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罗绘 于 2025-4-24 17:26 编辑
第四章
曙光在1976年春节期间拒绝了苏东山的求婚,现在怎么又要和他结婚了呢?要知道,说话间又过去了两年多时间。
1977年春节,哥哥姐姐照例夫妻双双,带着儿女,回家给爸爸妈妈拜年,只有曙光依然孤身一人。大年初一中午吃饭时,大家相互敬酒、祝福,三嫂对曙光说:“祝你今年双喜临门,明年过年,爸爸妈妈又要添一个外孙了。”饭后,大姐把曙光拉到房间里,又对她说:“过年你就24岁了,如果淮海现在还没有结婚,我不反对你等,我也很喜欢他,一直没反对过你们的事,但他结婚已经两年,可能孩子都已有了,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说跟别人没有感情,世界上的夫妻都是这样,婚后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会产生感情,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没见爸爸在为你发愁吗?爸爸经历过多少事,从没见他发愁,对我们儿女的事也从不过问,现在却在为你发愁。我们只要谈到你的事,他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爸爸一辈子出生入死,现在老了,应该安享晚年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他老人家想想吧,爸爸是最喜欢你的,你这样他能放心吗……”
曙光跑进爸爸房间,抱住爸爸痛哭,爸爸摸着她的头,待她情绪稳定后说:“孩子,爸爸知道你心里有事,你不要考虑爸爸,也不要考虑别人,你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爸爸不强求你,只有一个原则,只要你幸福就行,你幸福了,爸爸就幸福了。”
曙光说:“爸爸,我没办法了,我忘不了他,但他已经结婚。妈妈要他必须留在部队,但部队让他退伍了,他不是背弃我,也是没办法。”
爸爸说:“都怪爸爸,以前不管你们的事,不然也不会这样。”
曙光说:“爸爸,我对不起您,这么大了,还让您操心,我已经想好了,您放心吧。”
东山还在等着她,于是他们订立了恋爱关系。一年以后,东山30岁了,而且单位要分房子,提出结婚,妈妈对曙光说:“你们相处也一年了,就把婚事办了吧。”曙光同意了,她心灰意冷,只是在完成一项人生任务。
1978年4月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举行婚礼时,一个小孩给她送来一只木箱,她以为是谁送的结婚礼物,但也不像,现在结婚送礼,一般送绸缎被面,关系特别好的朋友送20块钱。捆箱子的绳子打着死结,解不开。她问小孩:“谁叫你送来的?”
小孩说:“一个戴眼镜的叔叔,我不认识。”
“戴眼镜的叔叔?”她想,在我的战友、朋友中,有哪个戴眼镜呢?在二军大上学时,班上有个浙江舟山要塞区的戴眼镜的男学员,曾追求过她,被她拒绝,后与另一个也是北京籍的部队女学员谈恋爱,这么多年从无来往,总不会是他送的吧?如果是他又有什么目的呢?是想调到北京,请我帮忙,那怎么不直接来见我?送礼还送到单位里来。
小孩转身要走,她叫小孩等一等,去找来一把剪刀,剪断绳子,看见箱子里的东西上面有一个信封,信封上没写字,拿出信一看,眼睛立即被泪水模糊了。她问小孩:“叫你送东西的人在哪里?”
小孩说:“我不能说。”
“那你把东西拿走。”
“阿姨,我真不能说,说了就拿不到工钱了。”
“给你多少钱?”
“10块。”
曙光给了小孩20块钱,小孩领她来到医院大门东边的公交站台,但没有见到要找的人。
小孩送来的东西,像一座高山崩塌投到大海里,顿时激起了曙光情感深处的千尺波涛,“淮海是路过北京,还是就在北京,还是专程来给我送东西的?他竟然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我,他一直在找我,他并没有忘记我,他也不可能忘记我。”
回到病房,办公室里的人对她说:“你不在的时候,我们看过箱子里的东西了。谁送给你的?”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呀?还都是高档礼品呢。”
“以前部队的战友。”
“你怎么不叫他上来坐坐?”
“他有事走了。”
她在办公桌旁坐下,从口袋里又拿出淮海的信:“我亲爱的曙光,再见了!”她泪流满面,泪水滴到了信纸上,还是那么亲切的称呼啊,她仿佛听见淮海在声声呼唤着她!她珍藏着100多封淮海写给她的信,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这样满怀深情地称呼她的。在大别山和上海时,每一次收到他的信,总是放在枕旁,夜里醒来也要一遍遍地看。已经有3年零4个月没收到他的信了,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她是天天盼,月月盼,年年盼,今天终于盼到了,但怎么就只有这一行字呢?淮海,分别这么长时间,你难道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他可能是有难言之隐吧。这些字都变形了,他是用颤抖的手写的。“再见了!”这3个字让她深深地感到淮海心中无限的痛苦,无限的艾怨,无限的凄楚,无限的眷恋……也让她感到这是他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他是不会再来见她了,无论是在江苏还是在北京,无论在哪个地方,他都不会再来见她了,这3个字就是和她的永别。
她站起身,打开箱子,看见箱子里还有一张折叠的信纸,又急忙拿起来展开,却是一份清单:茅台送给你爸爸,茶叶送给你妈妈,旗袍送给大姐,化妆品送给你。
楼下响起几声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她擦掉眼泪,将信放进包里,将箱子放到桌子里边。汽车喇叭又响了几声,随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曙光”,曙光没有起身,开始工作。一个靠窗口坐着的和曙光年龄相仿的女军医,起身朝窗子下面看了看,回头对曙光说:“你的新郎官在下面喊你。”又朝楼下招了招手。不一会儿,门口响起脚步声,一个30岁左右的男军人走了进来,他就是正准备和曙光结婚的苏小妹的哥哥苏东山,东山和办公室里每个人握手打招呼,然后对曙光说:“你怎么还坐着不动,快走吧。”
曙光头也不回地说:“不去了。”
“怎么又不去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刘主任、汪主任,向两位主任请个假,曙光要和我去民政局登记——曙光走吧。”
一个40多岁的男军医说:“我叫她今天别上班了,她还要来。曙光去吧,工作以后再干。喜事啊。”
东山看见桌上的箱子,走过来问:“这是什么,哪来的?”朝箱子伸过手去。
“别动那箱子。”
“那咱们快走吧”,他看了看手表,“人家要下班了。”
曙光说:“今天不去了,你先上班去。”
“今天不去就没时间了。那你上午没时间我们就下午去?”
曙光也不再说话,拿着一个病历夹子走了出去。
东山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人,也往曙光刚才走出去的门走去,到了门口又停住,回到桌边打开箱子,把东西一样样取出来看了一遍,问办公室里的人:“曙光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没人回答,曙光在收到小孩送来的东西后,情绪突然发生了变化,这让他们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东山又问刚才向他招手的女军医:“小唐,这是别人送给她的吗?”
那女军医说:“我不知道,我还没注意她桌上有东西呢。”
东山拉过曙光的椅子,靠窗口坐下,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把香烟吐到窗外……
他在认识曙光之前,曾爱过4个姑娘。第一个还是在上初中时,那姑娘也住在省军区大院,和他青梅竹马,比他小3岁,那是他的初恋。高中毕业后,他到渭南农村插队,那个姑娘初中毕业,到部队当兵,他向姑娘表示了心中的爱慕,但遭到拒绝,如果他也能去部队,就不会被心爱的姑娘拒绝。第二个是他在插队时遇到的一个很漂亮的北京女知青,但他1968年参军后,另一个北京男知青乘虚而入,那个姑娘和他中断了联系。第三个是他在皖西大别山南字六0一部队时,机关卫生所的一个卫生员,就是杨丽华,他从基层部队调到机关后,就追求杨丽华,但那时杨丽华正在军区文艺汇演时第二次遇到淮海,随后就到二军大上学去了,他也在那年调到了北京。以后,有许多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他都没看上,现在已不是从前了,才二十多岁就是副团级,而且在总部机关,上升的空间还很大,将来一定能超过父亲的省军级,不能随随便便地找个什么人。他还想着杨丽华,听说她在南京八一医院,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谈对象?28岁时,母亲给他找了一个,也是军人,在他的家乡的省军区机关任机要员,比他小5岁,他见了那女孩的照片后很满意,担心人家会瞧不上他,急忙请了一个月探亲假回家相亲。那女孩没有照片上好看,但毕竟年轻,他很喜欢,两人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月蜜月般的甜美时光,当时是1975年9月。未料他回到北京后第二天,事情就发生了变化,由于连日疲劳,旅途奔波,胃病发作,在X医院看病时,见到一个女军医,这个女军医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当年在南字六0一部队时,一次也是因为胃病到军区后方医院住院,那个人是医院的女军医,已经30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女神,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没想到在X医院见到的这个女军医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连走路的姿势都一样,只是现在见到的这个才20出头,因而也更加青春美丽。几天以后,他去医院复诊,在五官科门诊又见到了那个美丽的女军医,于是就挂了五官科的号。她给他检查后说:“你眼睛没病,感觉不舒服是由于用眼疲劳,你是搞什么工作的?以后要注意休息。”她的话让他感动,她的美丽让他着迷,他觉得她看他的目光有些异样,让他产生了想法,这才是他的真爱,能娶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值了。以后几天,他精神恍惚,白天、夜里,醒时、梦时,总是想着她。他有个老乡在X医院保卫科,于是带着礼物去找那人,知道了她叫宋曙光,就是后方医院那个宋曙云的妹妹,知道她还没有结婚,并且还没有恋人。他对老乡说:“这样的人恐怕高攀不上。”老乡说:“不管什么人,总不能不嫁人吧。你条件也不差。”他请老乡给他牵线,老乡叫他去找他们兵部后勤部的杨金娣,那是她的大嫂,他问她喜欢什么,老乡说喜欢清静,不和人来往。他极力讨得了她大嫂的好感,她大嫂将他带到了她家,但她对他的态度与给他看病时完全不一样,非常冷淡,他没有失望,反而觉得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如果她没有想法,为什么会同意他上门呢?她的一家人对他的态度也很友好,并没有瞧不起他的表示,是啊,这样的姑娘,哪能第一次就爽爽快快地答应他呢?她说现在不想考虑这件事,他认为这并不是拒绝他,他愿意等,不管等到多久都行。一年以后,他终于接到了她大嫂的电话,兴奋得一夜没合眼,想着和她见面后说什么话,给她买什么东西,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吃饭,到什么地方去玩,想到将来要和她在一起生活,想到要给她幸福……
然而,他们谈恋爱一年多来,她一直态度冷淡,全没有恋人那种希望朝夕相见,有说不完的话的热情,没有逛过一次公园,没有一起去商场购过物,没有晚上会过一次面,只在白天看过一次电影,还是曙光的大嫂给的票,看电影时,他在黑暗中摸她的手,她的手像被马蜂蜇了一下抽了回去,电影结束后,他想和她一起走走,她说没时间,晚上要值班,还有一次,他送东西到她的宿舍里,大着胆子想亲吻她,被她一把推倒在沙发上,她竟使出那么大的力气,以后就和他约法:婚前不许他进她的宿舍,她也不去他的宿舍。他总怀疑她心中有另外的人,想了解她过去在大别山当兵和在上海上学的情况。
十几天前,小妹来对他说:“我们学校今天来了一个新生,名叫路淮海,很奇怪的是,他认识宋曙光,知道曙光在北京的部队医院,不知道在哪个医院,听我说我的嫂子在X医院,就请我帮他打听。他还像我们一样,称她曙光,好像还不是一般的关系。”他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小妹说:“江苏人,今年24岁,高高的个子,当过兵,但一点也不像当过兵的样子,戴着一副眼镜,很儒雅,还能看英文小说。”“你问他在哪里当兵的吗?”“是我给他登记的,在安徽当兵,叫南字六0七部队。曙光不是也在安徽大别山当过兵吗,你知道她是哪个部队?”“也是南字开头的部队。他是什么家庭?”“父母都是老干部,干部不大,父亲是个局长。”“你怎么跟他说曙光在X医院,事情全坏在你手里。”“我也就随便一说,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事。”“这个姓路的,可能已经和曙光见过面了,曙光已同意结婚,昨天又同意我给她向医院打了报告,并说好明天上午去登记,但刚才我给她打电话时,她又说不去了。可能就是今天见面的。”“肯定是的,他今天吃过午饭就匆匆上街了,我要和他一起去,他不让我去,说是去看一个朋友,他在北京要是有朋友,还干嘛要我帮他找?”
听了妹妹的话,他又催着曙光去登记,离“五.一”还有几天时间,昨天妈妈和大嫂又催促曙光,她终于答应今天上午去民政局,这让他放了心,她在和那个姓路的见过面以后,同意和他去登记,这说明他们已将以前的关系划上了句号。这几天他已经不上班,今天上午专程去办这件事,婚礼都已准备妥当,明晚婚礼一结束,曙光就是他的人了,不管她和姓路的旧情断还是没断,又能怎样呢?可是今天一早,父亲从招待所打来电话,说母亲夜里一直到现在高烧不退,他听了心中不快,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候添乱。他把母亲送到医院看急诊,诊断为急性肺炎,要住院治疗。他先给曙光打了电话,说等一会就去,将母亲安排住院后,又打了好长时间电话才把小妹找到,然后匆匆往X医院赶来,他刚才给曙光打电话时,曙光并没说不去,而当他赶到时,曙光却已改变了主意。肯定是路淮海刚才来过,他今天才来找她,这些东西就是他送的,他真后悔,当时为了图省事,母亲又烧得厉害,就将母亲送到招待所附近的一家医院,如果直接到这里来,路淮海就不会在刚才那段时间里见到曙光,等他以后再来时,他们已经结过婚……
曙光回到办公室,见东山还没走,脱下工作服,在自来水龙头上洗了洗手,对他说:“把手洗一下,去食堂吃饭。”
小唐军医也说:“苏领导,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他站起身去拿箱子。
曙光说:“别动。”
“我给你带回去。”
“我自己拿。”
下午下班的路上,曙光追上了走在前面的一个女军医,那女军医对她说:“曙光,明天要做新娘子啦?告诉我,还需要什么?我给你买。”
“你今晚有空吗?”
“有呀,就是没有空也要抽空,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做。”
“是有事请你帮忙。咱们一块到食堂吃饭,吃过饭去我宿舍。”
那个女军医就是曙光在二军大的同学杨丽华,她和曙光一同毕业后,分到南京军区八一医院,和H司的一个参谋结婚后,从南京调到了这里。吃过晚饭后,她们来到曙光宿舍,曙光的宿舍,只有母亲和哥哥、姐姐来过,东山也不让进,杨丽华是第一个客人。杨丽华环视着室内说:“我们的公主就住这样的房子,明晚就有大房子住了,就是上班远了,叫东山开车接送。这个小箱子真漂亮,装什么的?”
“你打开看看。”
杨丽华打开箱子看后说:“酒和茶叶是买给东山的,旗袍是明晚婚礼上穿的吗?这化妆品还是巴黎欧莱雅的呢,你是在哪买的?”
“你看看这个。”曙光把淮海写的那张礼物清单递给杨丽华。
“是谁送给你的?”
“你还认识这个字吗?”
“不认识,谁写的?”
“是他。”曙光流出了眼泪。
“是谁?”
“淮海。”
杨丽华惊讶地问:“路淮海,他在北京?你见到他了?”
“他在北京,但我没见到他,他今天上午到医院来过,叫人给我送来这些东西,自己走了。我想找到他。”
“北京这么多人,你到哪儿去找他呀?”
“他在江苏那么远,都能找到我,我就在北京,只要心诚,总能找到他。我想他可能是到北京来上大学的,他曾和我约定。”
“那是他过去和你约定的,可现在他已结过婚,你明天也要结婚,这时候找到他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是想破坏他的家庭,他就是主动离婚和我恢复关系,我也不能同意,人家妻子会难过死的。我只想见见他,我太想念他了。”
杨丽华叹息了一声说:“唉!曙光,你这样让我看着也心疼,你空等他几年,也算对得起他了。他是一个负心的人,当年我们还年轻,都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你最终没能和他在一起,也是好事。东山除了长相比他差点,别的都比他强。男人的长相,过了40岁也就那么回事吧。”
“你对淮海不要有偏见,你不知道他对我的感情。”
“他要是真对你有感情,就不会和别人结婚了,到北京来连面都不见,他没脸见你。”
曙光把淮海的那封信递给杨丽华。“你看看这个。”
杨丽华看后说:“看来他还有点儿良心。”
曙光说:“他是为了我到北京来的,在这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想给他一些帮助,这不会影响他的家庭的。我想到大学去找,从新生中找。”
“就是大学,也有那么多,你怎么找呀?”
“所有的大学一家家请人去查,只有人民大学,东山的妹妹在那里,我怕会被她知道,我想请你帮忙,就说淮海是你的战友,你想找到他,听说他在北京上大学,请她在学校新生中查一查。我知道这会让你为难的,但除了你,我又能找谁呢?只有你知道我和淮海的关系,也只有你和我是在大别山当过兵的。如果你爱人知道了,我和他解释。”
但曙光查遍了北京的大学,并没有找到淮海,苏小妹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你转告你的同事,我们学校新生中没有叫路淮海的,新生报名就是我负责登记的,我也到学生处查过,他肯定不在我们学校,叫她到别的学校去查。”
她又想到会不会在音体美这一类学校呢?中央美院不可能,他不会画画,体育学院和音乐学院都有可能,他喜爱运动,特别是音乐,有很好的基础。于是她又去这些学校寻找,依然没找到。她甚至都到中央党校去找过了。她只好又给淮海原先的单位打电话,说他调走了,她问调哪去了,说他们这样的人,想调哪就调哪,她想起淮海在后方医院住院时告诉过她,黄海地区的第一夫人说过要让他做女婿,那很有可能淮海的爱人就是第一夫人的姑娘,不然他为何那么着急结婚,那他在黄海也算是“驸马”,一旦有什么事会传播很快的,我不能再打电话,让他受到影响,他会恨我的……
淮海,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就在曙光苦苦地寻找淮海时,淮海正在学校里苦苦地攻读。每天,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循环往复,没有尽头。他成了学生中的学习狂魔,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两个小时锻炼身体,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只有当他面对书本时,心中的痛苦才能稍微得到缓解。每天晚上,十点半钟以后,图书馆里人都走了,外面的灯全熄灭了,夜的寂寞从门缝和窗隙挤进来,挤进他的心里,室内只剩下一盏暗淡的灯陪伴着他,窗外北方的风声更增添了夜的寂静,他每天都要学习到凌晨两点,回宿舍后睡不着觉,就吃安眠药。一对对情侣在风花霜月的晚上,搂抱在一起,低声细语;在节假日,到公园爬山、钻树林、划船;在新片上影时,头靠头、拉着手,坐在影剧院里;在校园里通往教室、图书馆、食堂的路上,并肩一起行走……而和淮海做伴的唯有书本。他有时也坐到学校后面的一个小湖边,望着湖水中倒映的蓝天白云,什么也不想,享受着暂时的安宁,到第二学期他将手风琴带来,就在那湖边拉着《九九艳阳天》,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美丽、活泼、天使般的女兵,在淠河边一边嘴里哼着这首歌,一边快乐、调皮地看着他,拉琴给他带来的短暂的欢娱过后,是更加强烈的痛苦,他心中的痛苦又有谁能知道呢?那个十六、七岁的美丽、活泼、天使般的女兵,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学校里有许多女生想接近他,但他视而不见,冷若冰霜,于是生出了许多流言,有人说他是个有老婆的人,有人说他想挣个好表现毕业后留在北京,有人说他因为学习成绩好目中无人,有人说他家里穷想挣奖学金,有人说他精神不正常睡不着觉,有人说学校上届、也就是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外语系有个年纪很大的女生,一来就和他谈恋爱,后来被他甩了,她毕业已经工作还在纠缠他,搅得他神魂不定,也有人说,他正在和学校里一个教授的女儿谈恋爱,那姑娘还是个高中生……
时间像飞一样地过去了。1980年国庆节前的一天,曙光和东山到王府井百货大楼购物,中午在附近的一个饭店里等着吃饭时,进来了一个男子,二十五、六岁,长长的头发有些蓬乱,皮肤白晳,面容清瘦,戴着一副半框架秀琅眼镜,穿着白的确良衬衣和黄军裤,脚上是一双白塑料底松紧口黑布鞋,一手拿着一个部队的旧黄帆包,包上有“为人民服务”几个红色的字,另一手拎着一捆书,有十几本。店里人很多,他进来后,往店里扫了一眼,目光从曙光脸上掠过,然后把书和包放在柜上,正要和柜上人说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朝曙光看去,曙光此时也正转脸朝向他,两人的目光里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那青年又迅速地朝曙光身边的东山看了一眼,然后拿起东西匆匆走了出去。曙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也急忙追了出去,见那青年已穿过人行横道,到了街的另一边,往一个公交站台快步走去。曙光刚要横穿街道,红灯亮了,她迟疑了一下,不顾一切地向对面跑去,大街上急驶的汽车接二连三地猛然刹住。她跑着喊道:“淮海,你等等!”但那青年已经上了一辆公交车,车缓缓地开走了。
曙光望着公交站台上的线路牌,361路车要经过几十站,淮海会在哪一站下车呢?这一条公交线上有那么多单位,他是在哪个单位呢?还是为了躲避我,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
东山也跑了过来,望了一眼驶去的公交车,对曙光说:“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曙光默默无语,又穿过横道,往停着东山的小吉普车的地方走去。
东山说:“饭还没吃呢。”
她也不回答。
东山到饭店把买的东西拿来,放进车里。
两人上车后,曙光说:“送我回宿舍。”
“到我那去吧,新房子还等着你布置呢。”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到我那休息吧。”
“送我回宿舍!你不送,我乘公交。”
车开到医院宿舍,曙光下车往楼上走去,东山也下车跟着上楼,曙光说:“你回去吧,我要休息。”
“我进去坐坐,给你准备晚饭,我们中饭还没吃,肚子早饿了吧?吃过晚饭我们回家。”
“我说了,我要休息,请你不要打搅我。”
曙光回到宿舍,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想着:淮海还在北京,并没有离开,我却没能找到他。已有六年没见到他了,他变了,瘦了,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英气勃勃的小伙子了,他的惊讶的眼神里饱含着忧伤和依恋,他还留着长发,长发下面的宽宽的额头,曾被我多少次地亲吻过,他还穿着那件白的确良衬衣,那是他过20岁生日时,我从上海寄给他的,他还没扔,他手中的黄帆包也是我的,他是到饭店去吃饭的,但饿着肚子走了,他现在胃病好了吗?他到王府井去干什么呢?是的,是去买书的,他在部队时就爱买书,我在上海给他寄过几次书……
她立即起身,用湿毛巾擦去眼泪,对着镜子仔细地化了妆,然后走出门,乘公交车来到王府井新华书店,她知道淮海此时根本不可能还在书店,但还是忍不住要去看看,坐在家里的时光怎样挨过啊!她在一楼找了一遍,又向营业员打听,营业员说:“我们这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大多是戴眼镜的,哪能注意呢?”她走到中间的楼梯口,往上看了看,上面一层是少儿读物,她想,淮海也许已经有了孩子,也能顺便给孩子买书,她来到楼上,少儿读物部的营业员也说没注意。她继续往上来到外文书籍部,里面人不多,没想到有一个20岁左右的女营业员,说中午真来过这样一个特征的青年人,她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要买德文版的《资本论》,而这种书买的人很少,要预订,请他写下姓名和联系地址,但他就是不肯写,好像是在保密单位工作似的。曙光说:“你给我预订一套,我先把钱付了,书到后放在你这里,等他下次再来时,就说书在仓库里,给他去取,叫他等一会,然后给我打电话。”那姑娘看着曙光认真、焦急的神情,答应了她的要求。
但曙光以后一直没接到那个女营业员的电话。
|
|