欠单位的,对得起自己的辛勤努力;把一个大写的人字,堂堂正正地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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